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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67 往例,堂官至,则衙役呵殿而入。惟工部则司官均趋门外站班,若外官之于上司焉。他部皆否,但有呵殿耳……堂官至,则掌印、主稿率全司司官鱼贯而出,至堂檐下,书吏捧稿,每人而授之,使呈堂焉。受之者莫知内容,亦勿庸知也。至堂上,则堂官整冠迎之,立而画行,司官雁行立。画毕,敬还司官,不敢久阅以烦司官也。有问,则印、稿肃以对。对毕,率其曹出,有随班上堂数年不得与堂官交一语者。[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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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71 与嘉道年间相比,这一时期,每天的司官“说堂”有了明显的程式化、仪式化倾向。过程端庄肃穆,且时间较短,少见此前“老吏语刺刺”的交流环节。对比沈家本在担任刑部司官时的日记,也可以得到印证。在他担任司官的光绪中前期,大部分非掌印、主稿司官根本不必到部上堂。光绪二十六年(1900)以后,刑部曾有严肃司官考勤纪律之举,要求司官每天进署,在秋审处“画到”,半月汇齐呈堂。这一做法令刑部司官颇不以为然,时任刑部主事的吉同钧就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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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73 夫考察司员,必须勤加面试,并令各作说帖,畅论公事呈览。则其律例之通否、才情之优绌、文笔之高下、心术之仁刻,既因面谈,悉其大概,再阅所作,不难洞见底蕴。若仅以日日画到为勤劳,则庸才皆可悻进,而真才反致淹没。日久,奉行故事,反多一案牍之纷扰而已。[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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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77 司官不按时到部,堂官也是如此。晚清刑部人称“门无匾、堂无点、官无钱、吏无脸”。[30]所谓“堂无点”,即堂官坐堂没有确切的时间。刑部的重要政务,都由总办、提调秋审处、律例馆司官将案稿送到堂官家中讨论、题画。当家堂官每天到部坐堂的时间很短,经常回事的司官还没有到齐,堂官就已经回家了。[31]挂名的满堂官,更是很少到堂。《旧京琐记》中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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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79 刑曹于六部中最清苦,然例案山积,动关人命,朝廷亦重视之。故六堂官中,必有一熟手主稿,余各堂画黑稿尔。尚书薛允升既卒,苏抚赵舒翘内用继之。赵诛,直臬沈家本内调为侍郎,皆秋审旧人。凡画稿,须经沈画方定。余在刑曹时,见满左右堂既不常到,到则各司捧稿送画,辄须立一二小时。故视为畏途,而愈不敢至。其庸沓可笑,然尚虚心,盖每画必视主稿一堂画毕否,既画则放笔书“行”。若间见有未画者,则曰:“先送某堂,看后再送。”[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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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83 到此时,一般资浅司官几乎不能直接被堂官认识,其欲求上进者只能在本司慢慢学习,求本司掌印、主稿垂青引荐。[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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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85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同光年间,刑部在司官这一阶层,已经形成了秋审处“八圣人”主持部务的格局。所谓“八圣人”,即秋审处之坐办、提调司官八位,都是刑部最精通律例、经验最丰富的司官。每逢现审大案,堂官必从中择人主审,是以名声极大,在京官中有“八圣人”之誉。[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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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87 秋审处设自雍正末年,最初的工作就是核定秋审实缓。随着部内最优秀的司官群集秋审处,到同光年间,秋审处已演化成为刑部内设的指挥部,兼有现代意义上业务部门和综合部门的双重职能。部内各司、各办事机构,不论本来有否司官管理,其所有重要工作,都要从秋审处内派遣坐办、提调等员与他们共同完成,并代表他们与堂官进行联系。据白曾焯《庚辛提牢笔记》记载,在“拳乱”和八国联军入侵期间,刑部衙门被劫掠一空,监狱大多损毁。白曾焯担任提牢后,首先要修缮监狱,筹措资金,临时安置新送来的犯人。根据尚书贵恒的要求,白曾焯要与秋审处提调郎中琦璋、主事景褑二人“商酌一切”。[35]他上呈贵恒的“说帖”、贵恒关于修缮监狱的“谕帖”,大多由琦璋转交,他本人见到贵恒的机会很少。这与沈家本的记载恰好对应。