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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前介绍过16岁的奥德丽，就是那个将自己的Facebook资料比喻为“我的化身”的罗斯福高中的学生。她就是伊莱恩所说的害羞的朋友之一，比起通话，她更愿意发短信。她离不开她的手机，有时甚至在电脑上发送即时信息的时候，也在同时用手机发短信。奥德丽在家里感到孤独。她有个在医药学校的哥哥，还有一个只有两岁大的弟弟。她的父母离婚了，她一半的时间跟父亲过，另一半的时间跟母亲过。父母各自的家相距大概45分钟车程。这意味着奥德丽会在路上花费大量的时间。她说：“我常常在路上，那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她将手机视为将她的生活结合在一起的黏合剂。她母亲打电话给她，让她传达一个消息给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也一样。奥德丽说：“他们打电话给我说：‘告诉你的妈妈这……确认你爸爸知道那……’我用手机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奥德丽总结道：“父母将我和我的手机当作即时信息使用，我就是他们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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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很多其他告诉我相似故事的孩子一样，奥德丽抱怨说，母亲在她放学或者体育锻炼后去接她时总是心不在焉。在这些时候，奥德丽的母亲总是专注于手机，不是在发短信就是在和朋友通电话。奥德丽是这样描述那个场景的：她疲惫地从体育馆走出来，背着重重的装备。母亲坐在破旧的越野车内，沉浸在手机当中，直到奥德丽打开车门之前都不会抬头看一眼。有时母亲会和她有眼神接触，但开始开车后，依然会全神贯注在电话上。奥德丽说：“这阻碍了我们，但是没有办法。她不会放弃手机的。我已经4天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了。我坐在车里一直安静地等她，直到她挂掉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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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丽幻想着她的母亲不拿手机，满怀期待地等待她。但这是不可能的，奥德丽已经认命了。而且她觉得她对母亲的苛求是不应该的，因为当她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她自己就有发短信的习惯。奥德丽尽一切可能避免电话：“电话真是尴尬，我看不到它的意义。对概括和分享心情来说要求得太多了。而短信，我能用我自己的时间来处理。我可以回复，也可以忽略。这真的完全随我的心情。我没有被任何事情过多束缚，也没有承诺什么……我可以控制对话，并且也能更好地控制我自己说的话。”短信提供了一种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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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会让你被吐口水。你有时间去思考和准备你要说的话，让你表现得就像是你自己的风格。因为可以有计划地进行，你可以控制在这个人面前该怎样扮演，因为你可以选择用词，在发送之前进行编辑……当你在进行即时通讯时，你可以将一些事删掉，编辑你要说的，屏蔽某人或者退出。电话交谈更有压力。你经常要维持它，保持它的进行，那样会有太多的压力……你必须坚持进行……“噢，你今天怎么样？”你时时刻刻在努力想一些事情来说，这样通话才不会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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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丽创造出一个新的词来说明短信比打电话更好，因为电话对人来说少了很多“束缚力”。她的意思是，在电话交谈中，她会知道太多或者说太多，对话可能会走向“失控”。她承认：“在今后的生活中，我将需要在电话中与人交谈，但不是现在。”发短信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处于一个安全距离内。如果事情朝着她不喜欢的方向发展，她可以轻松地将对话引到另外一个方向，或者直接停止：“发短信的时候，你可以清楚地说出自己的观点，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控制对话的开始和结束。你说：‘就这样吧，再见。’你就这么做……比当你想要结束对话，却又没有什么理由离开时，说的一长串的结束语要好多了。”最后这点是奥德丽最不喜欢的——结束对话。她解释说，打电话时结束对话需要技巧：“当你没有借口的时候，却又想要结束通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想学这些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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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丽觉得结束通话太难了，因为在她的经验中，分离就是一种拒绝。她会把自己和别人结束通话时，所感到的那种被抛弃的虐心感投射到其他人身上。这看上去有点小题大做，但也并非如此。因为这事关自我的价值感。还是逃避使用电话更容易一些，因为通话的开场和结尾对奥德丽来说都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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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丽的情况并非个案，在她的朋友圈中，打电话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奥德丽说：“面对面的交谈频率比以前要少很多，我们总是说‘网上聊’。”她解释道：“这些网上的联络本应是人与人之间真实的交流，友谊因此破裂。曾经有人给我发短信约会，我也曾经在网上和别人分手。”然而，奥德丽已经接受这些代价，因为她已经习惯于网络给她带来的种种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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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奥德丽正热衷于将自己的网络形象打造得外向，甚至更加性感、有情调。“我希望现实中的自己能更像网络上的形象” ，她说。正如我们之前所见，对于奥德丽来说，建立一个网络虚拟化身和写一段社交网络上的自我介绍没什么两样。虚拟化身是“具象化的自我介绍” 。