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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而生活就像小溪,正潺潺地流着,人们说着诸如此类的话。我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些呢?时间是立正着的,所以我也只好立正。我筹措的那些计划都落实到了自己身上,比如我想吐痰,结果却吐到了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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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起了床,到晚上再乖乖回床上。我对夜的感觉是最好的,熄了灯,将柔软的凫绒被盖在头上,看看房内,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好的,就先这样吧,晚安,在说着的时候就钻进了凫绒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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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拿手什么事?我有时候什么都不拿手,但有时候什么都很拿手。这是一种非常少见的才能,只是不知道这世界会不会看重这种才能?只有上帝知道那些做女仆的姑娘们是否都发挥出了自己的才能,她们要么找一个什么都能干的女仆位置,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就找一个什么都不用干的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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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试着揭开一种神秘,不光是别人身上的,也是你身上的。我研究我自己,研究倦了,就点上一支雪茄,随意漫游:只有上帝知道他想用我来表达什么,或者说他想从我身上挖掘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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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怀孕的女人也不会像我一样,有那些稀奇古怪、神秘兮兮的向往。我有时向往的是那些微乎其微的琐事,有时却关系到最崇高的事业,无论是哪一样,都饱蘸了刹那间充盈灵魂的激情。每当这时候,我就想美美地喝上一碗荞麦粥。记得在学校时,我们总是在星期三喝上一碗。噢,我清清楚楚地记得,端上桌时它是多么柔匀滑润,黄油看起来真像再美不过的笑脸,荞麦粥看上去让人的整个心都是暖暖的,而我越发饿,于是迫不及待了!我的亲亲,多好的荞麦粥啊!即使要用我的出生权甚至更宝贵的东西去换,我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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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家维吉尔将自己剁成几块,扔进锅里煮一星期,就可以恢复青春。他雇了一个人守在锅边,谁也甭想偷看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守锅人实在无法抵挡心中的好奇,于是打开锅盖,但打开得太早了,维吉尔像婴儿一样啼哭了一声后消失不见了。这就像我自己,我也偷看了锅内的秘密,这是一口生活及历史演变的锅,我的结局大概也是变成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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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实在不该丧失勇气。当不幸从天而降,眼看就要把你压垮,就在这紧要关头,上天会赐给你一只帮助的手。”在上一次晚祷中,约斯泼·莫顿牧师就是这么教导听众的。我一直在广阔的天空下旅行,但从未见过天上垂下一只手的景象。不过前些天一个人去徒步旅行,却幸运地见到了这一幕,但并不是一只实际的手,而是一只看似胳膊的东西伸向天空。我顿时豁然开朗,心想:“要是约斯泼·莫顿牧师就在这儿,他也许能断定这是不是他指的那个现象。”我正在琢磨时,一个旅行者和我说话了。他指指头顶的天空说:“您看到那根排水管了吗?这东西在这些地方很少见。如果水流很急,它们有时能把整幢房屋冲走。”“主啊,请你保佑我们,”我在心里说,“这真的就是排水管吗?”我拔腿就跑。不知约斯泼·莫顿处在我的境地时会怎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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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别人去抱怨这是一个多么罪恶的时代吧。我要抱怨的是它实在卑劣,因为它缺乏激情。男人的思想软弱单薄,就像花边似的,他们像绣花女一样可怜。他们的所思所想都如此卑琐,以至于罪恶不起来。要是有这般思想的虫豸,那还好歹能当罪恶看,但这对依照上帝的形象而造的人来说还不够格。他们的情欲有一种暗晦的委靡的色彩,他们的激情还睡眼惺忪。他们像店里的伙计一样尽职尽责,他们的德行却像犹太人,想从每一枚钱币上克扣一点。他们认为你即使像上帝一样精明地管着账目,他们仍能顺利地瞒过你。让他们滚开!我的灵魂总爱回到《旧约》和莎士比亚的时代,因为在那些时代里说话的起码是人:他们仇恨,他们相爱,他们攻击敌人,他们诅咒好几代敌人的子孙,他们能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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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划分自己的时间,一半用来睡眠,另一半用来做梦。我从不在睡眠的时候做梦,否则就太可惜了,因为睡眠堪称天才的最高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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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自己更完美是人类的最高理想。现在我脚上生着鸡眼,做起来恐怕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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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中的收成简直算不上什么,只不过是一些情绪、一些不同的色彩罢了。我的收成很像画家画的表现以色列人穿过红海的画。为了更好地表现这一点,他将整堵墙都涂成了红色,表示以色列人在上帝的指引下穿过了红海,而埃及人都不幸被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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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最终还是承认人类是具有尊严的。当你想吓唬那些鸟儿不要进入树林,你就绑一个像人形的东西在那儿,像稻草人一样,只要具备一点点和人相似的地方,鸟儿们也能心生敬畏,躲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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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爱多一点诗意,在爱孕生的当儿无论如何得让月亮洒下一些美丽的银辉。就像阿比斯(8)一样,为了成为真正的阿比斯,他必须被笼罩在月色下。为了生下阿比斯,母牛也必须沐浴在月色里怀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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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确凿的关于生存残酷的证据,是通过反思生存的荣耀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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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在追求快乐时都有些心浮气躁,常常太过着急,一不留神就追过了头。