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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绝食抗议,布伦丹·休斯作为幸存者同样滋生了负罪感,并在接受麦克斯采访时阐述了这一点。休斯经常回想第一次失败的绝食行动。那一次,在年轻的抗议者肖恩·麦克纳陷入昏迷后,他叫停了抗议活动。跟许多“如果……那么……”的事后假设一样,休斯会想,要是他当年任凭麦克纳死去,事情会怎么样?第二次绝食是不是根本不会发生?那十个人是不是不会送命?他在脑海中做着算数,那是一种让人不知所措的感受。在绝食抗议很久之后,有一次,休斯在邓多克碰见了麦克纳。麦克纳有脑部损伤,而且视力因为绝食而受到了永久性影响。[32]“黑鬼,你他妈混蛋!”麦克纳对休斯说,“你应该让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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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休斯会想到自杀。和麦克纳一样,他的身体也留下了绝食的创伤。[33]最终,他的视力会逐渐消失。他开始戴独眼眼罩,这令他看上去像冬日里逍遥法外的海盗。他会坐在公寓里,一连数小时盯着窗外,接连不断地抽烟。他凝视着城市里参差不齐的街道、学校操场和教堂的塔尖,还有远处的造船厂。一个世纪前,泰坦尼克号就是在那里建造的。在麦克斯的妻子卡丽·图米看来,休斯被困在了那里。“我一直感觉,他大部分的生活都禁锢在那个窗台边,”她回忆道,“他无法抉择,到底是跳出去结束这一切,还是跳回来开始真正的生活。”[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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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监狱的医院现在还记忆犹新,”有一次休斯告诉麦克斯,“我依然能闻到——人死的时候有一种气味,一种死亡气息——整个绝食抗议期间它都笼罩在医院里。到现在我还会想起这些,我甚至有时能闻到它,那种陈腐的死亡气息。这么多年来,我是说,几年前我还无法谈这些事。我做不到,我真的没办法。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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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斯回忆了罗斯医生,那位在绝食抗议期间照顾过他,给他带过新鲜山泉水的好心医生。[35]博比·桑兹一直不信任罗斯,说他是“思维操纵者”。但这位医生的好意对休斯而言意义重大。后来他听说,在目睹十位绝食抗议者相继死去后,罗斯医生于1986年举枪自尽。[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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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斯对麦克斯承认,他能在这些对话中有所坦白,因为他知道这些采访会封存起来,直到他去世。他告诉麦克斯,格里·亚当斯批准了1973年对伦敦实施的炸弹袭击,那次任务最终将杜洛尔丝·普赖斯和她的同行炸弹手送进了监狱。“我的意思是,有些事你能说,有些事不能说,”他思索道,“我不会昭告天下,说我和某个士兵被枪杀的案件有关,或者参与策划了在英格兰的行动。但我肯定不会站出来否认。而听到我愿意为之豁出性命(有几次几乎真的送命了)的人站出来否认他参与过的历史,否认他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否认他在战争中指挥的行动,实在让人深恶痛绝,也是所有死去的人的耻辱。”[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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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斯记得帕特·麦克卢尔,也就是“小帕特”,还有他的秘密小组——杜洛尔丝·普赖斯效力过的“无名氏”。麦克卢尔最后在20世纪80年代期间隐没了。他在某个时候退出了共和军,去当了一名出租车司机。有人问他是否愿意回去,打持久战。但麦克卢尔拒绝了。他不干了。休斯听说他移居去了加拿大,最后死在了那里。麦克斯问,如果指挥“无名氏”日常行动的是麦克卢尔,那么谁拥有这个小队的最高权力呢?[38]是谁在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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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直是格里的部下。”休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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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麦克斯问到琼·麦康维尔的失踪时,休斯告诉他,格里·亚当斯了解并批准了这次行动。在休斯看来,这桩谋杀案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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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告密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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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别说:一桩北爱尔兰谋杀案 二十二 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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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可以被收买。在1925年出版的爱尔兰小说《线人》中,作者利亚姆·奥弗莱厄蒂讲述了一个警方的线人基普·诺兰的故事。基普指认了警方想除掉的一个都柏林共和党人,此人后来被警方杀害。[1]从基普向当局提供线索的那一刻起,他强烈地意识到,在这座紧密相连的城市里,他已经成了“弃儿”。他有一种疑神疑鬼、大难临头的感觉,十分害怕抛头露面:“平常的脚步声仿佛注入了邪恶的魔法,变得让人胆战心惊。”叛徒占据了爱尔兰人大量的想象空间——他们是背信弃义的典范,在民间被视为恶魔。[2]格里·亚当斯曾说,告密者“是这个岛上各个社会层面所唾弃的对象”。[3]然而事实上,数百年来,英国人一直在爱尔兰雇用间谍并培养双重间谍。[4]弗兰克·基特森关于北爱尔兰问题开端的洞见不断发展,从最初的MRF“策反小组”演变为由英国军方和情报部门以及皇家阿尔斯特警队投入的极其广泛而复杂的行动,其目的在于渗透准军事组织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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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雷弗·坎贝尔是一个高大魁梧、仪表堂堂的贝尔法斯特警察,效力于皇家阿尔斯特警队特殊分队。在德里(对坎贝尔来说永远只有“伦敦德里”)工作两年后,他于1975年被调职至贝尔法斯特,并在接下来的27年中卷入了北爱尔兰冲突。