这两者与每天发短信和即时信息的体验也有很大的共通之处：在她看来，这都是在进行“自我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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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网络虚拟化身和发短信基本一样。你创造一个自己，而且是延时的。同样在网上，比如MySpace和Facebook，你发布自己满意的一面，你不会说自己不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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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发你平常样子的照片。你会化妆，穿上可爱的衣服，然后自拍、上传、设为头像照片。这就是别人认为的你平常的形象，实际上这是经过设计的。关于自己，你可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别人并不会知情。你可以创造一个理想中的自己。你可以把自己放进某种刻板印象的模子里，也许在真实生活中你没办法做到这样，但在网上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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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丽总是随身携带着她那台有照相功能的手机，她随时随地都在拍照片，发到Facebook上。她吹嘘自己Facebook相册里的照片是朋友中最多的。“我喜欢把生活点滴上传到Facebook上” ，她说。当然，那里的“生活”是经过编辑的。她总是在全神贯注地考虑发哪张照片，哪张的光线最好，哪张能显示出她“坏女孩”魅力的那一面。如果身份游戏是青春期的工作，那么奥德丽全天都在工作：“如果有一天Facebook被删除了，那么我也就被删除了……我的所有记忆也许都会一去不复返。别人也发过有‘我’的照片，那些可能也都会没了。如果Facebook被毁灭，我肯定会疯的……那是我的归宿，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是第二个‘我’。”那一刻，奥德丽将Facebook上虚拟的自己形容成“自己在互联网上的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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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丽不停地打扮着自己“双胞胎姐妹”的形象，她很好奇自己删除的那些东西会去哪里。“你放到网上又删除的那些照片，Facebook是怎么处理的呢？”她怀疑那些照片会永远留在网上，这让她既感到困扰，但同时又有几份慰藉。如果所有东西都记录在案，奥德丽害怕自己将永远无法逃脱网络上的“双胞胎”。这可不是好事；但同样如果所有东西都记录在案，至少在幻想中，她永远不需要和自己的“双胞胎”告别。这听上去也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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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Facebook上，奥德丽拿“她”做试验，“她”也拿奥德丽做试验。她说她们之间的关系是“有来有往”的。规则是这样的：奥德丽尝试了一款“挑逗”的形象，若从Facebook上收到朋友们一致点赞，她就会进而开始模仿“挑逗”的语气，在自己的Facebook留言板上，她开始尝试一种“吐槽的、诙谐的”语气。如果新的形象反响不佳，她就会退回原来的形象。每次建立新的形象都要花费数月进行调整，看自己是否能“与不同的朋友相处”。改变你的虚拟形象，就会改变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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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丽说网上的虚拟形象增加了她在真实世界中的自信心。和《第二人生》上许多其他的年轻女性玩家一样，她把自己的虚拟化身设计得要比实际的自己更加有魅力。奥德丽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一头红色的长发，在脑后梳成马尾辫。马尾辫和她喜欢的印花图案让她看上去有点传统。而在《第二人生》中，奥德丽的形象却是时尚的短发，身材曲线更加明显，化妆也更浓，衣服也更性感，上面也没有印花图案。这款游戏的宣传片声称，在这里你可以“社交、购物、工作、恋爱、探索、做改变、释放自己、让心灵自由、改变外貌、自我欣赏、爱上自己的生活”。但问题是，以虚拟化身的身份爱虚拟的生活，与爱自己真实的生活是一回事吗？对于奥德丽和许多同龄人来说，答案是肯定的。网络生活是一种练习，目的是让现实生活更加美好，但虚拟的生活也同样有乐趣。青少年们在其中花费数个小时，用虚拟货币为自己的虚拟形象购买衣服、鞋子。这些虚拟物品有真实的用途，虚拟化身们有了这些才能开始完全的虚拟社交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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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对《第二人生》充满热情，奥德丽最丰富的网络情感体验却来自于MySpace，更准确的说是意大利版的MySpace。当她在罗斯福高中上高二的时候，她认识了一群来自意大利的交换生，他们把这个网站介绍给了她。那时候，奥德丽恰好在高中已经学了一年的意大利语，所学知识刚刚够在朋友的帮助下建立个人的MySpace档案。她承认个人介绍与真实的自己相差很远。在意大利版的MySpace中，奥德丽看上去更加成熟一些。当她把档案上传后，收到了不少男性发给他的意大利语的信息。这让她非常激动，并且充满热忱地一一回复。如今，一年以后，她还在继续：“我用仅有的一点意大利语回复。通常我是不会回复这类信息的。但既然我的真实信息又不在上面，他们在意大利而我在美国，为什么不玩玩呢？偶尔打破一下自己还是挺有趣的。在真实生活中，你是万万不敢对真正的朋友这样的。”对于奥德丽而言，意大利版的MySpace就像是聊天室：“和你说话的，是你永远都不会交谈的对象，或者是你认为自己不会交谈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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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永远都不会交流的对象聊天”，奥德丽的话再次让我想到埃里克·埃里克森的理论，即延缓期（moratorium）对于青少年的成长是必须的。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他就提出美国高中的这几年，应该给孩子的成长提供无须考虑后果的环境。如今，在学生和家长的眼里，正是高中给了孩子的成长一个历练的机会。奥德丽的高中充满了激烈的竞争，各科成绩、SAT分数、课外活动等压力时刻都在提醒着她。但意大利版的MySpace却给了她真正自由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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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的交换生离开后很久，奥德丽都一直保留着自己意大利版的MySpace主页。