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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仆制的上述变化,是由许多社会条件促成的。从经济方面考察,仅仅把它和商业资本发达这一特点联系起来,或者说受到外界商品经济的影响,似乎理由还不够充分。我以为,徽州私人地主制租佃关系的成长对庄仆制所产生的影响,是不应忽视的。也许,它就是庄仆制租佃关系变化最深刻的内在经济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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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徽州中小商人和土地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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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徽州商人,傅衣凌先生的《明代徽州商人》[149]和藤井宏先生的《新安商人的研究》[150]两文,已有系统的分析。这里只想从民间文约资料入手,补充说明徽州商人和土地联系的一个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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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商人的一个特点,就是宗族合伙,举族经商。这种商业的积累投资于购买宗族土地,无疑对巩固乡族共同体起了巨大的作用。徽州庄仆制的长期残存,与徽州商业资本的扩大,可谓是互为表里。但是,徽州商人和土地的这种联系,无疑是属于大商人阶层的。从接触到的一些徽州商人文书看,中小商人既无巨资显耀乡里,也和宗族土地没有发生直接的联系。这部分中小商人在历史上并不引人注目,他们和土地发生怎么样的联系,也很少有人加以研究。但是,徽州“服农者十三,服贾者十七”,“徽州俗例,人到十六岁,就要出门学做生意”[151],在众多的徽商中,中小商人毕竟占了很大的比重,他们的情况是很值得探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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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试举两家作实例的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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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明代徽商张友兰(省吾)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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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张友兰一家盛衰的商人文书,有其次子张明方写的《南京生意始末根由》和五子张明廉所写的《自叹》[152]。两篇文字都不长,为便于说明,先将全文抄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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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生意始末根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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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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慨吾一生,未得深通经史,惟能卑以自牧,俭以自持,立志成家,竭力佐父,有疏财仗义之心,而无怀私利己之念,将三十年履历辛苦,略记之,以为子弟鉴诸。己丑年,始馆于塘尾。壬辰春,馆于潜阜。丙申年,佐长兄至南京开锁铺起首。丁酉冬,同长兄回家,三弟完娶。戊戌正月,同五弟到京,不期二月初八日老父仙逝,是时老母在堂,长、二、五在京,三、六管农业,四弟读书。是冬,同长兄回家,出父柩厝之下池。己亥正月,又同六弟到京陡门桥锁铺。九月回家,十一月接嫂氏到京。庚子春,复馆于潜阜。辛丑正月,四弟完娶。癸卯年,三弟断弦复续。乙巳年,辞馆至京。四月,五弟完娶。五月,进山东贩药材,臈[腊]月同六弟回家,完中洲庄上之人,责备母之衣衾。丙午二月到京,四月同六弟用本银陆两置家伙,捌两买药材,在三山街新开药铺,长、五在陡门桥锁铺。七月遭吴徒之变,讼费那借,共用八九十两。丁未年十月初四日,药铺捉账,计本钱乙十三千二百九十一文,八折计银壹拾两六钱三分。