他们个个都是城堡门口的侏儒,看守着被俘虏的公主。一天中午,他一不注意打了个盹儿,醒来后发觉公主逃走了。他飞快地穿上他那双一步能走几十里路的靴子,哪知道才一迈步就把公主远远地抛到身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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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魂无比沉重,连思想也撑不住它了,没有哪一阵风能将它吹起来,就是吹起来了,也无非像暴风雨前低飞盘旋的鸟儿一样,斜斜地掠过地面。我内心最深处被阴郁、焦躁笼罩着,就像地震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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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太空洞了,毫无意义。我们去埋葬死人,我们跟着他来到墓地,每个人都例行公事一样在他身上盖上三锹土;我们乘马车去墓地,又乘马车回来;我们想到前面还有漫长的时间在等着我们,以此来安慰自己。七个七年意味着什么?我们为什么不一次性了断?我们为什么不留在那儿,与他一起被埋葬?我们可以抓阄,看谁是最后留下的那一位,他将给前面的死者铲上那最后的三锹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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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不能取悦我。她们的美消失得像梦一样干净,现在来想还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她们忠贞不渝——是的,她们从来都“忠贞不渝”!她们从不朝三暮四,只会忠贞不渝——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呢?我侥幸发现了一个例外,她的独特让我高兴,但她不能让我一直高兴下去。她要么彻底忠贞不渝,这样一来,我就活该成了自己的牺牲品,自己的热切的试探性的牺牲品,因为我得去迁就她的忠贞不渝。如果不这样,她就不那么忠贞不渝了,我就不得不一次次重复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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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命运!你白白描画了自己布满皱纹的脸,看起来就像一个老婊子,你白费力气地摇响了拉客的铃;你让我感到厌烦;总是老样子,一直这样。一点也没什么新样儿,总是重复以前的样子!来吧,睡眠和死亡,你从不许下诺言,临了却什么都收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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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听这提琴奏出的两支非常相似的旋律!在这儿,在这条街的中央,就在这一时刻,有两支相似的旋律回旋往复。难道我失去理智了?难道是因为我的耳朵对莫扎特过于喜欢,所以竟不能再听到别的,而从心里创造了这歌声?这是众神怜悯我而赋予我这个神殿门口可怜的乞丐如此这般的音符?是他们给了我一只创造音符自己听的耳朵吗?我只听到了这两支旋律,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听见。它们常会从序曲的合唱音调中奔跃出来,在这儿,它们却从街上的嘈杂声和混乱的背景中被隔离出来了,并且展示了神奇的启示——一定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因为我已经听见轻快的舞乐调子了。瞧,真要谢谢你们,因为你们,一对可怜的艺术家,我才有了这快乐。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穿一件绿卡尔美克呢外套,很大的鲸骨纽扣,外套很长的男孩用下颏紧紧夹住小提琴的一端,帽檐把眼睛完全遮盖了,手藏在手套里,但那手套没有手指,手指已经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另一个人年龄看起来大一些,穿着松绒披肩。他们都是盲人。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应该是向导,站在他们前面,手捂在围巾里。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们围起来,我也走过去,很多是喜欢这音乐的人:一个背着信袋的邮差站在那儿,一个小男孩,一个看起来做女仆的姑娘,两三个搬运工都站在他们身边。在此期间,一辆装备考究的马车轰轰地驶过,接着来了一辆笨重的运货马车,马车的隆隆声将这两支旋律切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不幸的艺术家啊,你们可知晓,这音调堪称全世界荣华的缩影?这简直就是一次美妙的幽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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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妙的事情发生了,剧院后台起火了,小丑跑上前台向看客们发出警告。他们以为这是故意开的玩笑,跟着哄堂喝彩。他又严肃地警告他们一次,这回他们起哄得更厉害了。我想,这世界也会在聪明人的喝彩中走向结束的,可他们还以为这是很有意思的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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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的议论了,生活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可以将人类分为两大类,那我得说一类是为活下来而不得不干着一些什么,另一类自然用不着这样。但干活只是为了活下去这一点,不可能成为生活意义的源泉,因为说生存资料的不断生产是生存的意义,而这意义本身又以生存为条件,这是自相矛盾的。而另一类人的生活意义无非就是对生存资料的消费。那么,说死亡是生活的意义吧,这似乎也讲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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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本质并不是寄寓在可以享受的东西中,而是寄寓在和其相随的意识中。如果我想要一杯水,听我使唤的幽灵却端来了调好的高脚杯里的珍贵美酒,我一定会推辞不受,好让他明白快乐并不在于我享受了什么,而在于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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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我并不是自己生活的主宰,我只是许多纺线中的一根,这根防线最终还是要被织进生活!管他呢,我不会织布,可掐线至少还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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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们就现实发表的高论,效果就像商店橱窗里看见的指示牌一样,常常令人大失所望,指示牌上写着:在此熨衣服。要是你真带自己的衣服去熨了,那你真是再傻不过的人,因为那指示牌是供出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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