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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89 图17.12 朝鲜官员卞元圭家中所藏的《甲申变乱事实》,记录了甲申政变的前因后果。卞元圭曾在1880年以别赍咨官的身份赴天津和李鸿章讨论朝鲜派学生到天津学习机械制造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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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91 中日随即展开外交谈判,并于1885年4月在天津签了个只有三项内容的专条:两国均从朝鲜撤兵,均不派员至朝鲜教练军队,如果朝鲜有重大变乱,两国或者其中一国派兵,要提前相互知照。通过第三款内容,日本取得了形势危急之下与中国同等派兵入朝的权力。嗣后甲午年日本以东学党之乱中国出兵为由,自己也派兵入朝,其法理依据便是1885年的天津专条。所以,就“甲申政变”后外交较量的结果而言,中国是不败而败,日本是不胜而胜,和同期中法在越南围绕中越宗藩关系而进行较量及外交谈判结果极其相似。这些例子均表明,中国当日并非是弱国无外交,而是无外交而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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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93 1885年10月,陈树棠以积劳成疾为由请辞回国,李鸿章上奏北京,推荐一直驻扎在朝鲜的补用同知袁世凯接任。在奏折中,李鸿章称赞袁世凯“胆略兼优,能知大体”,建议北京委之以“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之职,以便“略示与闻外交之意”“以重事权”。因袁世凯系五品衔同知,官秩较卑,李鸿章特请朝廷加赏品衔,以顺合要员身份。北京很快于11月初正式任命袁世凯为“钦差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赏加三品衔,以知府分发,遇缺即补,补后以道员升用。袁世凯就此擢升“升用道补用知府”。后来人们称他“袁道”,即指这个“升用道”的品阶。相对于前任陈树棠,袁世凯虽然官秩为低,但权能却大有提升:“钦差”的名号让他直接从中国天子那里获得了驻朝的合法性,而“总理”比陈树棠的“总办”的监督职能范围还要广泛一些,“交涉通商事宜”又赋予他监督外交和商业事务的权力。从此,袁世凯变成了钦命的袁总理(图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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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398 图17.13 身着清朝官服的袁世凯。图片来自康格夫人(Sarah Pike Conger)1909年出版的《中国来信》(Letters from China)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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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00 加官晋爵的这一年,袁世凯刚刚26岁,颇有一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这种气概,在某种程度上,恰是已经在洋务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李鸿章所需要的体制外智慧—借着此种智慧,可以减少一系列中朝旧例和中西新规的掣肘。李鸿章深知袁世凯为人处世的缺点,而且对袁也耳提面命过,但他十年来没有将袁世凯撤换,看中的恐怕就是袁世凯的这种双刃剑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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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02 袁世凯驻朝以及中国在朝鲜的最后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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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04 钦命的袁总理在朝鲜的日子并非一帆风顺,最烦心的一条就是对外交同行们讲不清楚中朝宗藩关系,自己钦差总理的职位虽然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但实际操作上却不得不面对“我是谁”这一老问题。当时的汉城和北京一样,各国公使也组有公使团,通行的语言以英语为主,各国公使的名字、职衔等,均有对应的英文术语或者翻译。袁世凯也要遵从这一惯例,但他拿不准如何翻译自己的头衔,而这事关公使团对自己地位和管理权限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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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06 有鉴于此,袁世凯派手下一名在美国读过书的年轻助手,应该正是曾经就读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第三批留美幼童之一的唐绍仪(1862—1938),拿着名帖去美国公使馆,找到代理公使福久(George Foulk),问他的意见。