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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穿越隧道、危险的十字路口时打电话,信号时有时无。因此我不喜欢和这些人通话,反而替他们担忧。比起移动电话的通话清晰度,我的座机具有更高的清晰度和保真度。我一般不喜欢整天都处在随传随到的状态。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因为我在国外读书的女儿希望随时都能打通我的电话。我很感激网络使我和女儿能够时刻保持着联系。孩子将我的通话视为一种约束,因为通话是实时的,她没办法同时做其他的事。为了尊重孩子,我转而发短信联络。这有点令我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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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尽管是些小事,但足以让我认同“半机器人”所声称的增强体验的说法。由于和网络捆绑在一起,“半机器人”可以体验到以往所无法体验的乐趣。而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仅仅体验到一星半点。有时我会盯着iPhone联系人列表看,看我手机中珍藏的每一个人,其中每一位和我都不过是一通电话的距离。如果我所拨打的人没空和我通话,我可以给他们发送一条问候信息,这样他们就会知道我正在想念着他们。浏览一下最近与家人和朋友的交流信息,我感到很欣慰。女儿在读高三时发给我的信息我都保存了下来。看着这一条条的信息,一种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忘了穿绿色毛衣了,老妈,给我送来吧!”“能六点来船屋接我吗?”“告诉护士我生病了,上课一点劲都没有,想回家。”当然,手机里面还存有许多我给女儿拍的照片,多得超过了我用相机拍摄的数量,并且一直随身携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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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即便是这些简单的快乐都能带给我惊喜的冲动。每天早上起床之后和晚上上床之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电子邮件。我开始意识到,获取关于专业问题和需求的新信息并不是开始和结束一天的好方法。但我也必须如此不开心地继续着这样的习惯。我向一个朋友承认了自己的烦恼。我的这位朋友是一位70多岁的女性,并且是位虔诚的基督教徒,自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坚持每天早上阅读《圣经》。她承认自己每天只有先查看手机信息,才能开始灵修。延迟打开收件箱如今已经成为她虔诚的灵修的一部分。她每天晚上都会在睡觉前查看信息,还因此患上了失眠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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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育功能是机器人技术中“杀手级”的应用。照料机器人的任务让我们沉迷其中,乐此不疲。这与网络生活有相似之处,随时在线,而且随时和我们在一起。我们照料着网络生活,而网络生活也让我们对之产生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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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麻省理工学院的“半机器人”一样,我们在线时感到自己变强大了,这与机器人时代相似。但是在这两个案例中,机器人时代可能留给我们的是更单薄的生活。机器人技术和网络连通性找到了共通之处。和社交机器人在一起时,我们是孤单的,但是收到的信号却告诉我们,我们是同在的。我们因网络连接而同在,但是我们对彼此的期待却削弱了,这让我们感到彻底的孤独。可能存在的风险是:我们开始把其他人视为实用性的客体而去接近,并且只愿意接近对方那些实用、舒适和有趣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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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机器人生活还是网络生活,都可以帮助我们把自己从现实的、复杂的、凌乱的生活浪涛中转移出来。一旦实现这种转移,我们就会更不愿意离开,更不愿意去冒险。2010年,有一首歌在YouTube上变得非常流行:“你想和我的虚拟化身约会吗?”这首歌的结尾歌词是这样的:“而且如果你对我不满意,下线吧,下线我们就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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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机器人的发展前景对我们而言是巨大的诱惑,这使我们对网络生活有了新的看法。在本书的第一部分中,我们看到,当儿童的成长伴随着对社交机器人的喜爱之情时,他们也准备好去接受网络为他们提供的“更单薄的关系”。现在,我倾向于研究网络是怎样使我们做好准备,去接受一段机器人提供的“更单薄的关系”。