沈家本在奉天司当家、坐办秋审处之前,与“诸堂”的交流至多不过“投柬”,而在此之后,则终日往来于“各堂”宅邸回稿,身份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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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89 “八圣人”等重要司官将重要公务带到堂官家处理,很容易形成公私不分甚至纳贿求情之类的问题,这也阻碍了资浅司官的上进之途。这种弊端积累到光绪末年,已经有了不好的苗头。光绪二十四年(1898)赵舒翘接任刑部尚书后,力图扭转这一局面。他一面“分日面试各司员律例,扰尤超拔”,一面“革奔走夤缘恶习。凡来宅拜谒及送礼物者,概不准门丁上达”。《慎斋文集》中保留了赵舒翘禁奔走的“堂谕”,其谕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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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91 弟当司官时,颇不愿赴堂官宅致谢,受其门丁气焰。亦不喜拜年投刺,终日饥奔。兹以恕道相施,谨与我寅僚约。嗣后补缺得差,当堂一揖,无须赴弟宅。至拜年,向于新正初二日于堂上公见,彼此揖贺,节文已足,更不必往宅。亦息事宁人之一端也。其愿拜谢别堂者听。如必欲来宅拜,亦不登门簿。有要公回必见,不在此例。非要公亦不见。[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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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95 赵舒翘所禁者,是司官到自己家中拜年致谢,并不禁回重要公事。同光年间这种禀事于私门的工作方式,很容易促进私人派系的形成。如果当事堂官揽权纳贿,自然贻害无穷。如果堂官正直勤慎,倒也不乏正面作用。光绪年间,薛允升、赵舒翘二位西安籍堂官相继在刑部当家二十余年,陕籍司官由此而进。他们既是同乡,又是寅僚,更是师生,相互之间的公私往来极其密切,经常互相切磋探讨例案、整理出版著作。清末民初,人们对光绪年间的刑部尚书薛允升有两种评价,正面曰:“(薛允升)尤好诱掖后进,成就颇多。如赵舒翘、沈家本、党蒙、吉同钧辈,乃门生故吏中之杰出者,其他不可枚举。”负面则曰:“(薛允升)长身瘦削而意气勤恳,有关中故家之风,掌秋曹日,所属多以律例求解,辄为解导,不惮烦也。然俗学无识,立朝未尝有建白,复私乡谊,卒被弹去。”无论正面负面,都特别强调薛氏“诱掖后进”“私乡谊”的为官特点。[37]闫晓君认为:“他(薛允升)性格上的这个特点,使得刑部内逐渐形成了一个以陕西人为主的学术团体,即‘陕派律学’。”[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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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97 三 堂司之间的工作交往模式:钦差办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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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399 除了日常在部的说堂—画稿外,堂司之间工作交往的另一个重要途径是一起钦差办案。乾隆三十年以后,各地京控案件开始大幅增加,乾隆年间和嘉庆初年,凡京控案件,朝廷往往派遣大臣前往审问。嘉庆中期以后,因为京控案件太多,派审钦差成本过高,是以一般案件,交与督抚审问,督抚不能审理者,仍派京堂前往。在派作钦差的京官中,刑部堂官因为通晓律例,所占比例自然最高。此外,不论是刑堂还是其他大臣钦差审案,一定要随带刑部司官,随带人数少则一名,多则三四名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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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401 担当钦差名分的是刑堂或其他大员,但承审案件、拟稿引例的具体工作都由司官完成,人称“小钦差”。[39]大员的主要工作则是与地方官特别是当地督抚沟通协调。因此,一旦授命随堂派审,司官们往往非常辛苦。姜晟在年谱中记载了他在乾隆三十五年(1770)随本部侍郎乌讷玺到直隶沧州审案的情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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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403 十二月随派乌少司寇讷玺,前赴沧州审办民人迟经成捏控武生杨廷深倚势济恶,并该州知州杨有祐科敛富户,及隐匿盗犯一案。少寇带余一人,而直省委员自道府以下不下十人。抵沧州时届封印,余因思若稍迟延,即须度岁,供帐一切所费不资,故力请于少寇,赶紧鞠讯。凡七日而定谳,皆出余一人之手,缮折后起身,于小除夕抵京。[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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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407 乾嘉年间,刑部精于律例的司官大都有随堂官派审的经历。如杨梦符“随侍郞玉德按狱奉天、直隶、江西、浙江诸处”;[41]杜玉林“为郎时,随故尚书兆公惠、侍郎钱公汝诚之宣化,随尚书今大学士阿公桂、尚书裘公曰修之霸州,随侍郎四公达之福州,侍郎阿公永阿之保定;既为侍郎,使成都、使长沙、两使江夏,扈行江南留苏州谳雩都教谕枉劾事,留淮安谳清河、宿迁冒赈事”;[42]祖之望“累偕诏使谳狱。