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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警察是否应该关注并及时干预混乱的迹象,这一问题和警察这么做是否真的能降低犯罪率一样重要。假如警察看到一个人在商业区的大街上小便,难道他不应该及时阻止吗?不能说这种干预无法有效降低下个月的入室抢劫案件数量,他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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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撒切尔的说法,一些混乱的确不能听之任之。但是,我们也不能将整洁奉为信仰,把一切形式的混乱都当成魔鬼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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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于高估“破窗效应”还会带来其他问题。如果我们发现自己居住的区域出现了混乱,我们便会主观放大这种混乱。2004年,哈佛大学的社会心理学家罗伯特·桑普森(Robert Sampson)以及他的同行、密歇根大学的史蒂芬·劳登布什(Stephen Raudenbush)提出了一个十分简单而又发人深思的问题:当居民觉得自己居住的地方混乱不堪时,他们的思维会受到哪些因素的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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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找到答案,桑普森和劳登布什开车穿行于芝加哥的住宅区,他们用摄影机拍摄了超过23000条街道的街面。他们吩咐助理研究员按照整洁程度给街道打分。物理扣分项包括涂鸦、废弃的小汽车、垃圾、碎玻璃、啤酒瓶、用过的避孕套等,社会层面的扣分项包括游手好闲的人、街头的妓女、瘾君子、酒鬼、不良青少年等,建筑层面的扣分项包括废弃的房屋、格格不入的办公楼等。助理研究员会相互监督,确保对方打分标准始终一致,这样桑普森和劳登布什才能得到客观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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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普森和劳登布什采访了数千位芝加哥的居民,询问他们关于混乱的定义和标准。比如,涂鸦、垃圾、公众场所酗酒、贩毒、不良青少年等问题究竟给他们带来多大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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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桑普森和劳登布什对比分析了受访者和助理研究员的答案,结论令人诧异。居民之所以觉得自己居住的地方乱七八糟,并不是因为街上那些用肉眼就可以看到的扣分项,如涂鸦、垃圾等,而是因为另一些社会因素——这里是穷人区还是富人区,居民是黑人还是白人。如果住宅区A住着许多贫困家庭,或者有很多非洲裔公民,或者两种情况同时存在,而住宅区B住的都是富有的白人,那么即使两个地方的垃圾、涂鸦、乞丐一样多,住宅区A更容易被其居民定义为混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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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想判断一个地方的居民是否对其居住环境满意,与其看那里的街道是否整洁干净,还不如去分析此地居民的种族和收入状况。人们总是主观地认为富有的白人社区就是比贫穷的黑人社区整洁,尽管事实往往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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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戴维·希尔伯特(David Hilbert)生活在德国,他是“数学圣地”哥廷根大学数学系的心脏。1900年,希尔伯特提出了20世纪的数学家应当努力解决的23个数学问题,有力推动了20世纪数学的发展。爱因斯坦还在寻找广义相对论场方程之际,希尔伯特就已经率先提出了。希尔伯特被称为“数学界的无冕之王”,他的成就鼓舞着整整一代年轻的数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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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希尔伯特从哥廷根大学退休,然而他在人生晚年见证了太多悲剧。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事被纳粹党迫害、被赶出德国,有时候仅仅是因为同事的祖父母是犹太人。1934年,希尔伯特参加了一场晚宴,出席的还有当时希特勒政府的教育部部长伯恩哈德·鲁斯特(Bernhard Rust)。鲁斯特问希尔伯特:“自从哥廷根大学数学系的犹太裔科研人员被赶走后,那里的数学研究怎么样了?”“哥廷根大学的数学研究?早没有什么研究了。”希尔伯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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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纳粹德国修建了很多集中营迫害犹太人。然而,在战前,德国对犹太人的迫害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方式不一样:犹太人不断被德国的反犹太人士攻击、羞辱。凡是有犹太血统的学者的事业都毁于一旦。他们当中比较优秀的逃到了包容性更强的英国和美国。随着优秀学者的出逃,德国的科学发展受到了沉重打击。尽管德国有强大的工业基础,它依然无法跟上美国和英国科技进步的步伐。