这是一种自我束缚,一种使人不安的孤立状态。我已经说过,人们通过移动设备把自己牢牢地拴在网络上,从而获得一种自我的新状态。从一开始,它就意味着某种授权:它可以从现实环境中脱离——包括其中的人。它能同时体验到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而且它能通过多任务处理产生更多时间,这是我们21世纪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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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一:逃离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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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并不取决于我们之间的距离,而是取决于我们可以使用的交流技术。大多数时候,我们随身携带着这些科技手段。事实上,孤单也许看起来更像是群聚的前提,因为当你心无旁骛地、不受干扰地盯着你的屏幕时,可能更有利于交流。在这一套新规则里,一个火车站(又比如一座飞机场、一间咖啡馆、一所公园)不再是一个公共场所而是一个社交聚集之地:人们在此相聚,但并不相互交谈。每个人都“拴”着一台移动设备,这台设备就像一扇大门,使他们与更多的人和地方联系在一起。我在布鲁克林长大,那里的人行道看起来很特别。过去无论在什么季节——即使是冬天,当白雪被刮去时,地上会露出粉笔画的“跳房子”游戏格子。我与一个曾是多年邻居的同事说起这件事。如今这些游戏格子消失了,孩子们依然会出门,但他们都在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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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在公共场所进行电话交谈时,他们一直持有这样的隐私意识:假设他们周围的人不仅是匿名的,而且是不在场的。在最近一次从波士顿到纽约的火车旅行中,我坐在一位男士旁边,他正在与女朋友谈论他的问题。虽然我试着不去听,但还是听到了以下内容:他最近酗酒发作,他父亲不再愿意添补他的收入。他认为他的女朋友花钱太多,而且他不喜欢她十几岁的女儿。我感到非常尴尬,于是在走道里来回寻找看看有没有其他座位,但是火车上都坐满了。我只好无奈地坐回到我的座位上,挨着这位喋喋不休的抱怨者。万幸的是,他没有对我抱怨,但是我真的希望我能马上消失。也许这没有必要,因为我已经被他当作一个不在场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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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来解释这件事情,也许会更有意义:正是那些在打电话的人,把他们自己标为不在场的人。有时候,人们通过把电话贴在耳朵上来暗示他们不在场,但是这种情景经常以更加微妙的方式发生——在宴会或会议期间,人们可能都在低头看手机。“场所”原本包括现实环境和其中的人。但如果人们身体在场,而注意力却在别处,那么这个场所是什么呢?在离我家一个街区远的咖啡馆里,几乎所有人在喝咖啡的时候都抱着一台电脑或者智能手机。这些人并非我的朋友,但某种程度上我想念他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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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当我们旅行时,会对“场所”有新的体验。离开家园,是一种重新审视自身文化的方式。但是如果这一过程是被束缚的,如果我们一直携带着自己的家园,结果又会怎样呢?我认识一位负责把美国学生送到西班牙大学留学的项目主管,有一次她向我抱怨学生们并没有“体验西班牙”,而把业余时间花在Facebook上与家乡的朋友交谈。我深有同感,想起我十几岁的女儿首次得到手机之后的那个夏天,在一次去巴黎的旅行中,我花了好几个小时与她一起散步。当我们坐在一间咖啡店里、等着一位朋友来和我们共进晚餐时,丽贝卡接到了一个同学的电话,邀请她在波士顿一起吃午饭,此时波士顿时间比我们晚了整整6个小时。我女儿说得很简单:“现在不行,但是星期五怎么样?”她的朋友并不知道她不在波士顿。在我小的时候,“地球村”的概念还很抽象,而我的女儿却生活在一个具体的“地球村”里。无论是从情感层面,还是社会关系层面,她都从未远离家乡。我问她,如果与波士顿断了联系是否就无法安心地体验巴黎(我当时暂不考虑我本人就能让人回忆起波士顿,而她,谢天谢地,没有提到这个问题)。她告诉我,她很开心。她喜欢和朋友们保持联系。她好像并没有理解我的提问。我有点伤感,担心丽贝卡正在错过一段我年轻时珍惜的经历:一个纯粹的巴黎。我的巴黎,来自一种与我熟悉的一切隔绝的兴奋感。而我女儿的巴黎并不包括这种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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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丽贝卡和我从法国回到家中时,我与一位心理分析学家好朋友谈起了这场旅行。我们的讨论让她追忆起自己第一次去巴黎的经历。那时她16岁,和父母一起旅行。但是当他们与她的弟弟一起看风景时,她却坚持要待在酒店房间里,给她的男朋友写一封长信。少男少女们总是在若即若离之间平衡着。