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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久性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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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知道《非战公约》签署之后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一个方法就是研究那些持续存在的征服。回想一下,持久性征服指的是那些由军事冲突造成的、依然存在的、重塑着全球地图的领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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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持久性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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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显示了在我们已掌握相关数据的时代,由于持久性的征服而在各国间易手的领土面积。这几个时代分别是:1816~1928年(《非战公约》签署之前)、1929~1948年(《非战公约》签署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平进程结束之间[25])、1949~2014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图2清楚地表明,1928年以后的征服比之前的征服更不可能持久。更准确地说,与1816~1928年相比,1929~1948年平均每年被永久性征服的土地数量下降了86%。1948年以后,它又下降了59%。总的来说,这些被占土地数量的急剧下降使通过持久性征服获得的土地的总量仅为原先水平的6%。换句话说,在1929年以前,通过持久性征服占领的土地如果是100平方公里,那么到1948年以后,这一数字只有6平方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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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数字反映了在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盛行的截然不同的世界秩序。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都起源于欧洲的恐怖冲突。但是在两次大战之后发生的事情反映了发生在两次大战之间的法律转变。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及之前的大多数战争)结束时的情况不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败国并没有被瓜分并分配给战胜国。无条件投降的德国和日本被盟国占领了,但不是为了确立领土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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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图2所示,在1928年至1949年,通过持久性征服占领的领土面积急剧下降,但这种征服并没有完全消失。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确实失去了一些它们在1928以前拥有的领土,但面积与以前战争结束后战败国失去的领土相比天差地别。1945年,盟国迫使德国将其东部领土割让给波兰。这片土地在波兰语中被称作“Ziemie Odzyskane”,即被收回的土地,因为它曾经是波兰传统家园的一部分。1945年,罗斯福和丘吉尔在雅尔塔同意斯大林的要求,将波兰领土克雷西(Kresy)划给了苏联。现在将这片土地割让给波兰,在很大程度上是弥补波兰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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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意大利,它最大的损失不是征服未成功,而是它之前的殖民地被解放了,特别是利比亚、索马里兰和厄立特里亚,这些地方被置于盟国管理之下。而且,除殖民地损失之外,它也遭受了一些其他损失。1947年的《巴黎和平条约》(Paris Treaty of Peace)对意大利与法国之间的边界进行了小幅调整,将意大利两个城镇坦达[Tenda,今法国唐德(Tende)]和比尔加[Birga,今法国拉布里格(La Brigue)]划归其北方邻国。条约同时规定,意大利争夺已久的多德卡尼斯群岛划给希腊,的里雅斯特自由区(Free Territory of Trieste)的一部分和佩拉戈萨岛划给南斯拉夫,萨塞诺岛(在阿尔巴尼亚被称为萨赞岛)被划给现在已经独立了的阿尔巴尼亚。然而,即使把这些损失加在一起,也微不足道:意大利的非殖民地损失总计只有7000平方公里,这只是那些一战中战败国家损失的九牛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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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日本失去了它的殖民地朝鲜。朝鲜自1910年以来一直是日本的殖民地,后来成为美国和苏联联合管理下的一个独立国家。日本还撤销对中国南海多个岛屿的主权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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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失去殖民领地的远不止日本和意大利。战争结束后不久,法国放弃了对叙利亚的主权要求。随着对英国的授权到期,以色列宣布独立。