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854057
强制进食的停止令杜洛尔丝和玛丽安喜出望外。[82]紧接着,她们的体重开始以每天一磅的速度递减。杜洛尔丝不时称量体重,计算失去的每一磅,她惊叹于自己对身体的控制。“现在我们更强大了,因为我们不再想吃或者渴求食物。”[83]她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她开始用最为临床而机械的语言来看待自身的机体。“我现在成了自己的工具,”她开玩笑说,“我也是操纵这个工具的工匠,我正在自己锻造自己。”[84]
1702854058
1702854059
布里克斯顿流传着有关所谓临终病房的传言。杜洛尔丝总觉得这地方听起来不吉利,但等到她和玛丽安最终搬进去时,却感觉十分舒适。现在,姐妹俩可以住在同一个房间,而不是被关在各自的牢房里。房间隔壁甚至有一个独立厕所,所以当她们需要小便时(因为此时她们排出的只有尿液),她们不再依赖于尿壶。“离天堂越来越近啦!”[85]杜洛尔丝开玩笑说。牢房内有一面镜子,她会盯着镜中的影像,看着长长的睡衣搭在自己枯瘦如柴的骨架上,并想象她看上去就像某个前狱友,在牢房里阴魂不散。
1702854060
1702854061
这个时候,根据为她们治疗的一名医生的评估,普赖斯姐妹“完全依赖她们自己的身体存活”。[86]她们已经变得极度虚弱,就连穿过房间都可能令杜洛尔丝精疲力竭,心脏如同击鼓般在她的肋骨下跳动。[87]她们无法以任何一种姿势长期坐卧,否则会因为骨骼压迫皮肤而生褥疮。为了缓和这一症状,她们的床上安置了“波纹床垫”,其中包括一层能让空气流通的薄软垫。[88]
1702854062
1702854063
“每过一天,我们就消逝一点。”[89]杜洛尔丝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姐妹俩彼此挨着躺在床上,三名狱警持续看守。[90]杜洛尔丝为玛丽安感到担心——担心她更渴望死去,担心她更从容地接受死亡。有时杜洛尔丝会跟她聊天,回忆过去或者闲话家常,鼓起勇气就像过去一样热火朝天地喋喋不休。然后杜洛尔丝会转头望向极其苍白枯瘦的玛丽安,她闭着双眼,嘴唇微张,手指因为饥饿而变得细长。[91]妹妹的样子让杜洛尔丝感到恐惧,她会说:“玛丽安,快醒醒。”不要抛下我,她心想。不要抛下我。
1702854064
1702854065
“我们现在必须清楚地认识到,普赖斯姐妹可能命不久矣。”詹金斯在6月初发出警示。他考虑过去看望姐妹俩,希望或许能劝阻她们不要走向死亡。然而他决定不这么做,因为作为两人命运的决策者,他有责任“置身事外一点”,客观公正地看待问题。[92]
1702854066
1702854067
在临终病房探望两个女儿后,艾伯特·普赖斯现身媒体表示,她们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她们很高兴,”他说,“为死亡感到高兴。”[93]临时共和军则准备诉诸暴力,警告说一旦姐妹俩发生不测,“英国政府将面临毁灭性后果”。[94]
1702854068
1702854069
媒体报道称,一位牧师看望了姐妹俩,并主持了最后的仪式。[95]杜洛尔丝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写道:“好啦,请向我们的家人和所有朋友传达我们的爱。”她最后说道:“我们已经准备好迎接即将发生的事。”[96]
1702854070
1702854071
