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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40 如果面对事实还无法使她相信唐·璜是骗子,那她永远也不会相信。但只要她仍要求证明,还是会沉迷于对唐·璜的追求。那是一种充满骚动的彷徨的生活,是一种逃避幽暗、孤独中的绝望的内心骚动。悖论早就埋伏在她的灵魂深处了,但只要她能通过那种解释,能阐明唐·璜目前的处境,并将自己的灵魂保持不安宁的动荡的状态,她就能避开反思性悲伤。仇恨、悲戚、诅咒、祈祷和誓言轮番出场,但她的灵魂还没有回归她的身体,回到她受骗的反思中。她向外面寻求别的解释。于是,克鲁索让唐·璜说:“你给我听明白了,我这会儿可是句句当真——你总对我将信将疑。老实说,使一切一定会发生的原因等肯定很离奇、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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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42 我们必须要时刻小心,这也许在观众听来只是一番油滑的戏弄之言,但艾尔维拉并不以为然。听到这番话时她深感欣慰,因为她希望得到的就是那难以置信的解释,她想相信它,深信不疑,理由就是它的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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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44 现在,我们该让唐·璜和艾尔维拉相会了,但他们俩谁更坚强,这需要做出选择。假如唐·璜比艾尔维拉坚强,那就证明她毫无内涵。她要求得到什么“被残酷地说服的证据”;殷勤的唐·璜一定会主动送上门。但她不仅没有被说服,还要求提供新的证据。要求证据就像一种积极的表现,而不确定性如同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最终,她沦为了唐·璜的风流业绩的又一个见证者。当然,我们可以设想艾尔维拉比唐·璜坚强。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对女性殷勤点似乎是一种本分和美德,我们暂且就这样认为吧。那么,她仍将昂首于她的美。因为尽管她伤心落泪,眼泪却没有完全浇灭她的欲火;尽管她很伤心,却远远没有耗尽她青春的活力;尽管悲伤袭击了她,但她的悲伤还不足以盖过她的活力;尽管她脸色苍白,如同病后初愈,但这让她的面容平添了一种别样的美;尽管她不再像孩子般天真地举步翩翩,但她带有一种来自女人的激情,迈着坚定、奔放的步子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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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46 艾尔维拉用这样的方式与唐·璜对峙。她本来非常爱他,胜过爱这个世界,甚至将自己灵魂的救赎也置之度外。可以这样说,她为他舍弃了一切,甚至包括她的贞节,他却变心了。现在,她满心的仇恨,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复仇。于是,她和唐·璜一样有威力,因为有本事勾引到所有女人,是男人本性的最真实、最全面的写照,也是男人魅力的最好证明,而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然后比任何做妻子的女人们更强烈地去恨或爱,也是女人本性的最真实、最全面的写照。她就用这样的方式与他对峙。她并不缺少与他对峙的勇气,她不是为道德原则而战,而是为爱而战,为一种没有建立在尊重基础上的爱而战。她并不是想竭力成为他的妻子,只是纯粹地为自己的爱而战,这种爱不会满足于一种反悔后的忠诚,她想要的只是复仇。她真的爱他,所以为他舍弃了一切,假如她曾失去的一切又回到她身边,她还会为复仇而舍弃它们——因为她不会为此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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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48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给唐·璜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懂得该怎样去亲泽青春美丽、馥郁的花蕊的芳香,他明白这一切只是昙花一现,也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他曾无数次眼看着那些姣好的人儿转眼凋零,但现在发生在眼前的简直就是奇迹,仿佛那制约着万物生长的自然法则被打破了。这个妙龄女郎虽然被他勾引了,但她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毁灭,她的美也没有因此而减少或凋谢。相反,她改头换面、容光焕发,变得比以前更美了。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使他如此着迷,包括艾尔维拉。