我们得承认我们的需要是相似的,我们的环境是新奇的。互联网就像往一个新瓶里装上旧酒。现在我们能总是在别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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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与丽贝卡从巴黎回来的第二个月,我记下了我与同样在别处的同事们在一起的情景:一次会议上,成员们因为被要求放下他们的手机而抗议;一次学院会议上,参加者在自己上台发言之前一直在发电子邮件;一次会议上,与会者建立起网络通道,当发言者演讲时进行私下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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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大学任教之后,我发现了许多这样有趣的例子。但关于注意力分享的一些稀松平常的习惯,却真正改变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家长们在他们推婴儿车时查阅邮件。儿童和父母在家庭聚餐时收发短信。2009年11月,我在意大利佛罗伦萨观看一年一度的马拉松比赛,一个跑步者经过我时,手里还编着短信。当然,我也试着用我的手机把她拍下来。5年之后,我上网的能力终于赶上了我女儿。现在当我出门旅行时,我与网络的接口总是处于开启状态。在世界的另一端,住在一间好酒店里总让人感到安全而舒适,但这些都比不上不间断的网络连接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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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研究把美国人描绘成这样一群人:他们有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全感、与世隔绝、非常孤单。我们比以前工作时间更长,经常身兼数职。即使是高中生和大学生,在时间本该是最充裕的那几年,也说他们不去约会,而是“挂在网上”,因为“谁有那么多时间(去约会)”?我们远离我们出生的社群。在没有大家族支持的情况下,我们不得不拼命养育小孩。那些曾经把我们牢牢连接在一起的宗教组织和公民社团已经被遗忘了。对那些已经丧失了现实连接感的人来说,连接意味着你做一张自己的主页、建立一个自己的场所。当你身处其中时,通过定义你所属的地方,在网上加的“好友”中间,你获得了自己的归属感。对于那些感到自己没有时间的人来说,社交关系可以替补取代,通过它你可以便利地获得陪伴。机器人随时待命,而且既有趣、又顺从。在网络上,你总是能找到这样的人。“我绝对不想远离我的手机,”一位同事告诉我,“我的游戏在里面,我的个人网站在里面,没有了它,我简直紧张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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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的机器之梦不再孤单了,而是总在掌控之中。这些在面对面的交流时代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能通过机器人、亦或通过迈入数字人生的大门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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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二:虚拟与现实的双重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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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用于分享实用信息的网络技术就被处理成一种关系技术。因此,例如互联网的始祖阿帕网(Arpanet),发明之初是为了便于科学家能在研究中相互协作。但是很快,它成了一个流言泛滥、打情骂俏、聊天闲扯的场所。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互联网的发展脉搏与新的社交形态一同跳动。网上出现了聊天室、电子公告等多用户同时在线的社交场所,然后很快就出现了诸如《Ultima 2》和《无尽的任务》(EverQuest)这样的角色扮演网络游戏,它们都是《魔兽世界》游戏的前辈。在这些游戏里,人们制造出虚拟化身,这是可以进行自我表达的虚拟自我,而且生活在与现实相平行的世界里。人们坐在电脑前面,从现实世界的电子表格和商业文件里逃离并转向他处,在那里居住着他们的在线角色。虽然这时的游戏大多数以中世纪大探索之类的题材出现,但虚拟世界仍然引人入胜,因为这里提供了全新的社交生活以及扮演理想自我的机会。在20世纪90年代早期,一名网络游戏玩家告诉我:“开始时,我在虚拟世界里‘打打杀杀’,但现在我只是进去找朋友聊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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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生的进程里,我们一直在处理身份问题,而且这种努力从未停止。我们的做法很简单,就是用好手头的材料。从一开始,在线社交世界就提供了新的材料。