戊申年三月初四日,捉账本钱乙拾九千三百六十文,八折计银壹拾伍两四钱八分八厘,巴结至己酉年四月,甫完六弟之媳。讵料十二月朔日,长兄不禄于京,柩寄德恩寺,借债费用二十余两,锁铺五弟一人掌管。辛亥冬、壬子夏,锁铺折本,五弟收了回家,贺母七旬。八月初八日,五弟才进药铺。九月,又遭拆披房之费。十一月初四日捉账,计银捌拾两令[零]一钱八分。是冬,带银二十余两回家置店买田。癸丑冬享,借同心共银伍两五钱,往嘉兴收布。甲寅春,京知特信,赶回南京。八月,又将银伍两过嘉兴,凑与程逢兄十两银会。乙卯年二月初四日,捉账共计钱七拾五两六钱。四月,赊胡宅铜货,甫开铜店。九月,盘兄柩回家。十月,同嫂氏并二侄女回家。丙辰年正月二十日,捉账药铺,计本银钱捌拾叁两肆钱肆分,铜店六十两。四月,五弟媳病故。丁巳年正月,复娶黄氏,是月药铺捉账银钱并京弟聘礼乙百贰拾两,铜店并胡宅货银共捌拾两,二店约计贰拾[百?]两。是年八月十三日,老母仙逝,七七内之费并嫁女孙奁、议还胡宅货银、祭葬买田之用,共用过乙百伍拾余两,仍存伍拾两。如其不彀,京出四分,立出一分,五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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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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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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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源自叹:年过五十,未遇好时,可怜坎坷懊恼,命蹇时乖,至今不但亲友不彩[睬],即同胞弟兄,亦不觑不管他弟,我兄[弟]也不论事体大小,每每言语驳,但说起生意,亏他能挣。若不是李当私房,每能得到今日?又说起几个嫂子,都亏他娶,不想甲申年父娶长嫂,乙酉年六弟方生,难道在母腹中便能为兄娶嫂?!无影天语欺人。我恐后来侄子侄孙,不知详细,误以为实,其心不服,故将逐年前后事情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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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省吾公,讳友兰,生我兄弟六人:长名明高,号东山;次日明方,号西园;三名明享,号南桥;四日明立,号北基;我居第五,名明廉,号心源;六名明雍,号春源。长兄甲子生,二兄丁卯生,三兄癸酉生,四兄丙子生,我五弟癸未生,六弟乙酉生。甲申年娶长嫂程氏,壬辰年娶二嫂吴氏,丁酉年娶三嫂姚氏。戊戌年,长兄、二兄同我来京生意,不幸父亲二月初八日仙逝。本年十月,长兄、二兄回家,起灵癸[祭]父丧。己亥年,长兄、二兄带六弟来京生意,三兄在家务农,四兄在家教馆;本年秋天,母令长兄回家,带家眷来京,长兄因生意羁身,即着二哥、四哥回家,带长嫂来京同住,因此生意渐享。长嫂庚子年生侄女京弟。辛丑年,家中二嫂生侄男长保,本年母亲在家完娶四嫂氏。乙巳年,长兄在京完娶我妻沈氏。丙午年,二兄、六弟同开张药店。丁未年,三嫂姚氏病故,母亲复娶叶氏与三兄;本年四兄在家生侄男祖保。戊申年,二兄生次侄元保。己酉年,长兄同我锁店生意茂盛,四月完娶六弟媳。比时兄弟六人,同气连枝,集公艺之家风,独我命运乖蹇,不幸沈氏病故,母亲闻知不忍,令我归家。丁巳年正月十三日,又为我复娶黄氏,不幸母亲八月又弃世矣。幸而本年十一月生男名启辉。我前回家娶亲时,二兄、六弟在京讨丫头,喜弟又继,押子端保。戊申年,生次侄二保。本年生意大通,所积三百余金,寄五十金李当店,待冬二兄、六弟回家起灵出殡埋葬母亲支,兄支银替长保侄定亲,六弟将李当所寄之物,必要作自己私房,放债积蓄。庚申年,家中造屋,所费数百金,内有欠缺,六弟不肯还人,且要分店三处,二兄、六弟守旧,三兄在铜店,我与四兄祖侄同在新开北店。不期北基寿短,五十而亡,我只一人,目前欠缺不能出头,我子日夜忧闷,遂成吐血身亡。虽曰天命,但我老来无子,家中又穷,将何作处?若要俈弟,冷落难堪,欲要出家,继娶无养。常言有子靠子,无子靠侄,难道不念祖父一脉,任我飘流,葬身无地,决无此理。百年有限,难保无常,一时命尽难言,预留此一叹付汝知之,身后之事听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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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戌年心源泣涕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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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文所用纪年均系干支,无法确指具体年代,然其直书南京,作于明代当是不成问题的。作者的长兄张明高生于甲子年,《自叹》写于丙戌年。按:甲子年在明代,最早是正统九年(1444),次为弘治十七年(1504),三是嘉靖四十三年(1564);而丙戌年则分别为嘉靖二年(1523)、万历十四年(1586)、隆武二年(清顺治三年,1646)。