然后英国眨眼了。6月3日,另一名爱尔兰绝食抗议者迈克尔·高根在怀特岛的帕克赫斯特监狱去世。[97]高根也是一名共和军志愿军,不过他和炸弹任务毫无关系。他因为抢劫伦敦的一家银行而入狱,当他开始绝食抗议时,杜洛尔丝为此感到恼火。她从11月就开始绝食,而他次年4月才开始,她觉得高根做得迟了,“真是后知后觉”。[98]她在看电视时得到了这个消息,当听到“一名绝食抗议的共和军囚犯去世”的话时,她胃里突然一紧,心想会不会是休·菲尼或者格里·凯利。[99]官方声称高根死于肺炎,但他的家人怀疑,他的死亡是由强制进食引起的并发症导致的,这种情况完全不难设想。[100]
1702854072
1702854073
罗伊·詹金斯后来描述道,他开始产生“威胁逼近的不祥预感”。[101]最近,他不断想起特伦斯·马克斯威尼和其死亡所引起的巨大反诉浪潮。如果普赖斯姐妹丧命,随后又会产生怎样的反应?詹金斯不愿留下他会因为胁迫而做出任何决定的印象,但他私下开始担心,一旦杜洛尔丝和玛丽安成功,他的余生都将可能遭到追杀。这不仅仅代表他将不能去南阿马度假。爱尔兰人无处不在,对他而言没有安全之地:如果那两个该死的女孩得偿所愿,他担心,“我可能永远无法再自由而安全地走在波士顿或者纽约或者芝加哥的大街上”。[102]詹金斯无奈决定,他别无选择,只能让步。
1702854074
1702854075
6月8日,杜洛尔丝、玛丽安、格里·凯利和休·菲尼发表了一份声明。“为了支持我们获得政治犯身份以及遣返北爱尔兰监狱服刑的要求,我们进行了206天的绝食抗议。”[103]他们写道,并继续说,罗伊·詹金斯已经向他们保证,他们将被送回北爱尔兰。所以他们决定结束抗议。“我们的所作所为绝非自杀任务,”他们坚称,“因为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自我了结,而是为了获得正义并满足最低要求。”
1702854076
1702854077
移交程序并未立刻执行。[104]杜洛尔丝和玛丽安没有被送回爱尔兰,而是被重新安置在德拉姆监狱的女子营区。然而,1975年3月的一天,德拉姆的所有囚犯在午饭时间被命令返回各自的牢房。杜洛尔丝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也许就是这天了。她回到自己的牢房开始收拾行李。她穿上外套,收起为数不多的几件物品。接着监狱长走进来宣布,她们要回家了。“不对——不是回家,你们要去阿马。”
1702854078
1702854079
“对我来说离家够近了。”[105]她说。
1702854080
1702854081
玛丽安跑进她的牢房,姐妹俩紧紧拥抱在一起,几乎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106]她们把最后几件物品塞进包里,然后狱警带着她们迅速走进过道。杜洛尔丝喜不自禁,她甚至拥抱了监狱长。[107]
1702854082
1702854083
姐妹俩被带到了一个空军基地。[108]飞机起飞后,英格兰逐渐消失在远方。飞机上,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冲了咖啡。在海上飞行一段时间后,杜洛尔丝突然透过窗户瞥见了下方的绿色土地,她的泪水夺眶而出。[109]
1702854084
1702854085
“爱尔兰还没到,”玛丽安说,“这是马恩岛。”
1702854086
1702854087
她们继续向前飞。接着杜洛尔丝望向窗外,看见远处又出现了绿色。“到了吗,玛丽安?”她问。
1702854088
1702854089
“我想是的。”玛丽安说。
1702854090
1702854091