福久建议译成“Charge of Diplomatic and Commercial Intercourse”(即管理外交和商业事宜之意)。但唐绍仪不同意,提出一个词“Resident”(即驻员),并建议翻译成“His Imperial Chinese Majesty’s Resident, Seoul”(即中国皇帝驻汉城钦差之意)。福久随后召集了英国公使贝德禄(Edward Colborne Baber)和日本代理公使高平小五郎来讨论,但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日本外交官读汉文和理解汉文都不成问题,所以这种翻译上的工作,其实是做给非汉语圈内的美英法等国的公使看的,而这也直接关系到西方对袁世凯地位的根本认识。最后,袁世凯采用了自家助手唐绍仪的翻译,并简化为“H.I. C. M. Resident”,嗣后名片上也开始印用这一名称。其实,这个英文翻译只传达了钦差大臣之意,没有解明其交涉通商的权责。所以,袁世凯并没有讲清楚“我是谁”这个问题,而他的公使团的同行们,干脆直接视他为“具有外交职能的中国总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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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08 袁世凯在上任之初,就向北京表示要力保中朝间的宗藩关系,保护朝鲜这方“世守藩封”的“东方屏蔽”,而他也的确是勤勤恳恳这么去做的。但也正是在这种体制夹缝里,他以中朝之间事有定制、礼有成例等等为由,每每拒绝参加美英日等公使在汉城的外交使团会议,在通行的外交规则之外独立行使一套只有自己才享有的宗藩规矩,甚至以钦差身份直接介入朝鲜政府的相关事务。结果,他的维护宗藩章法在别人看来成了特立独行和破坏朝鲜独立自主之权,他的钦差身份给他带来的礼仪优待也成了作威作福和有悖国际外交准则,最后不仅惹来英美日等外交同行们的猜忌和指责,更逐渐引起了对国家主权渐有意识的朝鲜政府方面的不满和离心。贵为天朝钦命总理的袁世凯,逐渐成了朝鲜外交舞台上最孤独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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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10 这一时期涉及中美关系的一件大事是1887年朝鲜派全权代表访问美国,以及由此引发的中朝之间的礼仪争论,特别是袁世凯与朝鲜王廷之间的不快。自1882年与美国签约之后,朝鲜就一直有遣使赴美的准备,但碍于一系列问题并未能顺利展开。1887年,朝鲜国王在其美国顾问德尼(Owen N. Denny, 1838—1900)等人的建议之下,将遣使美国和其他国家的事情提上日程,于9月正式任命朴定阳为驻美全权大臣,预备克期赴美,同时任命赵臣熙为赴英、法、德、俄、义(意大利)等五国全权大臣。中国方面事前对此并不知晓,因此驻朝总理袁世凯与北洋大臣李鸿章都对朝鲜遣使欧美之举表示了很大不满,原因在于欧美各国可以通过朝鲜驻外全权使节来否定朝鲜的中国属国地位,否定中朝宗藩关系,这是北京不愿意看到的复杂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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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12 朝鲜方面对清朝的激烈反应并不吃惊,但在突如其来的压力之下,决定暂时中止赵臣熙赴欧,继续推进朴定阳赴美。袁世凯等人继续表示抗议,阻止朴定阳出使,刚刚出发的朴定阳被迫返回汉城待命。美国驻朝公使丹时谟(Hugh A. Dinsmore)对袁世凯提出抗议,同时美国驻华公使田贝在北京对总理衙门提出抗议。在美国的外交压力之下,清廷最终同意允许朝鲜派朴定阳以全权大臣的身份出使美国,但在李鸿章和中国驻美公使张荫桓的建议之下,为朝鲜赴外国使臣立了三个规矩:第一,朝鲜使臣赴各国后先行到中国领馆报到,由中国使臣带领引见该国外务部门;第二,遇到礼仪宴会等,朝鲜使臣在中国使臣之后;第三,遇到大事与中国使臣协商。这三款内容都是依照宗藩关系拟定的,但对朝鲜代表的窒碍是显而易见的,因此朝鲜公使在实际外交活动中并未照此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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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14 1887年12月底,朴定阳一行抵达旧金山,次年1月越过大陆抵达华盛顿。朴定阳拜会了美国总统、国务卿以及很多官员,无论礼仪还是国书往复方面,都是以与美国独立的主权国家的面目出现的,并没有以李鸿章、袁世凯和张荫桓等人希望的中国属国身份行事。驻节华盛顿的张荫桓非常生气,一度要把中国的皇历颁发几本给朴定阳,宣明朝鲜仍是奉大清国正朔的中国属国。