圣洁的修女除了那种独特的气质外,和别的姑娘们差不多,他对她的爱也像是他对别的美人儿的爱一样。但这个女人是个例外。她全副武装,这并不是说她在衣服里藏着刀枪(7)之类的东西或者佩带着秘密武器,从而使别人很难侵入;她并不对那些滔滔的言辞和雄辩的高调感到满足。这武器很难被看到,就是她的仇恨。唐·璜的情欲再次从沉睡中醒来,他想再次拥有她,但事情没有这样发生。是的,假如是一个没有被他勾引却恨他的女人知道他的邪恶,那他一定会成功,但眼前这女人绝不会再上他的当。即使他的甜言蜜语更多,手段也比原来的更难以招架,还是无法打动她;即使天使们下凡替他求情,即使圣母玛利亚愿意做伴娘,也是枉然。就像迦太基女王黛朵,在阴曹地府里坚持拒绝对她不忠的厄依诺斯。不过,艾尔维拉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拒绝唐·璜,她会比黛朵更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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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50 但艾尔维拉和唐·璜的这一次对峙只是设想的转变的一瞬间。她经过舞台,幕布落下来了,但我们,亲爱的同伴们,却偷偷地尾随她,因为这时的她才是真正的艾尔维拉。只要她当着唐·璜的面,她就会不自在,而一回归自己的内心,她就会开始思考那个悖论。尽管有自以为是的现代哲学,尽管有现代哲学的年轻、鲁莽、冲动的追随者们,思考一种矛盾也并不容易,因为一思考就容易牵动那了不得的黑格尔主义。如果一位妙龄女郎认为这很困难,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有可原,可这毕竟是她的任务——思考她的爱人是骗子这一问题。在这一点上,她与玛丽·博马舍相似,但她们之间也有区别,即她们遭遇这一悖论的途径不同。玛丽不得不一直遭遇悖论,这一点本身就很矛盾,她必须反思自己是在急迫中还是在当下遇到了悖论。但对艾尔维拉来说,要证明唐·璜是骗子其实很简单,证据也很明显,不过很难深入地了解反思是如何在瞬间抓住这悖论的。因此,它是从事物的另一侧来进攻的。艾尔维拉一无所有,她面前却展开了一幅全新的生活画卷,她的灵魂只需要一点点兴趣和希望就可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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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52 这里有两种可能性,艾尔维拉要么落进传统的伦理和宗教的范畴,要么继续爱唐·璜。如果她选择的是前者,我们肯定会对她失去兴趣。我们很乐意她隐退到里面去,那是为抹大拉的玛利亚(8)悔罪而准备的,或者去她喜欢的任何地方。不过对她来讲,要做到这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她必须穿过绝望的领域才能到达那里。她曾经一度领教过宗教,很难尝试第二次。宗教这股势力可不是好惹的,它妒忌自己,还由不得别人发出嘲讽的声音。当初选择修道院的时候,她高傲的灵魂很可能得到了满足,因为无论你怎么看,她都做了天上的新娘,其他女人肯定配不上这般金玉良缘,不会有这种好归属。而如今,情形反过来了,她成了悔罪者,必须在悔恨中才能重归天堂。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她还能找到一个像唐·璜那样的人来教她悔悟。唐·璜就像她生命中一个有力地传播着福音的牧师,所以她必须紧紧地抓住唐·璜的爱,才能将自己从绝望中解救出来——既然她仍然爱他,这很容易做到。第三条路很难想象,因为很难想象她竟然会通过爱另一个人来寻求安慰,这是所有事情中最可怕的。所以,她就算是为了自己,也必须继续爱唐·璜。这是自卫,她只有服从的份儿,但这恰恰就像刺马钉一样来催生反思,并驱使她目不转睛地盯住这一悖论:她能够原谅他骗她而仍爱他吗?每当绝望降临,唐·璜就成了她的庇护所——对唐·璜的爱的回忆。为了心安理得地藏在这所谓的庇护所里,她总是竭力否认他是骗子,虽然她已经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女人的辩证法总是很独特,只有明白她们心思的男人才能体会这一点,即使是历史上最厉害的辩证法大师,要做到像她们这样去辩证,也会绞尽脑汁,逼得自己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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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54 不过总的来说,我的运气还不错,收获了两三个极好的例子,所以有幸跟着她们从头至尾地辩论了一番。说来也怪,我们虽然指望在首都碰上她们中的一些人,却没能如愿,因为嘈杂的市声和熙攘的人群把她们藏得严严实实的。所以,当你说想找一个完美的例子来说明时,记得不要抱太大希望。在省外,在小城镇,在乡村,你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很好的例子。说这些话时,就有一位瑞典的女贵族萦绕在我心头。她的初恋情人不像我对她这么热烈,不像我——她的第二个恋人,拼命想依循她心灵中的思想。不过,我得老老实实地承认,将我引上这一道路的并不是我的急切和狡猾的个性,而是一次偶然。