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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17 厄多斯的例子便是典型的“弱连接效应”最大化:他的社会连接之“弱”,无人可与之匹敌。厄多斯居无定所,也从未在一所大学长期工作。他一直在各个高校兼课,和一位数学家合作完了便马上和另一位展开合作。他的座右铭是“另谋高就,更多成就”。给他写传记的布鲁斯·谢克特(Bruce Schechter)描述了厄多斯的一次行程安排:先从布达佩斯到莫斯科,然后去彼得格勒,之后再回到莫斯科,再之后途径伊尔库茨克和乌兰巴托到达北京。在北京停留三个星期,和老朋友叙叙旧,之后乘飞机去上海,然后坐火车去杭州,接着又乘飞机去广州,然后在广州坐火车去香港,之后飞去新加坡,最后一站是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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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19 当时是1960年,对厄多斯来说这“算不上特别忙的一年”。那时候互联网还未诞生,厄多斯却似计算机的集线器,连接着苏联和西方世界的数学家。冷战期间,两大阵营的关系跌至冰点,可是无论厄多斯走到哪里,总会受到当地数学家的热情欢迎。见到这些同行,厄多斯总是说:“我的头脑是开放的!”(这句话是厄多斯对冷战时期世界政治格局的幽默回应——两大阵营是封闭的,而他的头脑是开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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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21 可不是嘛。厄多斯很享受与数学领域研究不同分支的学者之间的合作。有时,当他谈及某一领域最新的研究成果,还能给研究不同命题的合作者带来启发。强大的认知能力是上天赋予厄多斯的珍贵天赋,他可以同时招待一屋子的数学家,就像一位技艺精湛的围棋超一流棋手可以同时对弈几盘棋局。厄多斯可以一边和数学家讨论研究的最新进展,一边提供一些很有帮助的建议。这是天赋,也是技巧——厄多斯热爱通过数学与人们进行社会交往、建立社交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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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23 对于收留他的合作者而言,厄多斯可不是一般的沙发客。尽管他曾经开玩笑说,数学家就是一台把咖啡转化为数学定理的机器,但为了维持神经的高度亢奋状态,厄多斯承认自己服用苯丙胺成瘾。面对这样一个居无定所又有药物依赖的客人,其他数学家简直身心俱疲。厄多斯从不做饭,如果他想在凌晨4点吃点儿什么——他也确实经常在这个时间吃东西,他会手拿两个平底锅,不停敲打,直到吵醒屋子的主人赶来帮忙。他的衣服很少,但背心和底裤都是真丝面料的,只能手洗——用别人的手。厄多斯不会开车,主人只好充当他的司机。他连行李箱都得别人替他收拾。难怪大家都觉得他难伺候,照顾他就像照顾一个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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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25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很喜欢和厄多斯合作。厄多斯去世之后很多年,以他为合作者的论文一篇接一篇地发表。厄多斯播下的科学种子,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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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27 当亨特–戴维斯和队友们将注意力放在自身和比赛,完全隔离掉外界的纷扰时,他们是在累积一种“整合型社会资本”。厄多斯则身背一个装满最新数学期刊的塑料袋,不停地在世界各地游走,将数学界的最新动向从北京带到普林斯顿、曼彻斯特,再到布达佩斯。从集合论到数论再到概率论再回到集合论,在这一过程中,厄多斯是在累积“链合型社会资本”。我们可以将整合型社会资本视为团体合作的惯用方式,它有利于将分裂、干扰和阻碍最小化,以便确定目标,然后全身心地投入,争取以最高效率实现这一目标。这种方法和爬山法类似,而马不停蹄的厄多斯则更像演算法中引入的随机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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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29 有些时候,仅仅关注资本整合是可取的,特别是已经清楚地知道如何去实现目标的情况下,此时所有人的共同努力是将理论付诸实践的关键。在上一章中我们了解到,竞技运动不是一个可以挥洒激进方针的领域,进步往往来自循序渐进和一些微小的改变。如果亨特–戴维斯和他的团队在赛后依然坚持孤立战略,与外界保持隔绝,他们很可能会错过一些重要信息,比如改善饮食或者最新的赛艇设计。但是,只是几个星期或几个月的暂时抽离,进行高强度训练,不太可能让赛艇队错过那些最新的锦囊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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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31 另一些时候,链合却比整合更重要。亨特–戴维斯团队的成功证明,高度专注的集训可以将原本处于二流水平的八位赛艇运动员推向冠军宝座。可是,对于困在复杂定理里、找不到攻克头绪的二流数学家来说,孤立政策无异于闭门造车。将自己封闭得越久,思维只会越发陈腐老旧。