美国方面,自始至终都是将朝鲜视为一个在国际法上与美国平等的独立国,所以也不会认可中国方面强调的附属国的政治含义,不会因中国附加给朝鲜的任何条款而改变其对朝政策(图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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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19 图17.14 1888年朴定阳使团成员在华盛顿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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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21 也就在1887年中朝为朴定阳赴美大肆争论的这一年,在汉城为国王出谋划策的德尼,写就一本小册子,取名《中国与朝鲜》(China andCorea),于1888年2月朴定阳抵达华盛顿之后不久正式刊发。在这本小书里,德尼表达的一种总体的观点就是中国正在通过在汉城的代表以及其他手段将朝鲜变为自己的一个殖民地。德尼对中朝宗藩关系并没有多深的研究和理解,因此书中感情用事之处甚多,对他的美国同仁起到了诸多的误导作用。他的这本小册子立即被日本外务省翻译为日语,起名《清韩之关系》,后改《清韩论》,一度列为机密文书(图17.15)。这本小书也很快传到了美国政坛。1888年8月底,也就是朴定阳还在华盛顿的时候,来自德尼的老家俄勒冈州的参议员约翰·米切尔(John H. Mitchell)就在国会中展示了德尼的小书,并强调说中国正在毁掉朝鲜的独立自主,中朝之间的朝贡关系并不能否定朝鲜是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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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26 图17.15 1888年日本外务省翻译的德尼《中国与朝鲜》的手抄本,当时日本译名《清韩之关系》。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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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28 可以说,在甲午战争爆发之前,中美围绕朝鲜的国际地位问题已经走入了死胡同。美国对朝政策并没有根本变化,依旧在朝美对等的框架内视朝鲜为独立的主权国家。例如,1893年5月,美国芝加哥召开万国博览会,纪念哥伦布发现美洲400周年,朝鲜以独立的主权国家身份参加了这次博览会,且在其美国顾问安连等人的指导之下,在朝鲜展厅展示牌上明确写着:“写成‘Korea’和写成‘Corea’都是对的,但前者更好;朝鲜不是中国的一部分,而是独立的。”朝鲜的英文名字由“Corea”日渐变为“Korea”,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而美国对这一改头换面贡献尤大。芝加哥的当地报纸也全文转述了朝鲜这种独立国的国际地位的描述,可见一般美国公众对朝鲜的理解与中国完全不同。在中国一侧,就朝美双边外交可能引发的否定中朝宗藩关系的种种可能性和不确定性,持有越来越多的戒备,也因此和美国方面产生了诸多外交纠葛,美国驻东亚诸国的公使开始被频仍地卷入中朝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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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30 在国际外交的大局面之下,一个可以逐步展开独立外交的朝鲜,已经距离中国越来越远。清朝不希望看到这种局面,但无力回天。1894年7月18日,袁世凯奉旨撤回中国。7月23日,即日军在牙山偷袭清军并挑起战争的前两天,汉城的中国公署忽然遭到千名日军的围攻洗劫,存银被抢,国旗被夺,代理总理朝鲜交涉通商事宜唐绍仪从公署后院狼狈逃到英国领事馆,焚烧了机密公文(还有一部分文件留存在英国领事馆),随后辗转回到烟台,携回了袁世凯留下的“钦命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事宜”关防大印。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李鸿章和袁世凯等人在朝鲜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事业,就此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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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32 东方的战事与永逝的藩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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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7434 德尼等美国人在朝鲜奋斗了多年,希望朝鲜可以挣脱中国的羁绊而获得独立自由,然而中国完全没有要殖民朝鲜的计划,中国对朝鲜的一切外交参与说到底是一种基于双方数百年的宗藩关系基础上的“字小”(即帮助和保护小国和藩属国)的表现,和英法美日的殖民路数是完全不同的,这一点德尼等人完全看不懂。甲午战争以后,中国政治势力开始退出朝鲜半岛,但历史事实证明朝鲜也顿时失去了长期依赖的中国保护伞,其幸运走到了尽头,日本紧锣密鼓地开始将朝鲜变为其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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