坎贝尔的专长是应对线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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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并没有真正的规则,无章可循,只能找到一个是一个。”他回忆道。当局并没有系统的规定,告诉他们以哪些人为目标,或者怎样管理他们的线人。不过,这一领域的科学逐渐进步。在北爱尔兰管理叛徒的最大挑战,是当地培养皿般的地域规模。你不能在贝尔法斯特和一个贝尔法斯特线人见面,这座城市实在太小。因此,你必须让对方去郊区或者乡村。但这些线人往往是偏于孤陋寡闻,他们在这座城市的一角长大,从未走向外面的世界。多乘几趟汽车和火车,就可能让他们迷路。坎贝尔会把线人带到一个海滨村庄见面,他们会一脸惊叹地站在那里,仿佛一趟汽车之旅就把他们载到了世界的尽头。坎贝尔喜欢和他的联络人在乡村见面,但不会进入乡村深处。在有些农村地区,比如南阿马,当地人认识每一辆车。只要有一辆陌生的车出现,便足以引起邻里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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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安全地点见面的挑战,往往比不上首先要传达见面信息的挑战。在北爱尔兰问题初期,许多北爱尔兰家庭没有自己的电话。就算他们有,基本上也是一条共用的电话线,爱打听闲事的邻居可能会趁机偷听——这显然不是联系秘密线人的好办法。理论上,叛徒可以使用付费电话。但在战时的贝尔法斯特,几乎所有付费电话都被故意破坏公共财产的人所捣毁。即便叛徒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正常工作的电话,也可能会有爱管闲事的熟人路过,发现他在电话亭里,继而打听他在跟谁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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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坎贝尔想出了一些创造性的方法,在需要见面时通知线人。起初,他采用了冷战时期间谍活动的一些粗略技巧,比如用粉笔在砖墙上留下记号。但他很快开发了其他更新颖的技巧。有时,坎贝尔会对贝尔法斯特的一户人家进行突然袭击,制造很大的动静——不是线人的房子,而是某个不幸住在街对面的毫无防备的百姓住宅。这对遭到袭击的无辜家庭来说很倒霉,坎贝尔承认。但这种方法可以准确无误地传递一个信息:我们该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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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法斯特不是柏林——甚至比不上东柏林——在如此狭小而守旧的城镇玩这种间谍游戏,可能会导致离奇的事情发生。有一次,坎贝尔在卡斯尔雷盘问一位老练的共和军成员,那里是戒备森严的东贝尔法斯特审讯中心,以粗暴的审讯和酷刑而著称。[6]那个人曾多次被捕,但坎贝尔一直未能成功将他收买。现在,警方可以将他依法扣留三天,然后要么起诉他,要么放他走。三天时间里,坎贝尔和他面对面坐在一个空气浑浊、密不透风的审讯室里谈话。在这种情况下,有些共和军犯人会保持冰冷的沉默,用凌厉的眼神盯着坎贝尔,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还有些人则侃侃而谈,试图对他下手,打探消息:他在哪里长大?他支持哪个橄榄球俱乐部?他成家了吗?他们住在哪里?坎贝尔希望跟审讯对象建立融洽的关系,但他明白,任何无意中透露的信息都可能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因此,他尽力维持这种戏谑的对话,同时避免提供任何关于自己的实质信息。这一次,受审的共和军是个话多的人,但他完全和坎贝尔一样训练有素:他不会透露任何能为坎贝尔所用的信息,他也绝不会让自己被收买。他不过是用随意而打趣的威胁口吻胡诌乱扯,消耗时间,对此坎贝尔不得不心生敬意。三天之后,时间到。坎贝尔别无选择,只能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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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贝尔已经72小时没有陪妻子了,她抱怨他一个晚上都没休息。所以,那个人被释放后,坎贝尔回到家里换洗一番,然后带妻子出去约会。他们开车来到了海边一家不错的海鲜餐厅。这是个热闹非凡的地方,很受游客欢迎,坎贝尔和妻子在一个海景餐桌旁坐下点了餐。正当他们吃完第一道菜时,坎贝尔抬起头,看见有个人站在吧台旁边。他背对着坎贝尔,不过吧台后方有一面大镜子。就在这时,他们两人在酒瓶上方的映像里目光相遇。那是坎贝尔在过去三天审问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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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能不会留下来吃主菜。”坎贝尔对妻子说道,视线没有从那个人身上移开。他通常在开车的路上很小心,他认为他们并没有被跟踪到餐厅。相反,这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巧合,但让人感觉暗藏危机。坎贝尔没有向妻子解释眼前微妙的处境,他对妻子知会了一声便朝吧台走去。他用若无其事的生硬态度跟那个共和军打了招呼,仿佛对方是他每天见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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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回应了他的问候。然后,他漫不经心地问:“那是你老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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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某个人的老婆。”坎贝尔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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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你,那八成是别人的老婆了。”那个人坏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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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贝尔对这个玩笑微微一笑。接着,他字斟句酌地问道:“你是准备在这里喝一整晚的酒,还是准备打电话叫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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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小心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回去吧,跟那个女人共进晚餐,然后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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