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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们不停动笔,乔纳森也打开话匣子,简单介绍工作坊的历史沿革与他成立的“监狱希望牧师团队”(Hope Prison Ministries),目前共在九所监狱举办活动。1994年,曼德拉选上总统,为种族隔离政策正式画下句点。1999年,乔纳森成为监狱特遣牧师,真相与和解委员会也在南非起了巨大影响力。“透过种族对话、认罪及和解,一个不可思议的过程开始了,国家逐渐得到疗愈。”于是乔纳森投入修复式正义,特地到美国佛蒙特州的相关机构取得证照,回来以后积极联络监狱主管机关,提议为波尔斯穆尔引入修复式正义:将最麻烦的囚犯交给我,我来和他们沟通,若有志愿者就请他们一起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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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案的时间很恰当。种族隔离废除后,南非监狱体系进行大幅改革,波尔斯穆尔在1991年取消种族分区。不久之后,监狱法修正案通过,监狱部改制为矫治部,废止所有单人监禁和体罚,矫治部宣誓尊重狱友基本人权。1997年,已有高知名度的典狱长约翰尼·詹森(Johnny Jansen)接管波尔斯穆尔,监狱首次敞开大门接受许多非政府组织入内,在人性化管理上快步前进。目前受害者与加害者双方对话的活动依旧是矫治部网站的重点宣传,内容充斥修复式正义的专门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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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乔纳森的说法,后来南非政府大量召开假释公听会,鼓励囚犯主动联系受害者。他进一步解释:事实上,不参与对话的囚犯,得到假释的机会少之又少。由于波尔斯穆尔预算不足,始终只有乔纳森提供修复式正义相关服务,所以他的地位更加吃重。官方立场希望囚犯尽量得到假释,原因并非慈悲为怀,而是监狱系统人满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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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波尔斯穆尔来看,大约每300个囚犯只有一个社工辅导,于是管理单位只好大量转介个案给乔纳森。但他并非来者不拒,而且无法保证成果,尤其未必愿意开立提高假释成功率的推荐函。即使如此,乔纳森还是觉得自己常常化身赏金猎人,穿梭于大街小巷,逢人就问:你有没有看过外号叫“北方人”的这位先生?你认不认识两年前这儿一位死者的母亲?七个月之前在外头遭强暴的女孩去哪儿了?他努力搜寻,希望说服被害人出席假释公听会,与加害人对话,参与能证明囚犯真心悔改的活动,如此一来他才相信犯人适合回归社会,不必昧着良心为假释案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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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如何判断囚犯真心忏悔?开口道歉,这是修复式正义概念中的“bête noire”(字面意义为“黑色野兽”,引申为“棘手的人事物”)。其中存在模糊地带,也就是哲学家约翰·德拉宾斯基(John Drabinski)所谓的“执拗自恋”(obstinate narcissism):我们匆匆穿越另一人的伤痛,只因为“我们(宣称)从自己造成的伤害中学习成长了,于是积极地,姑且说是想要‘展现’全新的自我”。乔纳森的任务就本质而言几近不可能——他必须扮演上帝,窥探囚犯内心,判断他们的悔改是不是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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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跟我说:‘我想告诉对方,我很抱歉,我做错了,真的很对不起。’可是我会回答:‘这跟你没有关系!重点是被害人的需求,不是你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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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假释委员会要我调解案子,是关于某人杀死黑道大哥的儿子。委员会表示‘要尽快!越快越好!’可是我回答:‘缓一缓!这种事情太敏感,处理不好很危险,我需要半年时间。’后来我和帮派成员聊过,也在那一带调查,最后亲自找上黑道大哥了解——这些都是必要程序。最后呢,双方终于坐下来握手,那个犯人也取得假释,之后并没有寻仇事件。”乔纳森用力摇头:“办起来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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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讲台,收回自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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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什么感觉?写下自白是不是很像在餐桌上诉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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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说出以前没办法说的话。”杰罗姆叫道。他的口吻很像是渴求老师赞赏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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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人可以跟我聊一聊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亚希亚说,雷朋眼镜仍旧挂在白衣服上:“现在回想起来,我的人生也不只是一团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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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问:“所以你们知道自己的人生没有那么惨,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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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什温起身:“我想坦白。我曾对家人发誓绝对不再被关,可是他们让我很难过。我受不了,才故意做坏事,所以又进了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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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姆也开口:“我也要坦白。我还偷过东西,因为要养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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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女朋友?”乔纳森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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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一部分用在她身上,一部分拿去玩了。”杰罗姆老实招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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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没有?”乔纳森似乎看透他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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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毒品吧。”安非他命在这里太常见了,与各种犯罪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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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和当初那个女朋友还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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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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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注意一下。”乔纳森隔空指着杰罗姆,杰罗姆神情很尴尬。“这就是我们先前说过的认知谬误。还记得吗?他将责任归咎于别人,可是真正该怪的是谁?是自己。你偷东西是因为要买毒品。那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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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昨天预告过的电话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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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姆,你还希望我打这通电话吗?”乔纳森问,“确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真的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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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姆点头,表情明显不自在。乔纳森还是拿出了黑莓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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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请问是玛莉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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