说来就话长了!她出生在斯德哥尔摩,并在那里结识了一位法国伯爵,但最终被抛弃了。她现在依然生活得很好。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并没有给我留下特别的印象。不过她确实很美丽,并且言谈举止间流露出骄傲的气质,显得贵气十足。她很少侃侃而谈,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个小意外,暴露了她的秘密,我差点就注意不到她。但从那一瞬间起,她对我而言就和以前不同了。她使我不由得想起艾尔维拉,并且让我百看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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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56 一天晚上,我和她在同一个时间出席一个重大的社交晚会,我比她先到,已等了很长时间。这时,我起身来到窗口前,看她到了没有。不一会儿,她的马车出现在大门口。她一跨出马车,我就被她的服装吸引住了。她穿着一件薄薄的飘逸的丝绸外套,几乎跟芭蕾舞中艾尔维拉亮相时的外套一模一样,这使她显得雍容华贵。之后,她进了门。她的黑绸装显得朴素而充满趣味;她没有戴任何首饰,光着脖子,雪白的肌肤几乎胜过新雪,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这么强烈而美好的对比——她的黑绸装与她白花花的胸脯形成的对比之美。光洁的脖子或许并不少见,真正稀罕的是你看见了一位脖子下有完美胸脯的妙龄女郎。她优雅地向全体在场者行了屈膝礼,然后,主人殷勤地迎上去。她向他礼貌地鞠躬,她的脸上看起来隐含着微笑,而且嘴唇微微开启,但她没有开口说话。从我这里来看,她实在是太有风度了,太完美了,也许我只能用描述神灵的话来描述她了:她既没有说出也没有隐瞒,她只运用了暗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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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58 我从她那儿学到了很多东西,至少证实了我的观察所得的结论,那就是隐藏忧伤的人日子久了就会习惯某个敏感的字眼或念头,他们用这些向自己或周围的人表达一切。这样的字眼或念头仿佛弥漫着一种悲伤的气息,如同我们在生活中使用的昵称。它常常与它应该表达的内容是一种偶然的关系,它的出现要归咎于发生的某个偶然事件。当我赢得了她的信任后,当我完全消除了她的怀疑后——因为某件意外的事她和我开始交流,当她告诉了我一切后,我就常常和她一起回顾和理解各种情绪产生的渊源。有时,她不想沉溺在里面,为这些事纠结,但一旦脱离出来,又极想表明她的灵魂正处在悲伤中。她拉着我的手,望着我,说:“我是如此纤弱,就像河边的一根芦苇,他却比黎巴嫩山脉上的香柏还要伟岸。”她从哪儿找到这些字眼的,我不得而知,但我深信,当黄泉路上的渡夫卡尔隆将驾船把她渡到阴界时,他肯定在她口中找不到那枚应该有的银币,而会看到这样的字——我是如此纤弱,就想河边的一根芦苇,他却比黎巴嫩山脉上的香柏还要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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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60 从这里来看,艾尔维拉肯定找不到唐·璜,此时的她必须先在生活的迷宫中为自己找到出路,先做回自己。她周遭的一切全部改变了,使她将自己的悲伤导向外部的力量也消失了。她的新环境对她以前的生活毫不知情,也不想理会她,因为她的外表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也没有任何悲伤的烙印和表达她的悲伤的信号。她控制着自己的每一种表情,失去贞操反而使她学会了这个,她几乎不再相信男人们的判断,反正她总是能避开他们的安慰。因此,一切都有条不紊,有据可循。她完全可以放心,用不着担心会不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和疑惑——虽然他们的好奇和愚蠢是成正比的,他们有多愚蠢就有多好奇,她绝对可以平静地度完余生。她顺理成章地拥有自己的悲伤,只有当她倒霉地碰到像我这么专业的窃贼——专偷人家心中秘密的窃贼时,她才会害怕那寻根究底的盘查。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很悲伤吗?的确如此!但我们怎么命名这悲伤呢?我还是想把它称为对生存的忧虑,因为一个人的生活不是有了肉吃有了酒喝就可以满足的,灵魂同样需要滋养。她还年轻,而滋养她灵魂的东西早已没了,虽然这灵魂的干渴并不等于说她已经死了。这是什么话,恰恰相反,她是一天还未结束就已经期盼新的一天开始了。她无法放弃爱他的心,他却欺骗了她,他的爱已经无法滋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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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62 要是他没有欺骗她,要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将他从她身边拖走,她的灵魂必然不会因此缺乏,而是依然养料充足,就像女人们渴望的那样,因为对唐·璜的回忆比丈夫在身边时激发的感情多得多。