普赖斯姐妹下飞机时,英国陆军的摄影师为她们拍了照片,闪光灯照亮了夜幕初降的天空。[110]回到故土虽然令两人欣喜万分,但到达的时机却让她们痛苦不已。2月,她们的姨妈布蕾迪·多兰去世。[111]作为共和党不算十分重要的偶像,人们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当局派摄影师对送葬者进行了监视拍摄。葬礼的四天后,克丽茜·普赖斯因胰腺癌去世。[112]直到最近,这位母亲看起来似乎会比两个女儿长寿,而不是相反的情况。杜洛尔丝和玛丽安悲痛欲绝,她们请求监狱准予恩假[113][2],让她们参加克丽茜的葬礼,但遭到了拒绝。于是她们为葬礼寄了一个用复活节百合做的花圈。400人组成的送葬行列缓慢前进,从斯利弗加里恩·德莱福街行至弥尔顿公墓。[114]艾伯特走在棺木旁边,低着头。整个庄严的队列由一个吹奏风笛的小女孩带领,她戴着共和军的黑色贝雷帽和墨镜。
1702854092
1702854093
1702854094
1702854095
1702854097
什么也别说:一桩北爱尔兰谋杀案 十五 俘虏
1702854098
1702854099
母亲失踪后的数周里,麦康维尔家的孩子们紧紧地相互依靠,试图保住他们的家。他们必须守在那儿,万一琼回来了呢?但最终社会福利机构进行了干涉,两辆车开到帝维斯公寓,准备将这些孩子送进教养院。[1]海伦·麦康维尔把弟弟妹妹们送上车,她向他们保证,他们只是离开一段时间,“等妈妈回来就好了”。[2]孩子们挤进车里坐下的时候,海伦抬头看见帝维斯公寓的邻居们聚集在混凝土阳台上,沉默地观望着。[3]“都去你妈的。”她小声嘀咕道,接着他们坐车离开了。
1702854100
1702854101
麦康维尔家的长女安妮还在住院,罗伯特仍处于拘留期。[4]阿奇已经长大,可以工作并照顾自己。阿格尼丝和奶奶住在一起。然而海伦、迈克尔、塔克、苏珊、比利和吉姆被带至南贝尔法斯特,汽车在漫长的蜿蜒盘旋后开到了一栋壮观的四层红砖建筑前,那是一座名叫拿撒勒屋舍的孤儿院。[5]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环境恶劣之地。住在那里的许多孩子自襁褓时期就开始由政府监护,似乎已经麻木地习惯了体制性的生活。[6]但麦康维尔家的孩子成长于正常的家庭,母亲的失踪以及此前父亲的离世令他们郁郁寡欢,他们已经在无人照看的情况下生活了数月。这家孤儿院由一群严厉的修女管理,她们是出了名的施虐狂。[7]一个曾经寄居于此的人形容,这个冷酷而压抑的地方仿佛“出自狄更斯笔下”,鞭笞和严惩是家常便饭。
1702854102
1702854103
就在这个时期,迈克尔·麦康维尔变成了逃跑能手。自从被带离帝维斯公寓起,他总会想方设法溜出去,跑回西贝尔法斯特。[8]他是个难以驾驭的街头浪子型的孩子——一个典型的北爱尔兰问题时期的孩子——而且他很愤怒。有一次,他和福利机构的人打交道时,一位官员认为他的母亲“抛弃了”自己的孩子。“你说谎!”[9]迈克尔咆哮道。
1702854104
1702854105
1973年3月,也就是杜洛尔丝·普赖斯对伦敦实施炸弹袭击的同一个月,迈克尔和塔克因入店行窃被传唤至贝尔法斯特的法庭。法庭决定让他们离开拿撒勒屋舍——事实上是彻底离开贝尔法斯特,迁至德拉萨尔男孩之家,那里位于35公里外的邓恩郡,在基尔库宾村附近。[10]坐车到新家的路并不远,但对迈克尔而言却感觉有千里之遥。[11]这个机构占用了一栋改建过的维多利亚式宅邸,它坐落于树木葱郁的乡村,还有一些后来修建的村舍供孩子们居住。男孩之家的房地产十分广阔,有大约100公顷——在贝尔法斯特那些砖块和混凝土筑成的牢笼里度过所有的时光后,这里有一种海阔天空、无拘无束的感觉。男孩之家的场地包括一间学校、一个游泳池、几个网球场和一个足球场。[12]他们甚至有一个台球桌。[13]
1702854106
[
上一页 ]
[ :1.70285405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