这是酝酿的前殖民地独立浪潮的第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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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最能说明问题的是,美国、英国和法国——四个主要同盟国中的三个——在战后并没有获取新的领土(除了前面提到的法意边界略微调整之外)。与它们在《大西洋宪章》中承诺抵制领土扩张一致,它们赢得了战争,但没有夺取任何土地。[26]战争结束后,它们撤出了从轴心国手中解放出来的土地,把权力移交给当地政府。同盟国不仅把权力移交给它们所解放的国家,还把对战败国的控制权移交给了战败国。[27]在旧世界秩序中,胜者的行为模式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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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唯一获得重要领土的盟国是苏联。由于苏联有超过2000万公民在战争中死亡,因此斯大林坚持获得一些领土补偿,作为苏联为世界和平做出贡献的代价。这些补偿领土中有许多,但不是全部,处于先前存在争议的地区。这些领土包括:之前由德国控制的东普鲁士的一部分、波兰领土的一部分、日本库页岛南部(1905年俄国割让给了日本)、罗马尼亚的比萨拉比亚和北布科维纳(其中一部分是罗马尼亚在1920年从俄国手中获得的),还有芬兰的边境领土(其中一些是1917年俄国割让出去的)。这些对斯大林的让步被其他盟国看作对公认法律的令人遗憾的背离,而不是将来要遵循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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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述这些战后领土转让外,在1929年至1948年,唯一后来未被废止且被承认的领土转让,是那些在1928年之前就开始酝酿的边界领土争端。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争端都比较温和。例如,1934年,沙特阿拉伯从也门手中夺取了一小片先前有争议的领土,而在这片区域,两国在非殖民化过程中并没有划定边界(在“战争相关因素”数据集的记录中,该区域面积只有1平方公里)。1935年,巴拉圭和玻利维亚之间爆发的查科战争也留下了一个不确定的边界。战争的起因是一片区域的归属问题,该区域自19世纪早期西班牙对该地区实行非殖民化以来就一直存在争议。经过停火谈判和国际调解,巴拉圭获得了对大部分争议领土的控制权。最后一个例子是,1942年,秘鲁从厄瓜多尔手中获得了之前有争议的边界领土,这片领土被称为“东方省”(the Oriente),这一争端也源于西班牙前殖民地之间边界模糊。在这三起事件中,领土争端已持续多年——我们后面还将讨论这个问题。[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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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绘一个新世界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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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仅可以通过分析数据,还可以通过研究世界地图看到这种转变。1910年的世界地图上有一个庞大的奥斯曼帝国和幅员广阔的奥匈帝国,德国比今天大得多,非洲是一张显示殖民帝国势力范围分布的拼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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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的地图——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非战公约》批准之前这段时间——展示了一个不同的世界。奥匈帝国被肢解得支离破碎。德国也失去了大量领土。与此同时,奥斯曼帝国消亡了,只剩下一小部分曾经由奥斯曼帝国政权统治的领土,现在被指定为新的土耳其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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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对比一下1950年的地图,你会发现它和1928年的地图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整体情况具有连续性。这张地图在现代人看来很眼熟。事实上,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这张地图的基本框架几乎没有改变。最重要的变化就是将更大的单元分解成更小的单元,这种变化我们将在下一章中更详细地讨论。但除此之外,它们的轮廓几乎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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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比较领土丧失和人口死亡数据,我们就会发现,这次全球性灾难与之前战争的对比更加明显。尽管第二次世界大战造成的死亡人数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四倍多(约7000万对1500万),但领土转让面积却显著减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重塑了欧洲版图;第二次世界大战让世界版图只在边缘地带发生了很小的变化,主要是苏联与德国、波兰之间的变化。战争的战利品大大减少,而战争的代价却大大增加——这与格劳秀斯世界的预期正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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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地图不能显示的是,征服实践的变化不仅是数量上的——通过军事冲突促使领土变更的数量减少到接近于零——而且是质量上的。因为在新世界秩序确立之后的征服和被格劳秀斯正当化与合法化的捕获之间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它们(领土转让)并非源自数千年来定义了征服的典型侵略战争。