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765285
1702765286
汤姆声音洪亮念诵了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1845年出版的作品，也是美国最著名的奴隶自述经典。“我无法确认自己的年龄，从来没有看过正式文件记录。大部分奴隶都一样，就像马儿不知道自己几岁。做主子的大半希望奴隶一无所知下去。”
1702765287
1702765288
“他连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威尔逊说。
1702765289
1702765290
“很悲哀吧。”我问。大家都点头。
1702765291
1702765292
“值得注意的是，”汤姆说，“他不以自己已经确定的事情来展开故事，而是从确实不知道的部分开始。很特别。”
1702765293
1702765294
我们又念了另一段，作者道格拉斯目睹血淋淋的鞭刑。
1702765295
1702765296
“很残酷。”威尔逊直接道出心声，也说道格拉斯文笔很好，表现出压抑、富有韵律的节奏起伏，并且援引《圣经》。学生们很认真，但气氛不热烈。我要求他们动笔，书写自传第一页。远方响起鼓声，他们随着节奏振笔疾书，我也趁机读了他们的课前期望：“我希望充实知识。”“我希望保持想法新颖有创意。”“我期待在写作中体验团队精神并激发、唤醒自己的创意。”
1702765297
1702765298
过了半小时，学生们开始分享成果。
1702765299
1702765300
其中一个人写到索马里第一大城摩加迪沙发生战乱，回家以后得知自己父母儿子都死于艾滋。
1702765301
1702765302
“生活不易。”这是他下的结语，但若要以这句话贯穿现场每个人的生活，还嫌力道薄弱。威尔逊给自传下了标题叫做“从垃圾堆里站起来”，并亲自朗读内容：“我还没出生就不被看好，因为这是一夫多妻家庭，父亲巴法基先生有另外7个太太。兄弟姊妹太多，大约60人，排名落到第37的我却是母亲唯一的一个。”
1702765303
1702765304
他五岁丧母，后来受到继母们虐待“她们都相信巫术”。为了赚学费，他去邻村替一个有钱人做工，没想到才开始没多久就被同事诬陷，要为公司损失负责。开庭之前他被关了一年半，结果被判处13个月徒刑并要赔偿600美元。无论威尔逊有没有责任，不难理解他的人生充斥贫困、虐待及伤痛。
1702765305
1702765306
这里每个人都一样。他们之所以对奴隶自述没有多大反应，是因为内容不算新鲜事。有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家，却始终遭受虐待；有人从小就得乞讨食物，他们对抗贫穷，在外流浪，和病魔战斗——我的学生是这样的一群人。就连非洲监狱计划来的琼，明明只是陪着大家一起练习，结果说出的故事也同样凄凉。
1702765307
1702765308
“我以前的生命里，唯一的体验就是虐待、殴打和不幸。”她大声朗读，“也因此我一直情绪不稳定，只要想起过去受到的折磨就不由自主落泪。”
1702765309
1702765310
最后一个发表的是汤姆。他之前开口就提起狄更斯与哈代，可见受过正式教育，这一点在他流畅的文笔中也得到印证。汤姆就在恩德培市长大，环境并不差，入狱原因是白领犯罪，过去以为是朋友的人全部与他断绝往来。
1702765311
1702765312
“我只能向前看，积极改善自身处境，心态正向。至于当初弃我于不顾的人也不必放在心上，因为我没有多余心力用在记仇这种小事上。我想成为更好的人，在这条路上我不会回头。”
1702765313
1702765314
下课以后我依然深受感动，而且很意外学生都接纳这次的随堂活动，愿意好好诉说自己的故事。同时我也心情沉重，为他们的过去和现在感到哀伤。面对作弄人的造化，只靠文字能起什么转变？
1702765315
1702765316
周末的时候，朋友的朋友，才20多岁的阿尔来找我，我们两人都喜欢雷鬼音乐，而且没想到雷鬼在这边很受欢迎。乌干达人口有四分之三未满30岁，大半是1986年选出新总统以后才出生的，因此音乐文化显得特别年轻。在此之前，一开始有伊迪·阿明的暴政，后来又经历几次军变政变，直到约韦里·穆塞韦尼（Yoweri Museveni）上台以后，局势才得以稳定并发展文化。乌干达音乐节还在自我追寻的道路上，过程中必然要大量参考外来刺激。阿尔带我一晚上跑了好几间相当厉害的夜店，我的感想是乌干达人可能比牙买加人还要牙买加。
1702765317
1702765318
或许因为我是外地人，带着我也新鲜，于是阿尔自愿兼任导游，让我看看这里的日常生活。星期六早上他开着银色奔驰过来，但挡风玻璃裂了，还少了一侧后视镜。
1702765319
1702765320
“上个月被一辆摩的撞的，”他解释，“所以路上要避开警察，没有后视镜不能上路。你懂吗？”他继续说：“有没有去贫民区看过？白人好像都喜欢看贫民区，在那里做了不少善事。”
1702765321
1702765322
于是我们前往坎帕拉旧城区，位于以前高角羚栖息的山丘地带。讨价还价以后，我们买票进入卢布利（Luburi），也就是以前布干达王国[2]的宫殿，导览涵盖参观阿明的拷问室及劳斯莱斯轿车。由于偷窃和抢劫在乌干达是家常便饭，我来这里以后老是提高警觉，幸好阿尔为人亲切，这天我终于能放松些。他问了很多美国的生活，尤其是开销部分，顺便告诉我乌干达的社会现况，批评当地的排外风气，也解释其实包括他自己在内，很多居民是卢旺达移民后裔，阿尔的家族在早期小规模种族迫害时代就逃出来。后来他一直想要说服我：乌干达人其实比卢旺达人好相处。
1702765323
1702765324
“卢旺达人就算表面上笑嘻嘻，到时候还是会动手杀人。在这里至少死得明白啊，对不对？”
1702765325
1702765326
后来开车的时候，他突然在驾驶座上慌张大叫：“快点，给我一点现金！”
1702765327
1702765328
“啊？”我下意识掏了钱。
1702765329
1702765330
阿尔将汽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警官您好！”那笑容真是可掬。
1702765331
1702765332
“你好。妇女节过得还顺心吗？”
1702765333
1702765334
“好极了，警官先生！我待会儿还要为旁边这位女士下厨呢！”阿尔伸手，对方也笑着握住了。
[
上一页 ]
[ :1.70276528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