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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晨晴朗，去办公室的路上堵车，车子走走停停，热得我满身大汗。2月的坎帕拉阳光依旧炽烈，车窗外人群熙来攘往，有些穿着军装，路面很多坑洞，飞过天空的秃鹳像是无人机。我拿出手机要拍照，司机忽然关上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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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贼，”他提醒，“他们装成路人，一溜烟跑过来直接把你手机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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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监狱计划的办公室是山丘上一栋小屋，警卫在访客簿上注记我们的名字，里面有五个人，大家与我握手问候。墙上有幅乌干达地图，以图钉标示出223个监狱位置。我为写作课编排了讲义，内容包括：你觉得自己有没有创意？喜不喜欢故事或诗歌？是否想通过写作表达自我？涵盖的文类很多，有自传写作、戏剧、小说和诗词，作业则尽量通俗，而且选用非裔美籍文学的经典，以及肯尼亚、尼日利亚、乌干达当地的作品，是我周末特地去书店搜集来的。会面结束后等出租车来接我时，我的电话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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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好，我是戴维。”是出租车司机，“我有点事情没办法过去，但是我找了别人帮忙，名字也叫戴维。听他说还在堵车，不过应该待会儿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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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待会儿其实是一小时。回程堵车，又一小时。进了喜来登，穿过金属探测器和一堆检查，我心里实在烦躁，直接绕到旁边的“天堂烧烤店”，享受一筒水烟和一罐尼罗河特调啤酒。走在尼罗河大道上，有家酒吧播放着牙买加电子舞曲，路上的应召女郎长得漂亮，衣着华丽且熟门熟路，在每张桌子附近找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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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我下楼到大厅时，也有应召女子同电梯。我出门前在旅馆内的商店晃晃，看到一些书籍打折促销，但内容不太搭调：《乌干达鸟类百科》《终结乌干达枪支暴力》《16种女人要你命：教你辨认和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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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觉得进监狱就代表有错，”出租车司机戴维如是说，他才刚闪过与一群当地的摩托出租车相撞的惨剧，“但我觉得不是这样吧？又不是没有冤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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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加油站，监狱计划的成员琼过来迎接。我尚未取得在卢济拉监狱担任志愿者的文件，所以得由她带进去，希望能一路过关斩将。我们从大路转进小巷，小路两旁是坍塌砖屋和生锈的铁皮屋顶，一片狼藉。泥地上轮胎痕很深，泥水简直成了小河。途中经过破破烂烂的屋子，冲出一群鸡，外头的招牌“好生活医疗中心”还没有拆掉，油炸面包树果实和咖喱饺的香气非常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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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停车跟摊贩买了一些印度薄饼。虽然年纪比我还小几岁，她看上去却几乎像年长一辈，不知是不是身上那袭粉蓝色套装的缘故。朝监狱走去的路上，她提起自己在坎帕拉长大、取得大学学历，以前是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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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呢，以监狱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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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偶尔会有这种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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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是真的住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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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琼的丈夫是狱警，夫妻与两个小孩就住在监狱土地上的一栋单房小屋。而所谓大门，事实上是铁丝网开洞。琼指着狱警宿舍给我看。之后我们沿着石头路往里面走去。囚犯穿着阳光黄制服，像是土地上的雏菊，他们正在翻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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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狱长要囚犯整理花园。”琼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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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济拉监狱以不同区块区隔不同群体，例如定罪、候审、女性、死刑犯。监狱于1927年落成，是殖民时代主要的监禁场所。那时期这种监狱主要服膺于白人国家利益，囚犯是棉业免费的劳动力，商人为了不被关就花钱贿赂官员。乌干达也一样，殖民政府熟练地制造出许多囚禁人民的理由。历史上，非洲监狱就是一种社会控制工具，和体罚互为表里。如乌干达这种英国殖民地直到20世纪30年代才废止体罚，那年代有六成囚犯被以逃漏税或通奸罪名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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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大门处，穿着黄色衣服和拖鞋的老囚犯拿着凑合的扫帚清扫。狱警挥手要我和琼进去，他穿着军装、卡其衬衫和短袜，并戴着红色贝雷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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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包可以放这里。”琼指着充当入口哨塔的小屋。我将皮包挂在生锈墙钩上，旁边堆着用过的手写识别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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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花园打理得很好，同样黄色制服的人来回整顿青葱灌木。这画面不禁让我想起课堂上介绍过的美国经典：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的奴隶自述中的一幕：他描绘了他主人那伊甸园般的丰美花园，对于饥饿的奴隶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诱惑，由此导致了许多违规行为和可怕的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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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的狱警先和我握手，然后出示徽章并放在桌上，打量我一阵以后低声说了几句话，意思大概是正式许可下来之前先提供工作证之类。再一次握手，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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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穿过几道门和卵石小径，就是监狱深处乱七八糟的宿舍区。太阳下黄色制服四处堆放，长裤披在灌木丛上，枯树枝吊着上衣乍看像是开满花。混凝土小屋的窗户后面有眼睛在窥探着，琼告诉我每天早上7点到下午4点，囚犯可以自由活动。后来我们跟着几个男的走向像是箱子的水泥建筑，那就是目的地。囚犯们脱了鞋，好像要进入圣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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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非洲监狱计划设立的图书馆。”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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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中央有张木桌，周边有三台旧计算机，10多人坐在长凳上，制服背面印着个人信息，例如“候审，23号房，债务问题，清洁工”。有些人静静地走来走去整理书籍，我瞥见有阿瑟·米勒的《熔炉》、星舰迷航记系列、《数学方法》和《希腊旅馆导览》。黑板上写了一句话：“婚姻的缺点：造成贫穷。”今天是成人应用识字班的最后一堂课，被大家戏称为“校长”的威尔逊正在作总结。之后他还和另外9人取得授权，开课传授金融、社交、家庭计划方面的知识给同为狱友的弟兄。从他耐心却也威严的态度来看，教学经验应该十分丰富，而且不难察觉其领袖地位。威尔逊与他的“教师教育班”成员们都会参与我的创意写作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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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汤姆，说得很对。”威尔逊讲课生动活泼：“婚姻其实会带来很大的经济压力，所以在找对象以及决定是否结婚之前要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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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要大家注意，然后介绍我是美国来的教授，也是之后写作课的讲师。其中一个人目光锐利，举手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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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荣幸能有这个机会，也诚心欢迎你。我自己很喜欢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的小说。不过，”他问，“教授，为什么只能一星期？不能是完整的大学课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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