在每一种情况下,它们都是由内战、非殖民化的混乱进程或两者的某种结合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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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贝宁迫使葡萄牙撤出殖民地小城维达(Ouidah)。同年,印度从葡萄牙手中夺取了葡萄牙殖民地果阿(Goa),因为葡萄牙拒绝该地区独立的要求。印度尼西亚在1949年赢得独立后,西巴布亚(West Papua)仍由荷兰控制。1963年,印度尼西亚声称对西巴布亚拥有主权。西巴布亚面积为412781平方公里,实际上,这一领土转让的面积几乎是图1所列的20世纪60年代被国际承认的征服领土面积的全部。1971年,在孟加拉国独立战争中,巴基斯坦从印度手中夺回了一小部分领土,但失去了整个孟加拉国。2004年,也门和沙特两国签署了一项条约,解决了持续数十年的边境争端。根据这项条约,也门从沙特手中获得了一些领土。2008年,喀麦隆与尼日利亚解决了长期存在的边界争端,喀麦隆获得了665平方公里的领土。[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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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永久性领土转让都得到了世界其他国家的承认。然而,自1928年以来,仍有一些持久性征服未被承认。相比1929年以前通过这类征服所攫取的大片土地,这些持久性征服只涉及一小部分领土,其中包括:在克什米尔战争期间巴基斯坦和印度之间的领土转让;1967年“六日战争”期间,以色列从约旦手中夺取的东耶路撒冷控制权;1973年,利比亚从乍得手中夺取的奥祖地带;1975年,越南共和国被越南民主共和国击败;1976年,印度尼西亚从葡萄牙殖民控制下夺取东帝汶;2000年,埃及从苏丹手中夺取了长期存在争议的边境领土。在这些案例中,1949年,约旦取得了约旦河西岸的控制权,但这次占领后来被废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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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对当事方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不过,它们显然与旧世界秩序那种生动的征服叙事格格不入。这就是重点。观察新世界秩序下通过军事冲突——这里是边界调整,那里是岛屿争端——所获得的领土时,观察者往往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或者更准确地说,没有看到森林里的树木是如此之少。阅读1948年以来冗长的征服历史可能有些乏味,但阅读旧世界秩序最后几十年征服事件清单则是一份真正的苦差事。那份清单上所列的案例不是两三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而是有一百多个,涉及范围要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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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世界秩序是一片深邃而黑暗的森林,新世界秩序则是一片明亮的荆棘丛。此外,那片古老的森林中生长着高大的红杉,如埃及在1874年征服达尔富尔(265万平方公里),英国在1899年征服苏丹(251万平方公里),意大利在1912年征服土耳其(105万平方公里)。新世界秩序下最大的一次征服——1963年印度尼西亚从荷兰手中夺取西巴布亚(412781平方公里)——在旧世界秩序里甚至排不上前2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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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从来都不是小打小闹,征服给人民带来了恐惧。虽然荷兰将西巴布亚移交给印度尼西亚并不涉及漫长的军事冲突,但其后两次最大的领土转移,即越南问题和克什米尔问题,则是持续多年的冲突,造成了可怕的破坏和痛苦(并且,克什米尔问题至今仍然没有解决)。我们的数据所提供的广阔视角清楚地表明,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类领土征服既相对罕见,规模又相对较小,尽管它们丝毫没有减少这种痛苦和悲伤。从我们的全景角度,有可能看到些视线受阻的观察者们常常忽略的东西:值得庆幸的是,曾经令人恐惧的现象现在已经不再常见,因为曾经被视为国际法的东西,如今被理解为对国际法的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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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清楚数据说明了什么和没有说明什么。它们表明,作为过去的规则,征服已成为例外。但是,它们并没有揭示,强国是否在没有真正征服弱国的情况下,使用武力或威胁使用武力来支配弱国。事实上,我们可以举出一些这样的例子,即有些国家曾利用军事力量对其他国家施加强大的压力,偶尔还支配其他国家。真正的傀儡政府(如由日本建立的伪满洲国)很少见,而且通常被国际社会视为非法而拒绝承认。但在几个案例中,有些国家曾强迫或阻止了某个政权的更迭。最著名的是1953年,美国中央情报局策划了一场政变,推翻了穆罕默德·摩萨台(Mohammad Mossadegh)的统治,让伊朗国王重新掌权;1956年,苏联镇压了匈牙利革命并在1968年入侵了捷克斯洛伐克。更近一些的有,美国在2003年入侵伊拉克,推翻了萨达姆·侯赛因,建立了联军临时权力机构(Coalition Provisional Authority)来治理伊拉克。但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非征服”(nonconquest)通常是多么无效和不稳定。强国对弱国间接施加影响,其结果是低效且代价高昂。更重要的是,强国的威胁性一旦消失,其对弱国的影响力就会减弱。不坚定的胁迫和持久性征服两者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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