但假如她摒弃了自己对他的爱,那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她就必须在羞辱中重新回到修道院。唉,要是这样能赎回他的爱也好啊!于是,她活了下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似乎还能忍受,还有生活的给养,但以后怎么办?这是她最害怕的事。她思前想后,想抓住可能的每一条出路,抓到手的却一条也不是。前后不一致,所以她无法做到真正的切实的悲伤,但她总想知道获得这种悲伤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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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64 “我要彻底忘掉他,我要将他的形象从我心中除去,我要像熊熊火焰一样遍搜灵魂深处的秘密,把每一种关于他的想法都毁掉。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拯救自己——这只是自卫而已。要是我不把关于他的每一个念头,包括最不着边际的念头忘掉,我就会再度迷失。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自己。而我自己,充满了可怜和悲惨。我对我的初恋负了心,难道我是想通过对第二个恋人的负心,来弥补第一次的负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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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66 “不,我肯定会恨他。只有这样,我的灵魂才会满足,才能让自己的思想安宁并且有着落。我要将一切我想起的关于他的事物编成诅咒的花环,每一次吻都意味着诅咒,每一次对他的拥抱都意味着十倍的诅咒。对于他的每一次誓言,我发誓都将回报以恨。这将是我的事业、我的任务,我将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献给它,一切都为此。我在修道院学会了念玫瑰经,我因此成了修女,一天到晚诵经。难道我应该满足于他曾经对我的爱?既然知道他是骗子,我就应该变得理智,足够理智地带着傲慢、轻蔑抛弃这份感情;也许我应该做一个贤惠的妻子,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在缝缝补补中想着如何使东西用得更久一些。不,我要恨他,唯有恨才能让我离开他,才能证明没有他我照样活得很好。可是,正是多亏了他我才能恨他吗?我不是依靠他的慷慨而活着吗?喂养着我的恨的,不是我对他的爱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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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68 “他不是骗子,他根本就不知道女人会多么痛苦,他根本就不知道,不然他就不会抛弃我。他是男人,完全可以自己做主。难道我就靠这个安慰自己吗?当然是这样,因为我的痛苦和折磨向我证明了自己曾经多么幸福,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曾经的幸福。那我为什么要责怪男人不像女人,责怪他没有像她在幸福时那么幸福,没有像她在不幸时那么不幸?就因为她的不幸与幸福都是无法避免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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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70 “他欺骗我了吗?没有!他许诺过我什么了吗?也没有!我的唐·璜可不是个求爱的人,也不是个可怜兮兮的懦夫。如果,他要真是这样,一个做修女的犯得着屈尊将就吗?他并没有抓住我的手,向我求婚,而是伸出自己的手,一把把我抓了过去。他望着我,我就属于他了;他张开怀抱,我就在里面了。我像葡萄藤一样缠绕着他。我把头靠在他的胸膛,盯着他那俊美非凡的脸,他就是用它来吸引住整个世界的,而此时这张脸正静静地在我的肩头歇息,仿佛我就是整个世界。而我就像一个吃奶的婴孩一样,尽情地品尝着丰足、财富和祝福。我怎么还好意思要更多东西呢?我不是他的吗?他不是我的吗?假如他不是我的,我不也是他的吗?天上的神下凡爱上地上的女人,怎么可能个个都白头偕老呢?可谁也没说这些神欺骗了她们。为什么没有,难道女人们因为被神爱而来不及自豪吗?然而比起我的唐·璜,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又算什么?!难道我不该为拥有他而自豪吗?难道我应当在心中贬低他,在思想中侮辱他,任自己将他置于一种严酷的律则之下吗?但是,这律则原本是为普通男人设下的啊!不,我将为他曾经爱我,为他比神更高伟而自豪,我愿意用自己的卑微去烘托他的伟大。