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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177 休斯和他的手下光着身子,满身污秽,胡须凌乱,纠缠的长发很久未洗。[70]而现在,他们又开始用自己的排泄物在监狱的墙上画画,把它旋转成梵高的月亮和各种荒唐的图案。监狱呈现出一派疯人院的景象。随着蛆虫的侵袭,以及疾病的威胁开始出现,一群狱警会冲进粪便凝结的牢房,把瘦骨嶙峋的囚犯赶出去用水管给他们冲洗,同时另一组狱警用水和消毒剂对肮脏的牢房发起进攻。然而,即便把抗议的囚犯安置到新的牢房也无济于事。只需一次新陈代谢就能为他提供破坏牢房的工具。[71]一位来访的牧师在查看监狱之后,将这些囚犯比作“加尔各答贫民窟里住在阴沟下水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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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179 假如从表面看来,这整个考验——疯人院里一次前卫的尝试——有什么可笑之处,它所隐藏的则是更为熟悉的一面:这又是一场边缘政策的博弈。囚犯的要求相对简单。他们希望获得不穿囚服的权利,能和其他狱友自由来往,并且可以接收信件。但随着他们每次行动的升级,对手的决心似乎变得更加坚定。谁会先屈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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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181 尽管亚当斯已经出狱,但他通过偷送信件和休斯保持着密切的联系。[72]他成功重组了临时共和军,将重心从都柏林转移,建立了北方指挥部。[73]亚当斯越来越直言不讳地表示,除非在斗争中融入政治维度,否则不可能赢得持久战。“我们不可能依靠共和军的军事胜利建立共和国,”他在1980年的一次事件中宣称,“我们一定要像帝制拥护者那样认识到,仅仅通过军事手段取得胜利是痴心妄想。”[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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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183 虽然亚当斯主张在武装斗争的同时发起政治运动,但他并未提出任何放弃暴力手段的建议。1979年8月,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表亲路易·蒙巴顿勋爵,这位印度的最后一任总督,在斯莱戈郡海岸附近的多尼戈尔湾乘坐自己的渔船时,船只被无线电遥控的炸弹炸得粉碎,他自己也在爆炸中丧生。[75]一同遇难的还有他的两位家人,以及来自恩尼斯基林的一名当地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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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185 同年,有一位新首相入主伦敦唐宁街10号。玛格丽特·撒切尔是保守党领袖,她以其坚定的决心而闻名。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当她还是英格兰东米德兰兹郡的一个小姑娘时,她的家乡格兰瑟姆遭到了纳粹的轰炸。[76]她在北爱尔兰事务上最亲近的顾问是艾雷·尼夫,这是一个强硬派助理,担任过她的竞选负责人。[77]尼夫自己曾是一名战俘,从臭名昭著的科迪兹堡纳粹战俘营逃脱。和尼夫的交流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撒切尔夫人,她上任时认为北爱尔兰类似于苏台德区——这些地区原属捷克斯洛伐克,大多数居民是德裔,后来在战争前夕被希特勒吞并。北爱尔兰的天主教徒或许和苏台德区的德裔居民一样,是地理的偶然因素所导致的受害者。但在撒切尔夫人看来,这并没有给他们从英国分裂出去并加入邻邦的权利。当有人向撒切尔夫人介绍造成北爱尔兰问题升温并延长的微妙的人口因素时,她会低声抱怨道:“所以,这就跟苏台德区差不多。”[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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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187 如果说撒切尔夫人对自己就爱尔兰问题的强硬路线表现得泰然自若,那么在她即将就任首相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更加坚定了她的立场。1979年3月30日,艾雷·尼夫驾车驶出下议院的停车场时,其驾驶座下的一枚炸弹发生爆炸,他在爆炸中身亡。[79]炸弹并非出自临时共和军之手,而是另一个共和党组织爱尔兰民族解放军所为,后者声称为此次袭击负责。得知这一消息后不久,受挫的撒切尔夫人努力表现出一贯的镇定自若。[80]她说,尼夫一直是“一名自由战士,他勇敢、坚定、忠诚”。这起谋杀案发生在距她就任首相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为她对任何形式的爱尔兰共和主义的不妥协姿态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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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189 当撒切尔夫人开始她的新职位时,朗·凯什已经有几百名囚犯加入了“邋遢抗议”。[81]示威者表现出了惊人的意志力。“你彻底违背了社会要求的教养,”其中一名抗议者后来回忆道,“包括你了解的所有基本卫生知识和行为规范。”