在线上,相貌平平的人扮演着富有魅力的角色,上了年纪的人扮演着年轻人,年轻人扮演着上了年纪的人。这些普通人穿戴着制作复杂的虚拟珠宝。在虚拟空间里,跛脚的人行走不需要拐杖,害羞的人也有机会引诱别人。现在,网络游戏和网络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魔兽世界》就是最受欢迎的一款付费游戏,它把你与1 150万玩家一起放在艾泽拉斯的世界里。在这里,你可以控制一个人物、一个虚拟化身,它的性格、天赋、获得的技能都处于持续的发展变化之中,为此,它需要参与交易、勘查地形、与怪兽搏斗,以及继续探索。在有些游戏中,你能自己一个人玩,这种情况下你大多有人工智能的帮助,比如像Bots这样的机器人程序就能扮演人物的角色。或者你能与其他玩家结成同盟,在网上攻城略地、征服世界。这可是一件需要高度协作才能完成的事情,社交生活也因此而展开:你需要跟你的玩家伙伴发电子邮件,或是发信息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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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人生》和其他游戏类型不同,与其说它是一款游戏,不如说它是一个虚拟的“场所”。在这里没有输赢,只有生活。你创建一个你自己的虚拟化身,给它起名字。你可以在一大列菜单里进行选择来设定虚拟化身的相貌和衣着。如果这还不够,你还可以给自己量身定做一套外貌。当你对“你”的外表感到满意了,就可以在《第二人生》中去过一段足以让你“爱上人生”的生活。你可以获得教育、开创生意、购买土地、装修家园,当然,也可以拥有社交生活——包括爱情、性和婚姻。你甚至可以赚钱——《第二人生》里使用的货币可以兑换成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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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的生活在这里展开,你可以在虚拟的酒吧、咖啡馆、餐厅闲逛,可以在虚拟的海滩上放松自己,也可以在虚拟的会议室里开商务会议。如果一个人花费大量时间在《第二人生》和角色扮演游戏上,那么有时候他们会觉得自己的网络虚拟身份比真实身份更接近真实的自己。这当然只是个游戏,但这是一款严肃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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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史角度来看,人们在“假装另一个人”这件事上并没有什么新意。但是在过去,这种玩法一定要依靠具体的身体代替。十几岁时,我很爱读这样的小说: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为了度过不愉快的爱情风波而出国旅行散心的故事。在欧洲,他们“假装”在经历令人心碎之事以后仍然毫发未损。如今在马萨诸塞州的威斯顿,46岁的皮特正在试着找到一种方法让他迅速走出婚姻失败的阴霾。他只须打开他的iPh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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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皮特在秋天的一个暖和得有点反常的星期天见面。他照顾着两个孩子,一个4岁,另一个6岁,同时照看着他的手机。这部手机给了他一条通向《第二人生》的通道。在《第二人生》里,皮特已经创造出了一个虚拟化身,一个浅棕色皮肤的帅气小伙,名字叫罗洛。作为罗洛,他已经向另一名叫杰德的女性角色求婚,她是一个小精灵一样的女人,留着短短的、锥形的、金色的头发。一年前,罗洛已经与杰德举行了一个精心安排的虚拟“结婚”仪式,参加的人都是他们在虚拟世界里最好的朋友。皮特从来没见过虚拟化身杰德背后真实的那个女人,而且他也不想这样做(当然,也有可能操控虚拟化身杰德的是一个男人,皮特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说“我不想去见”)。皮特是这样评价杰德的:聪明、热情、容易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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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多数日子里,皮特会在出发去上班之前登录《第二人生》。他和杰德(用打字)交谈,然后让他们的化身彼此亲热一下,这得益于《第二人生》支持的动画功能。生活和游戏之间的界线已经变得很模糊了。在线上,皮特和杰德谈论性,以及《第二人生》中的绯闻,他们也谈论金钱、经济衰退、工作和健康的话题。皮特正在服用降低胆固醇的药品,但效果并不很明显。皮特说他很难和“真正的”妻子艾莉森谈论自己的担忧,因为她会“担心我可能死去并丢下她孤单一人”。但是 他能和杰德说这些。皮特说:“《第二人生》给了我一个比现实生活中更好的夫妻关系。在《第二人生》里,能最大限度地做回自己,杰德能接受我这样的人。我与杰德的关系使我能继续留在之前的婚姻里,和我的家人在一起。”这真是显而易见的讽刺:杰德是一个虚拟化身,她从来没有见过皮特,也没有和他亲口说过话,而皮特向她展示的也不是一个忠于原貌的躯体,但是对皮特来说,杰德是最能接受他“最真实自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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