当她说起自己在其中获得的乐趣时，我想到了自己大二暑假第一次去欧洲时的经历。从本质上来说，我的真实经历和奥德丽的虚拟经历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完全没有听从父母的要求，而是从巴黎搭陌生人的车到罗马。我把自己所有的身份都抛在了身后，除了自己是一个19岁的美国女生。我也不觉得有必要让别人知道我是一个严肃、认真的好学生。我只是想简单地做一个19岁的女生。我没有撒谎，但也绝没有告诉那些一起混的罗马年轻人们，我不只是一个轻松找乐子的美国女大学生。只要我不把他们带回我的真实生活，我的罗马假期就会成功。奥德丽也同样需要生活的区分。在意大利版的MySpace上她所经营的朋友圈子，与她在Facebook上的朋友圈子完全区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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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向奥德丽讲起我在意大利那个月的假期时，她给了我一个“共谋者”般的笑容。她说自己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一年前的暑假，她参加了学校组织去波多黎各的旅行。“我在那里穿短衣、短裤，这样的衣服我在家绝对不会穿。而在那里，我的名声不会有风险。没有我在意的人会在那里对我评头论足。所以，为什么不呢？”奥德丽还和我讨论真实旅行和虚拟经历的区别。我们真实的旅行一旦结束，我们就回到各自的生活、我们的家庭和日常身份中。但奥德丽却可以随时回到网上，回到那个穿着性感的虚拟化身中。那个意大利版MySpace中虚拟的自己，永远只离她的现实生活几次单击之遥。通过电脑屏幕，她可以让自己平行生活的窗口永远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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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空间对某些现实问题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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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丽每天都会通过一组虚拟角色来表达自己。在Facebook和意大利MySpace有个人档案，在虚拟世界中有虚拟化身，在聊天室或在线游戏中也有自己的头像。这些身份囊括了所有的虚拟身份和真实的奥德丽。当一个人的身份因此而变得多样化时，就会感觉自己是若干个身份流动、集合成的“整体”，而不是某一个单独的身份。如果我们能够在众多角色中自由游弋，我们就找到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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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担心青少年会沉沦在这种虚拟世界中，耗尽精力、困惑迷茫。但是我没有考虑到：在网络生活中，网站支撑着自我。每个站点都会记得你曾经在那里做过的选择，关于自己你曾说过什么，以及你所有社交关系的历史。奥德丽说它很难决定上哪个网站，因为去不同的网站就意味着她需要使用不同的身份，并且在不同的地方，她有着不同的消遣方式和朋友圈。皮特所谓的“混合生活”不仅仅是指将一个虚拟生活与一个现实生活混合在一起。即使对于16岁的奥德丽来说，她也拥有多个虚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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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为奇的是，在“混合生活”中也会有紧张的时候。奥德丽讲了一个故事，学校里的一个男孩和自己以及几个朋友一起联机玩《魔兽世界》。他们都有自己的虚拟化身，但同时每个人都知道对方在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身份。这种联机的环境鼓励了那个平时害羞的年轻小伙子，奥德丽说：“他变得激进了，并且变得刻薄。”奥德丽说，在联机游戏的时候，她和她的朋友们偶尔嘲笑他、戏弄他
:“因为知道他在真实世界里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对他说： ‘你在和我们搞笑吧？’”但同时，女孩们也很沮丧，她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类似这样的朋友。第二天，当她们在学校看到他，他就直接走了。他不愿意承认网上发生的事。对自己的虚拟身份的害羞改变了他的现实生活。奥德丽称这种情况为“溢出效应”，这经常发生，但她认为 “这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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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丽已经找到了一种方法来避免这种“溢出效应”。如果在网上，她恰好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她就采用类似律师保密特权来处理这样的情形。换句话说，在类似Facebook的网络空间里，她的身份是“已知”的，在这里就更加需要尊重隐私。对于奥德丽来说，网络上无论发生什么，都应该止于网上，至少在大多数时候如此。奥德丽将网络与嗜酒者互诫协会（Alcoholics Anonymous，以下简称AA）进行了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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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在AA小组活动中说：“我是一个酒鬼。”并且你的朋友也在那。当你们离开了AA，就会对这里的事情绝口不提。这是一种相互的理解和默契。在Facebook上，我不是匿名的。但是没有多少人会把网络上的事情搬到现实生活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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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发生了什么丑闻，否则，没有人会关注你在Facebook上写了什么。你创建用户资料是具有目的性的，这是一个普遍的共识。没有人会问你为什么把这个内容放在网络上的“关于我”板块（Facebook个人资料的一部分）。人们不会太在意那些东西，尤其是在现实生活中认识你的人，他们是不会关心你在网上写了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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