我爱他,不仅因为他曾属于我;我爱他,即使他抛弃了我;我愿意时时刻刻属于他,我心甘情愿把挥霍滥用的东西视若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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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72 “不,我已经不记得他了。每次想起他,我的思想都会逼近那一块区域,就是我心中的庇护所,我都像犯下新的罪孽一样。我忍受着痛苦攻心的滋味,这种痛苦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就像我坐在修道院幽寂的小房间内等他,却始终不见他的踪影的痛苦一样,而一想起下面这些,我不由得惊恐起来:修道院院长的轻蔑看起来没有一点怜悯,修道院院规的惩罚也严厉至极,而我对上帝的不忠又是多么大的罪过。但是,不正是这锥心的痛苦证明了我对他的爱吗?没有了这些痛苦的代价,这爱还叫爱吗?他的确没有委身于我,我们也没有得到教会的祝福,教堂的钟没有为我们敲响,唱诗班也没有为我们唱过赞美诗。但是,与其中的痛苦相比,教堂和音乐已经不算什么,它们远远不能左右我的情绪!可他来了,我的那些痛苦自动地变成了最宁静的和谐了,只知道一种甜蜜的颤抖在震撼着我的灵魂。难道我为这痛苦感到害怕了吗?它不是使我记起了他吗?这不是他即将到来的保证吗?假如我只是毫无痛苦地想到他,我也就无法想起他了。这时,他来了,他统率着宁静,统率着那些幽灵,那些想将我从他那儿拖开的幽灵。我是他的,我只有在他那里才能感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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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74 我有时候想到一个在海上触了礁的人,想象他再也不关心自己的死活,不知道自己该抢救什么,但知道船上还有自己应该抢救的东西,于是毅然决然留在了沉船上。每当脑子里出现这个意象时,我就会想到艾尔维拉。她在海上遇了险,毁灭就在眼前,她却看起来一点也不惊慌,还在为该先抢救什么而矛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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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76 3.玛格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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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78 玛格丽特是歌德《浮士德》中的一位妙龄女郎。这妙龄女郎出身中产阶级家庭,并不像艾尔维拉那样注定就要进修道院,但玛格丽特仍是在对上帝的恐惧中长成的,虽然她充满天真的灵魂并没有把这恐惧当真,就像歌德说的那样,当然,歌德说得很妙:“孩童般的嬉戏,上帝安居在这孩童般的心里了(10)。”我们特别喜欢这姑娘,因为她有单纯谦卑而显得迷人的纯洁灵魂。第一次遇见浮士德时,她觉得自己太卑微,不配得到浮士德的爱。后来,她偷看浮士德的日记,看他是否真的爱她,这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奇心,而是出于谦卑,因为她一直认为自己不配做出选择,于是屈从于一种来自神秘力量的暗示。唉,让人怜惜的玛格丽特!歌德已告诉我们你是怎样一边摘着花瓣一边在心里说这些话的:“他爱我,他不爱我。”可怜的玛格丽特,你现在已经步入别人的后尘了,仅仅换掉几个字就行了:“例如他骗了我,他没骗我。”这样的矛盾的花儿够你种满一小块地了,在以后的时间里够你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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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80 早就有人指出,民间传说也是这样,那就是唐·璜仅在西班牙就勾引了1003个女人,而歌德故事中的浮士德只勾引了一个女人,这一点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千万不能忘了这一点,因为它在下文中会有别的含义,能帮我们确定玛格丽特反思性悲伤的特点。一眼看去,艾尔维拉和玛格丽特的差别只是两个经历各异的女人之间的差别,但她们其实有更大的差异。这差别与其说是基于两个女人的不同个性上的差别,还不如说是基于唐·璜和浮士德的根本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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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82 一开始,艾尔维拉就和玛格丽特之间有一个很大、很明显的区别,即一个使浮士德动心的女人一定不会让唐·璜动心;即使我们想象成同一个女人吸引了他们两个,那也一定是这个女人身上有两种不同的质素。这一区别起初仅仅只是一种可能,但与浮士德或唐·璜一进入某种关系后,就演变成了一种实在的东西。