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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给芬纳·布罗克韦的去信中,杜洛尔丝表示,她还开始重新思考暴力的功效。“杜洛尔丝和妹妹玛丽安一样,认定共和军的暴力行为大错特错。”[28]布罗克韦在给新任北爱尔兰事务大臣汉弗莱·阿特金斯的信中如是写道,“我对杜洛尔丝和玛丽安都说过,如果她们在否定自己过去行为的情况下出狱,她们很可能会遭到共和军枪杀,所以待在监狱里更安全。”但那个时候,普赖斯姐妹正在应对一个比政治更加直接而紧迫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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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无法正常对待食物和吃这件事。”[29]杜洛尔丝后来说道。在英格兰经历了数月的绝食和强制进食之后,她们和食物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十分复杂,无法逆转。杜洛尔丝指出,在绝食抗议期间,“你的身体告诉你,它想吃东西。而你却告诉身体:‘不,你不能吃……要是我给你吃的,我们就没法赢得这次抗争。’所以你要建立一种非常艰难的思维模式,它必须绝对可靠,否则你就会忍不住吃东西。因为这是身体的本能,这就是我们的天性。我们要吃东西才能活下去”。杜洛尔丝继续说道,在经历过这种自我克制以后,强制进食更是令这种痛苦雪上加霜,因为“它使我们对进食的过程,也就是把东西吃进肚子里的整个过程更加疏远”。她总结道,结果,“最后我们都对食物的功能产生了极度扭曲的认识,而且发现很难和吃这件事重新建立恰当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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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闭的阿马监狱内,可能有一些不良的社会因素在作祟。有几名女囚犯最近因为厌食症去世。[30]普赖斯姐妹虽然没有再进行绝食抗议,但她们现在也停止了进食。玛丽安的体重开始急剧下降,一项机密的政府评估最终得出结论,“把她关在监狱里无异于置她于死地(而其罪行并未导致任何人死亡)”。[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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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4月30日,玛丽安被释放出狱,她使用化名主动前往贝尔法斯特的皇家维多利亚医院就医。[32]政府发言人称,“过去三年她一直在接受强化治疗”,但她无法继续留在阿马治疗。[33]5月1日,她从医院出院。[34]这条消息引发了强烈抗议。英国小报暗示,这是她精心策划的一场越狱——厌食症不过是共和军的最新伎俩。[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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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妹妹重获自由,杜洛尔丝欢欣鼓舞。玛丽安一度危在旦夕,现在她可以活下去了。但在内心深处,杜洛尔丝充满矛盾。“一直以来,我都有些希望并且认为,因为我们自始至终患难与共,那么这次也将会共进退。”她后来表示。两姐妹向来形影不离——不论是作为艾伯特的女儿,还是参加学生抗议,或者加入“无名氏”,又或是一起服刑并发起绝食抗议。现在,有生以来第一次,她们分开了。对杜洛尔丝而言,这感觉“就像和我的连体双胞胎骨肉分离”。[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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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布伦丹·休斯一样,信仰天主教的博比·桑兹在新教徒街区长大。但桑兹7岁时,他的邻居发现了他和家人的天主教徒身份,结果他们从自己的家里被赶了出来。[37]最后,桑兹加入了共和军。1981年3月1日,他开始停止进食。[38]他吃的最后一样东西是监狱定量分发的橘子,尝起来很苦。[39]“我正站在另一个世界的门槛,它震颤不已,”这是桑兹于绝食之初在一张厕纸上写下的话,“愿上帝怜悯我的灵魂。”[40]两周之后,第二名抗议者发起了绝食,又过了一个星期,第三名抗议者加入。直到最后,朗·凯什一共有十名抗议者加入了绝食抗议的行列。谁也没有理由认为,撒切尔夫人对这次绝食的态度会比上一次更富同情心。“面对他们名誉扫地的失败事业,暴力分子在最近数月选择打出可能是他们手上的最后一张牌。”[41]撒切尔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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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桑兹发起绝食的四天后,一位名叫弗兰克·马圭尔的政客去世,并引发了一系列戏剧性事件。[42]马圭尔是一名民族主义者,他作为弗马纳郡和南蒂龙郡的代表在英国下议院占有一席之地。他的突然离世使得下议院必须举行补选。最初,马圭尔的哥哥考虑参加竞选接替他的位置。但有几名共和党人找到了他,敦促他重新考虑。一个不太真实但也许很巧妙的计划正在酝酿之中:博比·桑兹将以囚犯的身份参加此次竞选。这无疑是一种宣传噱头——但会引起共鸣。还有什么比让绝食抗议者参加竞选更能为抗议活动博取关注和支持呢?假如桑兹赢得选举,绝食抗议的权力格局将会被颠覆:英国政府也许不会在意某个不修边幅的毛毯抗议者死在监狱里,但如果将死的是议会议员呢?