数学家需要的是灵感,是厄多斯在休息室喝咖啡时的神来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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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33 绝大多数团队既需要积累整合型社会资本,又需要积累链合型社会资本——由灵感和创造力发现的成功之道,必须通过每个成员的无私奉献和共同努力加以实现。这意味着要在整合和链合之间折中。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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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35 如果我们想通过某一具体案例去研究21世纪的团队合作性质,不妨以电脑游戏的开发为例。游戏开发需要来自多方面的合作——视觉艺术家、音效师、软件工程师、财务部门以及营销部门等。技术总是日新月异,很多游戏的开发都需要充分利用最新的技术手段。与好莱坞电影的拍摄团队类似,一个庞大的游戏团队是由很多自由职业者和独立工作室临时组建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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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37 如今这个社会,我们在工作中遇到的绝大多数项目都需要多方合作,这更像是设计一款电脑游戏,而不是攻克一个数学定理或者摘取奥运会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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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39 社会学家马太依斯·德邦(Mathijs de Vaan)、大卫·斯塔克(David Stark)和巴拉兹·维德斯(Balázs Vedres)想研究一个庞大的团队是如何研发出创意十足的畅销产品的。游戏行业能够搜集到的海量数据吸引了三位研究人员,于是他们打算从游戏开发团队入手。他们建立了一个数据库,搜集了1979—2009年的计算机游戏以及从事商业游戏开发的艺术家、工程师以及其他相关人员的数据,一共涉及12422款计算机游戏和139727位从业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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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41 这一庞大的数据库成功地使研究人员的研究视角由静态转化成了动态。通常,当社会科学家研究团队协作时,他们研究的只是特定时间、特定地点所展现的静态关系,就好比一张照片。然而,数据库里的数据记录了30年间10万多位游戏开发人员是如何展开一次又一次合作的,这些合作好比一段时间很长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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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43 对于每一款游戏,研究人员都进行了全方位的剖析,包括游戏的财务数据和玩家的意见,总结出的不同游戏的特点就多达上百个,比如游戏叙事采用的是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游戏画面是二维的还是三维的,游戏属于射击类还是飞行类。简而言之,研究人员能够判断哪些是经典游戏,他们还知道什么样的团队开发出了这类与众不同、既具创意又富争议、拥有大量玩家、取得了巨大商业成功的经典游戏。这样的团队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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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45 有时候,开发一款游戏就像训练一支即将参加世界顶级赛事的赛艇队。这需要对团队进行整合——专注、信任、承诺。团队成员需要尽快熟悉彼此,不允许任何人懒惰或者欺骗。从另一个角度看,一款经典游戏就好比一篇优秀的数学论文,它也需要链合——把来自各个领域的人才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智库。那么,这些游戏开发团队的合作模式是更接近赛艇队还是更接近厄多斯和那些数学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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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47 答案是既整合又链合。德邦、斯塔克和本德斯发现,受玩家欢迎的游戏的开发团队是由数个更小的团队组成的。这些小团队的成员因为合作已久,彼此之间已经建立了理解和信任,使得他们能够整合在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奋斗,就像赛艇队那样。但小团队和小团队之间的连接又很松散,因为各团队负责的工作不一样,从事游戏开发的经历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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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49 这种合作方式中的链合又表现出了新的特点。研究人员发现,参与游戏开发的小团队之间的合作气氛相当紧张。这是因为每一个团队的从业经历不同,创作理念也不同,产生不同意见时谁也不愿意轻易妥协。虽说认知多样性难能可贵,但游戏的开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要长期保持所有团队的有效链合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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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51 本德斯将链合比喻为一个折叠式纸盒,每个小团队都代表纸盒的一面,都和其他面相连,组装起来很费功夫。