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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40 “可是,贝兹,我还是很生气。而且我不懂,为什么不准我做那些事情?后来我终于想通了,原来终究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想要一个爸爸,我很嫉妒那些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我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有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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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42 这几天活动结束以后,下午我也会到咖啡店坐坐,有机会就问乔纳森的心路历程,为何他把生命贡献给了修复式正义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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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44 他在开普敦郊外的酒乡地区帕阿尔镇(Paarl)长大,祖父的农地在种族隔离时代被强制征收,乔纳森小时候只有在教会里见得到白人。教会规矩严谨,但始终不愿承认种族隔离政策违背道德良知。大人教他要尊敬白人。“那时假如有个白人对我微笑,我会以为是上帝通过他来赐福。”他自己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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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46 乔纳森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邻居也怀孕了——生父居然是同一个。之后爸爸又与管家有染,最后抛下妻子和七个小孩远走高飞。他才十年级就得去工厂赚钱养母亲,而且乔纳森发现,自己和父亲其实一个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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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48 “我喜欢女人,爱逗她们,和她们腻在一块儿。为了这个目的,我需要钱。”所以乔纳森使尽手段,比如盗刷信用卡、当扒手,或抢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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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50 “后来当然就被抓了。我妈到警局的时候说:‘孩子,我会为你祷告。’有个表哥也来了,还带了《圣经》,我差点儿往他脸上吐口水。那时候我没办法接受宗教信仰。”乔纳森被判六年徒刑,送进波尔斯穆尔监狱的最高戒护牢房,因为有色人种区只剩那边有床位。服刑期间,他学会了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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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52 由于表现良好,1990年就假释出狱,当天有位女士在大门口等待,是那段时间乔纳森唯一有联络的对象。两人从小认识,她叫做珍妮。“珍妮说,那天有两件事要做。”他笑得很开心,感觉是美好回忆:“第一是因为我母亲每天早上都为我祷告,所以她要我也照做。第二,她要带我去见我父亲。我听了以后说,‘珍妮,你疯了吗!’那时候我对我爸恨之入骨,因为他根本没回家看过我。我是真的恨他,但结果我被珍妮说服,去了我爸家。才刚进去,一个五岁大的小男孩跑过来,搂着我脖子叫大哥。31岁的我抱着他,牵着我爸的手。虽然我不知道,但其实那就是我对修复式正义的第一次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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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54 “大家见见我太太!”有一天我走进监狱后,听到乔纳森这么嚷嚷。珍妮擦了粉红色唇膏,穿着时髦的黑白套装,乌黑秀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珍妮的正式头衔是克莱顿牧师,她的职业和丈夫一样,而且就在隔壁女子监狱开同样的工作坊。乔纳森将两人交往过程交代得巨细靡遗,他还年少轻狂、风流倜傥的时候就认识珍妮。“我在我女友家遇见她,一直对她抛媚眼,但是她不为所动。幸好我们还是变成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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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56 两人保持联系,即使乔纳森入狱了关系也没有断过。1989年1月1日,他被关了将近一年,珍妮忽然亲自探视,让人感到惊讶。他们还是继续写着很长的信,乔纳森将珍妮每次的探视都牢牢记在心底。母亲过世后,他每封信开头都变成“我亲爱的珍妮”,可是其实乔纳森始终怀疑自己只是一厢情愿,以为珍妮不会答应,毕竟她将心力都奉献在教会了。之后乔纳森只能一直暗示,出狱以后希望也保持这种关系。他找到了工作,为烘焙坊开卡车,每天工时很长,但两人仍天天见面。渐渐地,乔纳森的手放在珍妮腿上,她也没有抗拒。不过,乔纳森约她晚餐,在点心里面藏好戒指的时候,还是没勇气开口求婚。直到1991年的某天,珍妮望着他说了句:“答案是‘我愿意’,但是你还记得该问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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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58 场内,囚犯们目不转睛看着珍妮。她播放幻灯片,主题是克莱顿家族。艾米·乔伊18岁、卡拉·克洛艾15岁。“我没有要女儿跟着信上帝,但她们自己也觉得这样生活比较好。”屏幕上是女孩参加高中舞会的画面,打扮得好像红色天鹅绒蛋糕;然后换成上教堂的正式穿着,一家人堆满笑脸气质优雅。杰罗姆和格什温张大眼睛看着自己未曾有过的完美家庭,事实上在场的囚犯全部与其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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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60 “两个小丫头,”珍妮笑道,“完全不觉得自己爸爸进过监狱是羞于启齿的事情。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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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62 为什么?