涉江南、江西、广西、河南、湖南、湖北、山东;为侍郎,勘灾畿辅,鞫狱济宁、徐州、安庆,履运河,视洪泽湖,驿传往返无虚岁”。[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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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409 对刑部司官来说,随堂官尤其是本部堂官外出审案,是件令人高兴的美差。第一,堂司在部时也要拘泥名分,众目睽睽之下,交往多须避嫌。出京后同行同住,互相倚仗,很容易形成密切的私人关系。姜晟在担任司官时曾随刘统勋在外审案,因为“当道中间,有馈送土仪者,一概摒谢”,使刘统勋“深为许可”,回京后就在刘统勋的举荐下不断高升。他升任侍郎后,也经常被派为钦差,随带过的司官如阿精阿、清安泰、金光悌、祖之望等人,都被他赞扬明练端方。被他“带往最多”的是同乡韩崶。二人外出审案时,于“爰书中心领神会、意见所到之处无不心心契合”,遂结为师生,情感之亲近与一般堂司大不相同。[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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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411 第二,外派审案是司官提前外放的大好机会。如果钦差所审的是涉官大案,当地督抚涉案被革职后,往往由钦差就地接署督抚。清代督抚权重,在京大员多愿意外任封疆。甚至出现过钦差出京,当地督抚并非审查对象,只是因为疑似牵扯就被钦差摘印、取而代之的情况。[45]钦差在当地署理督抚后,随带的司员亦多恳求钦差请旨以道府留在当地任职。按照清代铨选制度,郎中京察一等,任满可以外放道府。如果趁随同审案之际以道府留任,无异于提前升迁。[46]嘉庆以后,即便钦差本人不能留在当地取代督抚,如果案件审理得当,随带司官被钦差认为“可堪外任”,回京后也可以由钦差保举引见,以道府用。[47]更有部院堂官外放督抚时,点名某司官随同前往。如道光七年刑部尚书蒋攸铦外任两江总督,就奏请随带刑部司员王瑞徵前往差委,俟有相当知府缺出,酌量奏补。[48]基于这样的便利条件,嘉道年间,凡有钦差审案的机会,奉派大员呼朋引伴,极力请带亲信司官,而司官在部中“揣知该堂官堪膺外擢,豫为趋奉。一经简放督抚,即可带往办事,补用道府”[49]。为此,嘉道两朝御史屡次建议,不准钦差审案随带司官。皇帝虽然也清楚此中弊端,但考虑到“刑部司员,间准各部堂官奏请带往,原为熟悉刑名起见。若谓概不可用,未免因噎废食”,[50]因此仍准在京大臣钦差审案时随带司官,特别是刑部司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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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413 不过,跟随钦差特别是本部堂官外出审案也可能遇到麻烦。第一类是遇到棘手案件,不论审理结果如何,都会得罪权要。晚清官场纲纪松懈,碰到这类问题,钦差大员百般推脱,随带司官也多以种种理由拒绝不去。光绪十六年(1891),吉林将军长顺与吉林籍台湾藩司于荫霖互相参揭,内中又夹杂御史卖折之事。官场中人都知道“此役两面受敌,颇不易恰好”。[51]光绪帝派刑部侍郎贵恒、工部侍郎汪鸣銮带领司官前往审案。贵恒本来准备随带刑部司官沈家本、定成、田我霖三人,但刚向三人说明,与贵恒有师生之谊的沈家本就以正在办理别案为借口,向贵恒请辞。第二天,贵恒干脆也以与吉林将军有亲属关系为由奏请回避。皇帝只好改派吏部尚书麟书。麟书欲带刑部司官讷钦、王鹏运、冯钟岱三人前往。麟书是吏部堂官,刑部司官更不买账,讷、冯二人立即“辞不去”,改派另外两人,也都不肯去。麟书无可奈何,自行上奏请假。[52]几经反复,最终由吏部侍郎敬信带吏部两司官,工部侍郎汪鸣銮带工部两司官,以及刑部司官王鹏运、徐谦二人前往吉林。钦差堂司到吉林后,虚与委蛇一番,请旨将绅士议处,将将军申斥,至于严重的御史卖折之事,仍旧打回刑部审讯。[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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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13415 第二类是堂司在审理钦差案件时出现严重分歧。按照制度安排,跟随钦差的刑部司官的职责不过是“检查文卷,审讯口供”。至于“如何定谳之处”,应该由钦差决定。[54]但实际情况是,“阶级虽分堂司,而办事究以司官为重”。[55]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堂官审案不确,司官为人正直果敢,可以做出补救措施。嘉庆四年(1799),刑部侍郎特克慎奉旨带领本部司官赓音、陈预与理藩院司官和奉额,前往审理土默特台吉阿咱拉谋杀胞伯卓哩克图身死一案。特克慎认为阿咱拉谋杀伯父属实,将涉案七人定为死罪,而赓音、陈预二人经过调查后认为卓哩克图是病故,阿咱拉是无辜遭人陷害。二人将调查结果向特克慎禀告,但特克慎执意不从,自行拟定七人死罪的奏稿。由于特克慎的奏稿仍要由赓、陈二人发出,情急之下,二人冒险“另叙案情,遣使驰禀军机大臣。故缓正稿,暗计使可抵京之日,乃发特原奏”。[56]军机大臣将两奏并上,嘉庆帝再派大臣前往复审,认定特克慎所奏“俱属谬误”,将其降为七品,发乌里雅苏台效力,并表彰赓、陈二人“于特克慎固执己见之处并不依违迎合,俾重案得以平反。俱著交部议叙,以本衙门应升之缺先行补用,于到京时仍著带领引见”。[57]数年后,赓、陈二人都升到刑部侍郎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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