文中毫无涉及明末社会动乱、明清鼎革之事,似可排除成于明清之交的可能。依此推断,所述张家生意始末当为正统嘉靖间或弘治万历间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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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友兰一家可说是商、耕、学结合,他本人携长子、次子、五子在南京经商,而妻子和其他儿子居乡,“三、六管农业”,老四读书。他对诸子设计的这一格局,显示了他以末富起家,本富守之的意图,这正是中国封建商人的典型性格。尽管他是一个小商人,但其商业积累一开始便和土地结合起来。张友兰死后,“兄弟六人,同气连枝,集公艺之家风”,一度“生意茂盛”,在南京有陡门桥锁铺、三山街药铺、铜店,后期还有新开北店。老三、老六也先后脱离农业,进入商界。与此同时,商业资本的一部分又转移到土地上来,“回家置店买田”。张家如何“管农业”文内没有记载,但其家并无劳力,也没有庄仆,土地当是用于租佃经营的。此外,中国地主经济的上层建筑是以官僚政治为特征,这种传统的土地权力与行政权力、审判权力的分离,又为商人争取社会地位开了一条科举仕进的道路。张友兰的次子明方、四子明立,都曾尝试过走这条路,只是“未得深通经史”,没有走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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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兄弟刻意经商,张明方标榜自己是“俭以自持”,但他们在从商上并没有得志。据这两篇自述,南京店业所得的盈利,除一小部分置店买田外,大量消耗于消费性的开支,如婚丧、讨丫头、造屋,多次从店中捉账;甚至被挪借作为讼费,白拆了不少资本。加上析户分产,店业在父母双亡之后一分为三,这都造成他们本来有限的商业资本趋于分散而不是集中。这种分散、消耗的趋势,又直接影响到商业本身的衰退,始靠赊贷、借“同心银”(高利资)维持,终免不了破产。六子张明雍尚能维持,不是“亏他能挣”,而是“将李当所寄之物”“作自己私房,放债积蓄”,把商业资本转化为高利贷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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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清代徽商姚氏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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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述清代徽商姚氏一家盛衰的文书,有姚阿汪所立的《分析阄书》[153]。其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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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分析阄书母姚阿汪,自吾于归姚门,翁□子聘姑黄氏媲美,戮力勤俭谋为,初贩茶于西口关东,续创典于杭州新城,置田造屋,家业丰饶。诚燕冀诒谋之祖,此吾之所目睹者也,享年皆七十余而寿终。迨吾夫兄弟二人,缵承父志,内外廓增。不期家运中否,夫年四九,一疾逝倾,长子年才廿龄,余男咸幼,吾与计氏抚育教读。幸长男练事,继诸经营。越五年,亲叔年只五二弃世;又三年,长男廿八而亡,遗孙四周又一年;五男十三而夭。呜呼!我生不辰,叠遭屯蹇,悲伤五内,命也如何!后而典业堕隳,茶号亦歇,幸赖先人余业,门户仅支。今者二男婚娶,己育孙枝,三四皆聘未娶,但吾自夫丧后,屡遇颠连,家务繁冗,恄聒于衷,桑榆将至,精神昏眊,疾病相缠,不能胜其劳碌矣。故尔央挽凂族眷,将承祖及夫、男手置一概产业,肥瘠品搭,作文、行、忠、信四房均分。吾存田壹百砠、园地八斗;计氏存田贰拾伍砠,吾存作吾与计氏日给零用之需,日后永为祀产,四房轮收办祀以及众项公用。长孙幼孤,媳程氏青年守志,量扒田肆拾砠,慎德堂楼上东边正房壹广,以贴长孙……自今分析之后,产分虽微,亦可以为谋生根底。尔等须各立志,士农工贾,各执一艺以成名,务期扩□先绪,有光宗祖,垂欲后昆。吾深愿之望之,尔等其勖诸勉诸爱。立阄书壹样四本,各执一本,永远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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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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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乾隆三十九年岁次甲午春月 谷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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