囚犯们看得很着迷,几乎大喊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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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64 “因为人的今天比过去重要。各位朋友,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每天都是新的机会,可以弥补过去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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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66 每桩罪行都必须通过双方主动对话才能确认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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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68 矫治的最后一天终于来临,这是期盼已久的时刻,穿着囚服的男人们用一周时间寻找灵魂,最后难关则是面对因自己所作所为受害最深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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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70 安东尼与我寒暄,表示自己假释案再次被驳回。我告诉他美国那边给了同样消息,监狱直升班上最出色、最有前途的学生,从18岁就待在监牢,已经过了23年,结果那些基于政治因素遴选出来的委员竟认为这还不够,要他继续留在里面。“受害者希望你付出更多时间悔改。”委员会这么对我学生说。还好我不在场,否则一定破口大骂:“干脆割他的肉,称斤称两拿去也罢?究竟司法制度出了什么毛病,要持续深化仇恨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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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72 “其实对我这种人来说,”安东尼指着窗外铁丝网和山丘,耸耸肩说,“外头也没什么好奢望的,说不定真的比较适合留在监狱里,反正我都这把岁数了,可能就老死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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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74 安东尼的家人今天没有来,其他很多人的亲属都到了现场,妻子、父母,甚至奶奶、长大成人的儿女,鱼贯而入坐在中间长凳上。尽管是大团圆,一开始每个人互相握手打量,气氛依旧尴尬,没有人来个大拥抱。杰罗姆还因为几天前那通电话焦躁不安,一直东张西望,搓着生了浅浅胡须的下巴,他的母亲究竟会不会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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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76 “欢迎!”乔纳森声音洪亮,“你们彼此的关系破裂了,今天就是修补的机会。主角是你们,由你们上台说话,告诉他们自己有什么感受,比方说‘很难过’‘很生气’,又或者你们也许有疑问,‘为什么’ ‘刑期到底多久’等等。这是你们得到答案的机会,不管想知道什么都可以,为的不是互相埋怨,而是重建关系。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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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78 亲属们反应踊跃。亚希亚的姐姐首先呼应,在她面前,帮派弟弟双手搁在腰后一副局促模样。整个星期下来,亚希亚总说自己与家人决裂,所有人都讨厌他。他也发表过感触,认为亲属关系造成他内心充满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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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80 “其实我不认识你,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一起长大。以前我也觉得自己根本不想认识你,因为你是个罪犯。”姐姐打量着他,“可是今天我想跟你说,其实还是有人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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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82 这位黑帮大哥忽然啜泣起来,脸埋进手里哭得不能自已。“你是我弟弟,我们可以想办法重建这个关系,试试看吧。”说到这儿姊弟俩都落泪,经过乔纳森鼓励,他们好好地拥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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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84 有个白人囚犯已经五年没见到母亲。得知母亲几周前成了寡妇,也不禁啜泣。“儿子,看着我的眼睛,”母亲说,“我会无条件地爱你。”孩子泪眼汪汪钻进妈妈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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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86 看着这些故事一幕幕在眼前上演,我几乎没法呼吸。与格什温母子坐下来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觉。英语里“道歉”(apology)这个词的语源是希腊文“apologos”,原意就是“故事”。整个星期我一直在听故事,他们的童年、犯下的罪、如何与家人断绝关系。可是加害与受害双方团圆以后,故事忽然进入全新阶段,连亲人也成为主角。班图语、阿非利卡语、英语……囚犯们一个接着一个面对家人的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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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5088 “告诉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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