浮士德确实只是唐·璜的一个翻版,但恰恰因为他是一个翻版,就使他在被我们称为唐·璜的人生阶段中与唐·璜有了本质的区别。因为翻版成这一阶段并不仅仅意味着成为这一阶段,而是在这一阶段中同时包含了前一阶段中的所有因素。即使他与唐·璜期望的是同一件事,他也是用自己不同的方式来向往的,但如果要让他换一种方式去向往,这件事也必须以另一种面貌呈现出来。他身上的特性使他的方式不同于别人的方式,正如玛格丽特身上也有一些属于自己特性的方式一样。他的方式与他的性向有很大关系,而他的性向又与唐·璜的性向不同,虽然他们两个在本质上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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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84 曾经,大家都自作聪明地认为浮士德最终成了唐·璜,但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毫无意义,因为真正的问题是他在什么意义上成了唐·璜?浮士德与唐·璜一样,都是一种魔鬼般的人物,不过浮士德高了一级。只有当浮士德彻底脱离从前的世界,肉欲的重要性才能凸显出来,但他最记挂的仍然是那个失去的世界。它时时出现在他的眼前,因此他在肉欲的刺激中寻求着快乐。不过,与其说是快乐,还不如说是心灵的排遣。他充满怀疑的心找不到可以安顿的地方,而这时他就勘探爱情了。倒不是因为他信仰爱情,而是因为爱情能为他带来短暂的安宁,并试图将他暂时从怀疑带来的虚无中引开。因此,他的快乐中缺少一种典型的唐·璜式的愉悦宁静。他的面容上没有浮现出一点微笑,他的眉额看起来一点也不晴朗、不明媚,甚至还离他远远的。年轻女郎们也并没有跳着优美的舞蹈争先恐后地投进他的怀抱,与其这样说,还不如说,她们是带着惊恐倒在他怀里的。他寻求的并不是纯粹的来自感官的享乐,相反,他更渴望精神新鲜、直接的触摸。就像一个常年居住在阴府的死鬼,每每逮住一个活人,就迫不及待地吸干他的血,温暖自己,给他们提供营养,浮士德也终于逮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从它那儿重新获得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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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86 从这方面说,有什么东西能抵得上一个妙龄女郎的生命呢?如果在爱的怀抱中将她的生命吸尽,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事啊!相传,中世纪的方士们炼长生不老丹,认为吃了这种丹会返老还童,炼丹的原料就是纯洁无瑕的孩子。浮士德饿急了的灵魂也正需要这样一副强身剂来让自己精神焕发,这是唯一能满足他的东西。他病了的灵魂需要青春之心的嫩芽去安抚,况且,有什么能比一个纯洁无瑕的姑娘的心更适合“青春之心的嫩芽”这个比喻呢?如果我把它说成是盛开,那就是太小看它了,因为它根本就是怒放:希望和信念破苞绽放了,百花齐放,轻柔的脉动激荡着这青春的新芽。它召唤着浮士德的灵魂,就像平静的海上那个宁静的岛屿一样召唤着骚动的海水般的灵魂。浮士德当然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他也不是最相信它。但是,它毕竟是真实存在的,他在爱的怀抱中使自己相信这一切。只有纯洁无邪和童趣的灵魂才能暂时使他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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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66388 在歌德的《浮士德》中,靡菲斯特在镜中让浮士德看到了玛格丽特。他的眼睛看到这美丽的影像时无疑感到了快乐,虽然他接受了她的美色,但他要的不止这些。他要的是一个女人的灵魂,这灵魂是纯洁的、丰富的、宁静的、快乐的。对于这样一颗灵魂,他不是从精神上,而是从感官上去追求它。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像唐·璜追求女人一样去追求她,但这种追求是一种相反的行为。说到这里,恐怕只有少数几个人相信自己曾这么做过——要不然,他怎么能成为有名的唐·璜呢?研究浮士德专题的大学无俸讲师曾说,浮士德要求的女人比玛格丽特的文化修养更高。也许很多人觉得无俸讲师说得很对,他们的妻子和心上人或许也会表示赞同。但这完全是另一回事,浮士德其实必须这样要求。但是,一个所谓的有文化、有教养的女人跟他一样属于相对性,这对他来说还有意义吗?当然没有意义。她要用自己的仅有的文化渣滓诱惑这容易怀疑的老头将她带往时间之溪吗?在那儿,她如果不允许就会陷入绝望。但是,这纯洁无瑕、青春无敌的少女属于另一种相对性,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她几乎不会面对浮士德,而从另一种意义上讲,他们又是很严峻地面对着,因为她就是直接性本身。只有在这种直接性中,她才是他期望的目标,因此我说他期望的直接性,不是从精神上而是从感官上去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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