德国在迫害犹太人的时候,其实也是在迫害整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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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经济学家费边·瓦尔丁格(Fabian Waldinger)研究了种族虐杀给德国造成的影响。当时不同大学、不同院系遭受人才损失的程度不一样,以希尔伯特所在的哥廷根大学为例,其数学系失去的犹太裔研究人员占整个部门的60%,而化学系几乎没有人才流失。通过对比分析,瓦尔丁格便能够计算人才流失(比如,10%或50%的人才流失)对一个院系的影响。不仅如此,瓦尔丁格还研究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炸弹轰炸教学办公室和实验室等对大学发展的影响,结果他发现,犹太裔人才流失对学科发展的影响比炸弹更严重、更深远。纳粹党对血统的追求以及对犹太人的迫害给德国在读博士的科研工作带来了永久性的伤害,因为这些学生失去了最优秀的导师。没有了种族的多样性,德国的大学再也无法重现昔日辉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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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曾云淡风轻地说:“接下来几年,别指望德国的科学研究有任何进步,我们不想接受也得接受。”希特勒没有意识到科研停滞不前会给德国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无论在哪个时代,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也好,21世纪也好,科技对一个国家都非常重要。今天,没有人会赞同纳粹党为了追求血统而实行的种族灭绝政策,但是人们对种族多样性的恐惧依然深藏于整个社会。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共和党初选之际,特朗普就多次提出一些激进的移民政策。最开始选民都不看好特朗普。一次,特朗普说美国的墨西哥移民总是和毒品、犯罪和强奸联系在一起,如果自己当选就在美墨边境修筑一道隔离墙。从那以后,他的支持率便开始爬升直到赢得党内初选。之后,特朗普又说他要“全面禁止穆斯林进入美国境内”——这让拥护民主党的媒体评论员松了一口气,心想特朗普终于快玩儿完了。结果,他的支持率不降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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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粹的大清洗政策已被证明无异于自我毁灭,现代社会则以一种更精细、复杂的方式调和着社会对于异族的恐惧。来看经济学家奇安马可·奥塔维亚诺(Gianmarco Ottaviano)和乔瓦尼·佩里(Giovanni Peri)的研究,全球移民潮对于美国城市的影响。他们尤其关注那些有着大量生在国外、长在美国的移民聚居的城市。你可能以为这样熔炉般的城市难以号召社会凝聚力,黑社会势力猖獗,语言藩篱让人们的沟通困难无比。恰恰相反,两位研究人员发现这些城市正是由于其复杂多元的种族背景而蓬勃发展。在这样的城市里,美籍出生的居民平均工资更高,如果他们是房东,他们可以收取更高的租金;如果他们是房客,他们交的租金也更高——毕竟他们的高收入是这个城市的种族多元化所创造的活力与生产力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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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现代思维的人早已明白多样性是韧性和适应能力的基础。其实我们很多人都清楚,单一和纯粹并不是一件好事,对德国的“科学造林”也会嗤之以鼻,也明白并不是所有细菌都是身体的敌人。但是,虽然道理都明白,但是做起事来却总是犯浑。当医生告诉我们,我们的身体轻微感染了细菌需要服用抗生素时,我们基本不会告诉医生“如果不是很严重,我不想服用抗生素”。相反,很多感染病毒的病人会主动要求医生给自己开抗生素,这样他们才能心安,殊不知抗生素是治疗细菌而不是病毒的。如果城市规划部门拒绝我们扩建自住房的要求,我们会满腹牢骚,但是我们却不能容忍住宅区及附近存在店铺、餐厅、办公室或轻型工业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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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我们还惧怕外来人口。许多发达国家的移民政策都比较保守,这些国家拒绝移民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他们出生在世界上的另一个地方,而这里的居民居然还为这种政策感到欣慰,他们认为宽松的移民政策会给自己的国家带来太多麻烦,会让局面失去控制。这种想法很常见,但绝对是错误的。还记得凯瑟琳·菲利普斯的实验吗?她发现学生在讨论谁是凶手的时候,不喜欢陌生人在场,即使有陌生人在场的小组找到凶手的成功率更高。我们总是轻易忽视移民对自己国家的贡献,而放大内心对种族多样性的恐惧。我们必须克服这种心理:每一个国家、每一个社会都需要移民,他们能够带来新的思想和观点,他们能为当地注入新鲜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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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故事不只关系到多样性,还揭示了我们对多样性的态度和反应。今天,无论是公司、政党、市场还是个人,我们不断享受着井然有序为生活带来的便利和短期利益,却没有注意到,它同时也为这些体系埋下了脆弱易毁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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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文版参见:简·雅各布斯.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M].金衡山,译.