[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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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举措标志着临时共和军对自身原则的彻底背离。[44]历史上曾有过共和党候选人竞选公职的时刻,但共和党运动长期以来对议会进程持怀疑态度。几代人以来,许多共和党人一直坚持“弃权”的传统——完全和政治撇清关系。人们认为,一个人的革命热情极易被体制冲淡。这也是正式共和军与临时共和军在1969年分裂的部分原因——后者认为前者变得过于政治化,而政治将不可避免地导致和解。[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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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北部,共和党人不投票的传统已经延续了几十年。”格里·亚当斯会说。不过当他开始表明共和军和新芬党需要建立更大的政治组织时,他第一次看到了一种新型共和党政治的可能。他立誓:“总有一天,新芬党会成为这片土地的一支政治力量。”[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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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斯一直在想方设法使斗争更加政治化,对他而言,桑兹参选代表了一次非同寻常的机会。许多北爱尔兰人或许不支持共和军的暴力行动,但会乐意投票让一名共和党绝食抗议者当选公职。亚当斯开始跟《共和党新闻》的编辑丹尼·莫里森合作,塑造一种表面看来有所矛盾的新哲学:一方面,新芬党会让候选人竞选公职;另一方面,共和军将继续向英国人发起血战。最后,莫里森用一句名言抓住了这一战略的精髓,他在新芬党的一次集会上问道:“如果我们用一手拿选票、一手拿枪的方式在爱尔兰获取政权,在座的有谁反对吗?”[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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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4月10日,博比·桑兹当选议会议员。[48]他已经41天粒米未进了。但即便如此,他的要求仍然没有得到满足。桑兹的身体每况愈下,撒切尔夫人眼前面临着一场危机。4月25日,她和爱尔兰事务大臣汉弗莱·阿特金斯进行了谈话。[49]“桑兹显然很坚决。”阿特金斯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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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剩几天时间了。”撒切尔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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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可能两三天,”他说道,“但老实告诉你,玛格丽特,他们一点把握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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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撒切尔夫人用恼怒的语气尖锐地表示,“因为没有谁对这种情况有多少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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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金斯指出,由于抗议者被错开,即便他们能在桑兹死后经受住公众的强烈反对和负面报道,几周之后很可能会有第二个绝食者丧命。“人们肯定非常希望我们能阻止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他说,“我认为绝食队伍里肯定会有薄弱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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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切尔夫人推测,“假如绝食者一个接一个死去,而我们不做任何反应”,那么共和军领导层或许不会让绝食行动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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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阿特金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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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撒切尔夫人认同道,“绝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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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洛尔丝·普赖斯密切关注着绝食抗议的消息。