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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20 那些马被一匹匹地拉到车前,就在这时,那些夜行客沿着车道散起步来。拂晓的清新空气清清凉凉地渗进他们滚烫的血液,他们在这让人神清气爽的风里徜徉。他们的人数,他们形成的搭配,不禁使我产生了身处天国之中的幻觉。早晨的太阳照耀在田垄、草地和苏醒的万物上,这样的景象在我们看来是相宜的。但一群参加夜宴的宾客在一处温情质朴的乡村中迎着晨风散步,这几乎要给人怪诞的印象。也许我们会突然想到被晨曦照见的幽灵,只不过是一些只在黑暗中才看得见藏身之所,白日里找不到岩壁裂缝躲藏的小林妖,这些不幸者,小林妖,痛苦的单调似乎已经让他们忘记了白天和夜晚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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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22 他们被一串脚印引导着从一小块田垄来到一个灌木篱笆的花园,而远处是一座简朴的村宅。与田垄紧挨着的花园的尽头是一座林木簇拥的凉亭。见凉亭里有人,他们全都好奇起来,好像盯梢者一样什么都不放过。他们向隐藏的地方走去,一个个像警察局派来的正与坏人周旋的密探,并且一脸严肃。虽然他们看似警察局派来的密探,不过,不瞒您说,他们的外表一定会让人觉得他们更像警察要找的犯人。他们都好奇地向前窥望。就在这时,维克多向后退了一步,对他身旁的人说:“天啊!这不是威廉法官和他的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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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24 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看到了藏在绿树丛中的那两个人,那真是一对幸福的人。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没心思管别的事,他们完全相信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清净的时刻,所以从来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是别人的注意目标。他们只知道轻风摇曳着他们头顶的树枝,乡村的宁谧安详地保护着这小小的凉亭。这对幸福的夫妇丝毫没受到惊扰,什么都没注意。他们已经结婚,这看起来很明显。嘻嘻,我们观察者一眼就能看出血缘关系。尽管这周围的一切并没什么明显的东西,没什么闪闪躲躲的隐藏着的东西,没有什么好奇看着的东西,没有任何东西存心要搅扰他们的幸福。可是,就在他们并排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他们看起来很开心,但总觉得有某种力量正要试图侵扰、拆散他们,于是他们依偎得更紧,也许他们隐约觉得有个敌人需要他们去对付、去自卫,但他们又仿佛永远都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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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26 对已经结婚的人来说,情况不是这样的,很明显,凉亭里的这对已婚夫妇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不过,他们结婚时间的长短我们很难确定。从张罗着茶桌的妻子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她久经锻炼,沉着老练,而她同时也带着一种几乎是孩子气的热切,仿佛她还是新婚女子,还处在分不清应该把婚姻当游戏还是当真的状态中,还处在疑惑于家庭主妇是正经事还是仅仅好玩这一阶段里,这些选择对她来说是模棱两可的。也许她已结婚很长时间,只是很少有机会来张罗茶桌上的事;也许她只是在离开家乡时才有机会张罗一下;也许她只是在某一天早上心血来潮才张罗一次,因为这早晨对她具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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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28 问题是,一遇到那些具备灵魂质地的具有独特个性、独特气味的人时,所有的记录在某种程度上讲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会由此而烙上时间的印记。当太阳在整个夏天都灿烂地照耀人间时,我们或许立刻会意识到这一定是为了庆祝某个神圣、庄严的场合,因为在人们的意识里,太阳不可能为了平常的用处而这么照耀着,或者说它第一次这么照耀,或至少在那么几次中这是第一次,而且它将保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重复。这在那些只看见过它一次或第一次看见它的人都很容易这样想。而我看见法官的妻子也是第一次,也许每天都看着这景色的人大概会有其他想法——假如他每天看到的都一样。不过,这看起来好像完全是法官的事儿,与我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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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30 我们的这位家庭主妇就这么在一边忙碌着:她看起来温婉、开心,她大约是想把茶杯烫一下,于是将烧开的水倒进茶杯里。她倒上干净水,然后把茶杯放进茶托,倒上茶,放上调味品,把一切都安置妥当——这是干什么,是玩玩还是当真?如果不是普通的嗜茶的人,最好坐在法官的位置,因为在这一刻,我看到这饮料充满了勾搭人的意味。当然,这好心的夫人的勾搭者的神色才是更勾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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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32 她照例要到这一刻才有工夫说话,这时,她打破沉默,一边递茶一边说:“快点儿吧,亲爱的,赶紧趁热喝下去。早晨的空气凉得很,我至少得替你小心一些才对。”“至少?”法官回应的话很简洁。“是啊,说至多也行,或者说只能这样。”法官别有意味地看着她。她边喝边往下说:“昨天我正要说话的时候,你打断了我,然后我冷静地想了一下,反复想了很多遍,特别是现在。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东西提示了我,反正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你要是不结婚,你在这世界上会成为更了不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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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34 法官没有动茶托里的茶杯,他伸颈啜了一口,他显然很开心,全身都很舒服——他实在是因为这可爱的女人而心生欢喜。我相信事实一是这样,但她的欢喜好像只是因为他喝出了茶的好。他将茶杯放到身旁的桌上,从口袋里抽出一支雪茄,说:“我可以在你的铜茶炉下点着它吗?”“一百个愿意。”她高兴地答道,顺手夹起一枚红亮的炭块让他点烟。他点上雪茄,胳膊揽住她的腰,她顺势依偎在他身上。他扭过头去吹灭炭火,然后他的眼睛充满热诚地凝视着她。他微笑了,微笑中夹杂着一丝哀婉的嘲弄。良久,他开口道:“你真的相信你说的吗,我的好姑娘?”“什么?”她反问。他又沉默了。他看起来是在微笑,不过在他说话的时候显得很严肃:“看来我不用原谅你前面的那些傻话了,反正你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你的话听起来真像个傻姑娘——在这世界上,我真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吗?”她在那一刻仿佛被他的一答一问弄迷糊了,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然后用女性的雄辩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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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36 法官直直地向前方望去,再也没打断她的话,可当她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时,他的右手指不自觉地开始在桌上弹拨起来,并哼起了一支小调,歌词时有时无,就像织在锦缎上的图案一样,从这一面能看见,从另一面又看不见。歌词渐渐地减弱了,最后成了一首民歌的调子:“她丈夫去了一趟森林,削回来一根嫩白的木棍棍。”