北京:译林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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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过去,很多经济学家都认为地区专业化可以促进产业升级和创新。连伟大的经济学家阿尔弗雷德·马歇尔(Alfred Marshall)也认为,专业化的产业集群有很多突出优势。1890年,他在《经济学原理》(Principle of Economics)中写道:“当一个产业确定了发展地点之后,它迁址的可能性很小。如果大家都处于同一领域,彼此之间就可以相互学习、相互借鉴,甚至相互扶持。产业机密将不复存在。”雅各布斯并不反对马歇尔的大部分观点:专业化的产业集群确实会促进产业创新以及创新成果的广泛应用。但雅各布斯同时提出产业多元化(她将其喻为“异花受精”)的优势绝对不容小觑。一个产业往往可以从不同产业身上学到更多。比如,底特律的汽车制造业便是从该市的造船业发展出来的。内衣制造从服装制造业中学到了很多。雅各布斯最喜欢的例子是纽约女裁缝艾达·罗森塔尔(Ida Rosenthal)。罗森塔尔制作的女装,上身后效果都不理想,为了让衣服更合身,她开始研究改进内衣,结果设计出了现代的文胸,赚得盆满钵盈。1999年,经济学家玛丽安·费尔德曼(Maryann Feldman)和大卫·奥德茨(David Audretsch)想解决单一与多元的争议,他们建立了一个数据库,搜集了诸如《医疗产品制造新闻》《茶与咖啡贸易期刊》《化工新闻》等专业报刊上介绍的各类新产品。费尔德曼和奥德茨发现,产业专业化的城市(如生产办公设备的阿纳海姆以及农业中心圣路易斯、亚特兰大)总体来说产品创新能力并不强,而以共同元素为基础,比如同一基础科学的产业多元化的城市则相反,像旧金山和波士顿,它们的创新能力在美国数一数二。费尔德曼和奥德茨得出结论,雅各布斯的观点是正确的,多元而又互补的产业结构是创新的土壤。伟大的经济学家马歇尔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而经济学家眼中的“疯狂女人”雅各布斯——一位非专业人士,却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提出了真知灼见:多元化才能促进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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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还有第五个因素是,自从20世纪70年代以后,美国不再使用含铅石油,因为含铅石油排放的尾气会严重损害人体健康,停用这种石油促进了儿童的认知发展,从而降低了儿童长大以后的犯罪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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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受到迫害的犹太裔科学家和数学家并不会觉得他们成就了德意志的种族多样性,相反,他们觉得自己和其他德国同事没什么不同,大家都是合法的德国公民,他们的宗教信仰(犹太教而非基督教)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是什么大事,除非要上升到种族主义。德国化学家弗里茨·哈伯(Fritz Haber)出生于犹太家庭,但是接受的是基督教洗礼,他是一个爱国者。然而,就因为他的犹太血统,他遭到了反犹太主义的迫害,当时纳粹党还没上台。哈伯曾获得诺贝尔化学奖,他的一生毁誉参半。一方面,他发明了合成氮,使人类从此摆脱了依靠天然氮肥的被动局面,大幅减少了饥饿人口;另一方面,他研制了氯气,德国将这种毒气运用到战场,造成近百万人伤亡。其实,当时犹太裔科学家的成就普遍更高,部分原因来自他们所受到的不公平对待。比如哈伯,因为学术迫害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评上教授,于是他转投工业,和光学公司蔡司合作,随后发明了数项专利,手握无数成就的他终于评上了教授。之后,哈伯的合作企业也上了一个等级,前途也更乐观。合成氮的发明也是依靠企业家的资助才得以成功。研究科学史的大卫·博达尼斯(David Bodanis)认为,德国犹太裔科学家的成就也和他们在其他国家受到的歧视有关。哥廷根大学好几位数学家在来德国之前生活在俄罗斯或波兰,由于不能忍受当地对犹太人的迫害他们才来到哥廷根大学,以为找到了一个避风港。这一部分数学家的学术研究同时受到好几个国家的影响,这种学术多样性让他们更具创意。不过,瓦尔丁格研究的最主要影响也许还不在于他看到了不公正待遇与歧视对科学家们的影响,比如转投工业取得更大成就;而是这部分科学家的实质:被歧视和被驱逐的往往是最优秀的——鉴于这样的遭遇,他们必须如此。只有最优秀的学者才能克服学术委员会的重重偏见被评上教授。“最好的例子便是德国女数学家艾米·诺特(Emmy Noether),”博达尼斯写道。作为犹太女性,诺特需要克服双重歧视:她的种族,还有性别。“她真的很厉害……要说她对数学界的贡献,辉煌二字远远不够。”当德国的纳粹主义抬头,诺特的学生开始穿着纳粹党的棕色衬衫来上课时,诺特对此一笑置之,但她却是哥廷根大学第一批失去工作的犹太教授。多亏了爱因斯坦的帮助,1933年诺特在美国费城附近的布林莫尔学院找到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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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如何成为失控时代的掌控者 第九章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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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接受预约,也从不制订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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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兰克林、施瓦辛格以及天才黑客麦金莱告诉我们:请珍惜邮箱、聊天和游乐场中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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