[82]仿佛和狱警之间的冲突还不够激烈,临时共和军开始将目标对准休班的监狱官员,对他们实施暗杀。[83]然而,英国政府仍不愿缓和立场。1976年,当时任北爱尔兰事务大臣罗伊·梅森结束拘留令和特殊类别身份时,他形容爱尔兰共和军是“土匪恶棍”。[84]撒切尔夫人也是这种口气。“没有像政治谋杀、政治轰炸或者政治暴力这样的说法,”她坚持道,“我们不会对此妥协,政治身份是不会得到准许的。”[85]她曾断言:“犯罪就是犯罪就是犯罪。”(crime is crime is crime)[86]这一简短而干脆的表达很快家喻户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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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191 1980年秋,作为对英方的回应,布伦丹·休斯将反抗行动再次升级。[87]他宣布了绝食抗议的计划,并招募自愿加入的抗议者。囚犯的士气十分高涨,有100多人报名参加。最后他们选定了七人组成的队伍,由决定加入绝食行列的休斯带领。[88]休斯从不要求下属做任何他自己不愿做的事,这一点他一直引以为傲。10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七个人开始拒绝进食。一连数周,休斯坐在牢房里,他变得越来越无力,越来越瘦弱。他的脸颊凹陷,参差不齐的黑胡须和长长的头发令他看起来像一个年迈的占卜者。监狱的医生名叫戴维·罗斯,他对休斯很友善。[89]每天早上,罗斯会带来一瓶新鲜的泉水,告诉他这比监狱的自来水要好。他会坐在床边,跟休斯聊聊钓鱼,谈谈山川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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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196 布伦丹·休斯进行绝食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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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198 布伦丹·休斯以其出众的策略而著称,但绝食一开始,他就犯了一个严重的战术错误。由于七个人全部在同一时间开始绝食,最后会有一人首先到达死亡的边缘,而其他六人将被迫做出抉择:是取消绝食救其性命[90],还是继续绝食任其死去?有一个相对年轻的26岁小伙子参与了绝食,他叫肖恩·麦克纳,来自纽里。[91]休斯原本不想麦克纳参加,但他十分坚持。绝食开始后,他很快就病倒了。最后,他坐着轮椅被关进了监狱的医院区。随着绝食的进行,麦克纳的恐惧日益加深。[92]有一次,他对休斯说:“黑鬼,我不想死。”休斯向麦克纳保证不会让他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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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200 临近圣诞节,麦克纳开始断断续续陷入昏迷。[93]休斯看见护工抬着担架上的麦克纳急匆匆地穿过医院区,他还看见两名牧师站在罗斯医生旁边。[94]假如休斯不介入,这个孩子将会送命。这意味着他将违背自己的诺言,就像他违背了对谢默斯·赖特和凯文·麦基网开一面的承诺那样。但如果休斯介入,绝食抗议就会结束。抗议者便会成为先眨眼的一方,丧失他们的影响力。休斯能闻到医院区溃烂的身体散发的味道,他还能意识到他自己的身体自我侵蚀的气味。[95]最后,他大喊了一声:“喂他吃!”[96]就这样,绝食抗议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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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202 医生吩咐护工准备一些炒鸡蛋。[97]断食53天后,休斯开始再次进食,他的健康逐渐恢复,体重也随之增加。但他为搞砸了绝食抗议而感到羞愧不已。[98]囚犯们几乎立刻决定安排第二次绝食。这一次,他们准备把抗议者错开。[99]由一个人先开始,第二个人一个星期后跟进,接着第三个人再过一个星期后加入。如此一来,是否继续绝食将不取决于集体,而完全由每一个抗议者决定自己的生死。由于休斯还在恢复中,囚犯们为第二次绝食选择了一个新的领头人。他将第一个开始断食,很可能也将是第一个死去的人。他们推选了组织文化课的那名年轻志愿军——博比·桑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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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207 什么也别说:一桩北爱尔兰谋杀案 [:1702852812]