如果哪个地方没有黏合到位,纸盒就很容易散架。同理,游戏开发团队中的每一个小团队都代表一个不稳定因素。这种链合方式比厄多斯和数学家的链合承担的风险更大。要带领这样的团队,面临的挑战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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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53 1954年6月19日,11个男孩从俄克拉何马城坐巴士到罗伯斯山洞州立公园参加夏令营。公园里很安静,树木茂密,距离最近的小镇有40英里[1]距离,因为地处偏僻,臭名昭著的强盗杰西·詹姆斯[2]曾将它作为藏身之所。这些男孩互不相识,但有很多共同点:白皮肤,都是11岁,都在信奉基督教新教的家庭长大。孩子们才坐上巴士,友谊的种子就开始发芽。夏令营的成人领队十分民主,允许孩子们自己选择床铺。吃过晚餐后,他们兴奋地围坐在篝火旁,期待着露营、游泳、划船、打棒球和寻宝游戏——三周的夏令营生活将是多么刺激和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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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55 露营地占地200英亩,没多久,男孩们就开始探索周围的小山和树林。空气潮湿,气温很高,显然不是什么舒服的天气。不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小河,用来游泳和洗澡再完美不过。这些孩子决定在河边修一条小路,再搭一个跳水板,于是他们站成一排递送一块块石头,累了就轮流去河里洗个冷水澡,饿了就地做个汉堡,也不回营地吃东西。有些孩子怕水,有些则不敢从跳水板上往水里跳,这时,其他男孩就围成一圈鼓励他们焦虑的朋友。男孩们信心满满:“我们每个人都能学会游泳!”他们齐心协力,把小船从营地拖到了小河,搭了一个厕所,在暴风雨来临前搭了几个帐篷,找到了一条响尾蛇,还计划了一次夜色中的远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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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57 夏令营的领队偶尔会给孩子们布置任务,比如让他们寻找宝藏,找到了就能获得一笔现金,可以一起支配。但总的来说,营地的成年人很少插手,他们更多的是在一旁观察。表面上,这些男孩拥有绝对的自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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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59 这些假装漫不经心的成年人其实是研究人员,他们会偷偷记录孩子们的言行举止,只是这些孩子被蒙在鼓里。他们一边观察一边飞快记录,以免被孩子们发现,等晚上孩子们都睡着的时候再整理笔记。原来,这次夏令营是一次实验,而这些孩子是实验的一部分。这便是著名的罗伯斯山洞实验,一次操纵的杰作,被后世称为“被遗忘的社会学经典”。开展这次实验的是以著名社会心理学家穆扎弗·谢里夫(Muzafer Sherif)为首的研究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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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61 还有一件事孩子们也被蒙在鼓里,那就是在他们到达公园的第二天,另一组男孩也来到了这里,只不过那些男孩的露营地位于小山的另一侧。两组男孩都很兴奋,都表现出了不少共同点:第二组男孩在游泳的地方拉起一个索桥,围着篝火表演小短剧,一起找宝藏,并在大人的帮助下除掉了一条悄悄溜进营地的剧毒铜斑蛇。尽管有时候孩子们也会闹点儿矛盾,但大多数男孩都觉得夏令营的生活充满乐趣。彼时,两组男孩对彼此的存在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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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63 两组男孩都给自己的团队起了队名,制作了队旗。第一组叫“响尾蛇队”,第二组叫“飞鹰队”。一天,响尾蛇队发现有人在“自己”的球场玩棒球,大人们这才承认一共有两个小组来参加夏令营。两组男孩的好胜心一下子都被激起,迫不及待地想要抢占棒球场这一地盘。大人们建议两组孩子进行比赛,项目包括棒球、拔河、搭帐篷和才艺比拼,获胜的小组会得到一座奖杯,11枚奖牌,还有让孩子们眼睛发亮的瑞士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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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15265 麻烦来了。棒球比赛的时候,响尾蛇队提前来到了比赛现场,他们觉得自己才是主队,而飞鹰队只是客队。他们在球场旁边立了一个牌子警告飞鹰队不许靠近,还在内场插上自己的队旗。孩子们叫嚣着,飞鹰队要是敢碰旗子,一定不给他们好果子吃。一会儿,飞鹰队也来了,举着他们的队旗,唱着时下流行的犯罪剧集《法网》(Dragnet)的主题曲。见面后,两个小组互相打量了一会儿,接着便开始互相嘲笑和辱骂起来。“你们可不是飞鹰,只是鸽子罢了!”响尾蛇队的一个男孩大声说。比赛结束,响尾蛇队赢了,飞鹰队气急败坏,一个男孩偷偷把响尾蛇队掉在球场的手套扔进了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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