在妻子热烈生动的发言后,也就是那一大堆有关原因的解释后,对话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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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38 “你还不明白一切,”法官说,“丹麦法律是允许男人揍自己妻子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它没有具体说明可以在什么情形下揍她。”她对这些话里的威胁显得毫不在意,甚至还笑脸相迎,说:“为什么我每次说这些的时候都不能让你更严肃一些呢?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不开玩笑了,我是当真的,这个观点对我来说很曼妙。当然,如果你不是我丈夫,我怎么也不敢去这样想的,但你看看,我这样想,是为你,也是为我。认真点,真心地回答我的问题吧!”“不,你无法让我严肃起来,你也不会得到任何严肃、认真的答案。要么我就像以前那样嘲笑你,像我以前那样让你去忘掉它;要么我只能用鞭子抽你,要么你就给我闭上嘴巴,沉默不语,不然,我也会有别的办法让你保持沉默。你知道,就因为是玩笑,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所谓的权宜之计。”他站起身,吻了一下她的前额,然后挽住她的胳膊,一同消失在凉亭外林木葱郁的小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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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40 凉亭一直空着,再也没有什么可做的,几个看起来无声无息的人侵者这时也两手空空地撤退了,不过他们看起来好像不满意这一结果,几个人还说了些恶毒的话来出气。他们转过身,发现维克多不见了。此时,维克多已经绕过拐角,沿着花园到了那幢乡村别宫前。花园的门靠着草坪,门打开着,面街的窗户也打开着。他多半是看见了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他进了门,过了一会儿,当他正准备从窗户里跃出来时,碰到了那几个来寻找他的伙伴。他挥动着一卷纸神采飞扬地说:“瞧,这是法官的手稿。我们既然可以出版别的手稿(31),当然也可以出版这个。”他将手稿塞进口袋。准确地说,他想将手稿塞进口袋。不过当他弯了弯胳膊,手和手稿还没有落进口袋,我就把它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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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42 但我又是谁?没有人问过我。如果真的没有人想问我,那我真的解脱了。那样的话,我就不会遭逢一些糟糕的事情。再说,我也不值得人来过问,因为我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人,劳烦别人来问我,会让我觉得惭愧。我是“纯粹的存在物(32)”,因此,我什么都不是,或者说更甚于什么都不是。我是那纯粹的存在物,我伴随着身边所有的东西,却不能被人们察觉,因为我永远都说着再见。我如同小学生算术作业题下的那道横线,横线下面就是寻找的答案,但谁会在意那横线呢?我自己无力做什么,即使从维克多那儿偷来手稿,这行为起初似乎并没有什么念头在作怪,那不是我的意念。就连从维克多那儿“借”手稿的念头,也是从维克多那儿借来的。当然,这“借”和偷几乎没什么区别。而现在手稿出版了,我又能算什么?这手稿的作者是法官,我作为编辑什么都不是,也许我只是想惩罚维克多,而维克多也肯定是想通过出版手稿来替自己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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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44 (1) 弗里德烈·雅各比《文集》(莱比锡,1819)第四卷,第68页:“我同样也很难忍受长青的活着这一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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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46 (2) 直到最近,罗马还有一种抓阄仪式,由穿小白衫的唱诗班男孩伸进一只碗里抓阉。仪式由牧师主持,每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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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48 (3) 哥本哈根北部的一片森林,是克氏爱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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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50 (4) 丹麦文中这个字的拼写以“tri”(三)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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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52 (5) 上帝赐予摩西十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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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54 (6) 这是作者的文字游戏。在丹麦文中,“意味无穷”与“怀孕”为同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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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56 (7) 这是讥讽康德的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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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58 (8) 格兰登维格,与克氏同时代的宗教和社会改革家,文学家,尽管克氏在所有的著作中都对他加以嘲讽,他对克氏仍很大度。直至今日,他对丹麦的社会、宗教及个人生活的实际影响远比克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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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60 (9) 马西奈斯,古罗马政治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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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62 (10) 传说中探水人用的魔杖。克氏写到这里时可能想到了他曾经的未婚妻贾娜,他曾将她如小鸟般捧在手心,她柔情地将他带进这个世界最快乐的地方。后来,他送她远走高飞,她仍“从另一个世界里召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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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64 (11) 在柏拉图的《会饮篇》中,这是阿里斯托芬出过的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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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66 (12) 罗马人用来介绍演说者的客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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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168 (13) 在《会饮篇》第九章中,柏拉图称负责青年女子爱的女神为“庸俗的阿芙罗狄特”,称负责青年男子爱的女神为“天仙般的阿芙罗狄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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