1702854208 什么也别说:一桩北爱尔兰谋杀案 十六 发条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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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210 阿马是一座拥有主教座堂的美丽城镇,距贝尔法斯特大约一小时车程。它和罗马一样,建在七座山上。两座大教堂的塔楼独绝天际,其附近矗立着一座维多利亚时期的石筑女子监狱。北爱尔兰问题爆发之前,阿马监狱关押的人数从未超过十几人。[1]大多数囚犯都是因为醉酒、卖淫或者诈骗而被监禁。但在20世纪70年代,当杜洛尔丝和玛丽安·普赖斯到达那里时,监狱里关押了100多名女性,其中许多人参与过共和党的行动。[2]将姐妹俩迁至女子监狱的决定引发了一些争议,因为有人说她们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一位统一派政客把这一拘押安排比作“将蟒蛇装进纸袋子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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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212 当普赖斯姐妹步入高墙围绕的监狱时,一群共和军女囚犯已经等候多时,她们举着自制的标语,上面写着:欢迎杜洛尔丝和玛丽安回家。[4]往监狱深处走时,她们看见其他囚犯盯着她们,在牢房内外紧张地窜来窜去。“这是她们吗?”[5]有人小声问道。她们早已名声在外。“我们听说过太多关于这两个姑娘的消息,我以为会看到两个骷髅架子。”一名同监狱的囚犯后来回忆道。事实上,她心想:“她们就像两个电影明星。”[6]在她们到达之前,共和军的女囚犯强调要把牢房打扫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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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214 有人把姐妹俩介绍给了艾琳·希基,她是监狱内部的共和军指挥官。不苟言笑的艾琳是出了名的令人敬畏,连狱警都听她的。[7]不过,阿马的看守比杜洛尔丝·普赖斯以前遇到过的任何看守都要放松。她们会待在一边,懒洋洋地站在窗台旁,给犯人们留出足够的空间。[8]有个女囚犯煎了一些土豆,杜洛尔丝津津有味地吃完了。她很久没有尝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了。[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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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216 事实证明,这个现成的社区显然比布里克斯顿更加友好。但这同样是因为,在两年的监禁和绝食抗议的努力及此举被曝光之后,普赖斯姐妹准备从激进的政治态度中有所收敛。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对前线革命的欲望已不似从前那般。此外,在竭力争取调回阿马,以及从最开始便表示对爆炸行动不抱任何歉意并将乐意服刑之后,她们觉得自己赢了。1975年3月,她们被准予了特殊类别身份,这意味着她们不必像其他犯人一样按要求做洗衣和缝纫的活。[10]她们有权穿自己的衣服,还住进了收容特殊类别犯人的新建区域。[11]这片区域被叫作C区,相对比较宽敞。里面的布置就像旅馆的套间,有一个看电视的房间和一个能进餐的厨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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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218 狱警负责人是一个长着龅牙的女人,囚犯们叫她大苏西,她不像英格兰的看守那样冷漠。[13]这里的守卫要宽松许多,监狱并未强迫犯人长时间待在牢房里。[14]白天,杜洛尔丝会画画写信。[15]她和玛丽安还能上函授课程。[16]她们做过手工艺品,这些工艺品能送到监狱外售卖,为共和军的事业筹钱。[17]杜洛尔丝做过皮革制品,不过她并不喜欢。[18]芬纳·布罗克韦是英国上议院的一名议员,普赖斯姐妹在布里克斯顿服刑期间,他是姐妹俩的支持者。在写给芬纳的一封信中,杜洛尔丝描述了她为其92岁生日制作的一个钱包。她开玩笑说,钱包寄出以后,他可不要因为看到一个“来自爱尔兰的小包裹”而感到恐惧——那不是炸弹。[19]夜里锁门后,囚犯们在各自的牢房里互相交谈。有人会用爱尔兰语带领大家念诵《玫瑰经》,偶尔会有人讲鬼故事。[20]对杜洛尔丝而言,阿马监狱就像没有老师的寄宿学校。[21]在这段时期的一张快照里,姐妹俩在一群微笑的狱友旁摆出姿势。虽然身在监狱,但她们却显得魅力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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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223 玛丽安和杜洛尔丝(左)在阿马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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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225 然而,即便眼前的新生活比之前的更好,但这仍然是监狱生活,很快就变得索然无味。日子一天天过去,杜洛尔丝开始凝视透过监狱窗户看到的天空——那一小块蓝色。[22]阿马的有些女性发起了自己的“邋遢抗议”,不过普赖斯姐妹没有参加。[23]她们开始在细微的方面从这场运动中抽身出来。“事情开始变得不太对劲,你也开始有了疑惑。”[24]杜洛尔丝后来说。1978年2月,共和军袭击了贝尔法斯特城外的拉蒙之家饭店,当时里面挤满了平民。[25]爆炸造成12人丧生,几十人重度烧伤。“发生这种事后你不得不问,这到底是怎么了?”杜洛尔丝回忆道,“我这么做是因为想把人们烧死吗?我这么做是因为想让他们化成灰烬吗?”[26]当共和军命令杜洛尔丝远离其他那些选择回避“邋遢抗议”的共和党女性时,她因为无法服从命令而退出了组织。杜洛尔丝和玛丽安都因为她们做出的牺牲而在共和军中获得了传奇地位。不过,用杜洛尔丝的话来说,从那以后,她成了“一个自由共和党人”。[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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