但自从玛丽安离开阿马监狱,她的情绪开始逐渐崩溃。[50]“失去玛丽安以后,我变得失魂落魄。”她回忆道。她的体重开始迅速下降,性格也似乎越来越孤僻反常。1980年5月的一天,她吞下了十几片安眠药。[51]这是杜洛尔丝真的想自寻短见还是她发出的求救呼喊已不得而知,但她的确在监狱医院接受了洗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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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行动就像发条娃娃。”她在给芬纳·布罗克韦的信中写道,在空虚麻木的日子里,睡觉是她唯一的庇护。随着30岁生日的临近,她回想起自己将近整个20岁的光阴都“荒废”在了监狱里。[52]她想过要一个孩子,并指出这种“天性”可能永远无法满足。“这令我难过不已,”她写道,“也将使我抱憾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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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狱之后,玛丽安·普赖斯只去探望过杜洛尔丝几次。[53]每次当她在探视结束准备离开时,杜洛尔丝都会抓着她不愿放手。[54]多年以前她曾承诺,只要能回到北爱尔兰,她将毫无怨言地服刑,而如今她却感到愤愤不平。她在给布罗克韦的去信中写道:“这不公平,到3月份我的刑期就满八年了。就算杀人犯也不会蹲这么久的监狱,我却因为制造一场爆炸案被判了无期徒刑。”[55]作为“无名氏”的成员,普赖斯曾经参与过其他实实在在的致命行动。但她没有因此而遭到指控,现在她也没有提及这些行动。相反她指出,她甚至不再向共和军做出“空口承诺”,并且“感觉自己被抛弃了,我因为宣布退出组织而被当成了共和军事业的叛徒”。尽管如此,她誓言忠于朗·凯什的绝食抗议者。“我会(尽一个厌食症患者所能!)吃东西,但精神上我将在活着的每一天和他们一起挨饿。”她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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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罗克韦被这些信件深深打动,于是他直接向撒切尔夫人请愿,辩称普赖斯姐妹犯下伦敦爆炸案是因为“陷入了青春期的冲动”,而且她们向他保证,她们是在“不伤及任何人”的前提下加入此次行动的。布罗克韦自称“算得上她们的精神导师”,并表示两姐妹“已经坚信暴力是错误之举”。[56]他向撒切尔夫人保证,如果杜洛尔丝被释放,她将“不顾危险”,致力于“敦促她的天主教同胞不要使用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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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服撒切尔夫人并非易事。“看得出来你相信杜洛尔丝已经摒弃了暴力。”她写道,并委婉地暗示,布罗克韦对于狡猾的普赖斯姐妹的话可能太过轻信。[57]撒切尔夫人说,她已经询问过杜洛尔丝目前的健康状况,“医生认为她比她的妹妹坚强得多”。有一件事令撒切尔夫人感到困惑,她在布罗克韦的一封来信边上草草写道:“玛丽安去看她的次数少得惊人,作为双胞胎之一,她肯定感到很不安。”[58]普赖斯姐妹的亲密程度让撒切尔夫人误以为她们是双胞胎。但即便如此,撒切尔夫人仍然指出,杜洛尔丝似乎对共和党怀有“同情”,就算她出狱了,“我怀疑她的老朋友们并不会让她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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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比·桑兹竞选期间,杜洛尔丝·普赖斯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作家蒂姆·帕特·库根去阿马监狱的C区探望了她,并被她的智慧所打动。但他认为杜洛尔丝给人一种“狐猴般的感觉”。她“穿着优雅,精心打理头发和指甲,以此来抵消疾病带来的影响”。[59]库根如是指出,但她已经疲惫不堪,几乎什么也做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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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4月3日,一位爱尔兰枢机主教托马斯·奥·菲奥赫致信撒切尔夫人。[60]他说自己去看望过普赖斯,过去一个月她一直被关在医务室里。“她无精打采,无人陪伴,几乎无法走路,而且需要有人帮忙才能上楼。”这位枢机主教曾在杜洛尔丝的情况恶化之前探望过她,他记得那时的她生气勃勃。他指出,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憔悴的幽灵,未老先衰,毫无求生的意志可言”。他要求撒切尔夫人认识到“这个姑娘危在旦夕的鲜明事实”。他还指出,一旦她死去,可能会立刻引爆一场相互指责的暴力冲突。枢机主教请求撒切尔夫人释放普赖斯,并表示“就算下周也可能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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