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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战之战:律师、政客与知识分子如何重塑世界 第十七章 “伊斯兰国”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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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夏天,正当西方世界开始注意到名为“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的暴力组织时,一段名为《赛克斯-皮科协定的终结》(“The End of Sykes-Picot”)的视频出现在网络上。正如片名所暗示的,这段视频谴责了1916年英法之间旨在瓜分阿拉伯世界的秘密协议。可以被视为该剧主角的是一位名叫巴斯蒂安·巴斯克斯(Bastián Vásquez)的年轻“圣战”分子,他是一名居住在叙利亚的智利裔挪威人,是“伊斯兰国”最受欢迎的代言人之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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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兰国”是一个不仅允许而且也提倡用暴力冲突达到法律和政治目的的组织。视频中包含了推动“伊斯兰国”崛起的复杂网络宣传的所有标志。高清视频的背景音是男性吟唱和车载音乐,以巴斯克斯升起黑色“伊斯兰国”旗帜的画面开场。他指着一片只有几栋废弃建筑的沙漠,用英语说:“现在,我们在沙姆现场。”“正如你所看到的,这就是所谓的赛克斯-皮科边界。一切赞颂,全归真主。我们不承认它,也永远不会承认它。如真主所愿。这不是我们要打破的第一道边界。如真主所愿。我们将打破所有的边界,但我们将从这个边界开始。如真主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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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走向边境。“这就是所谓的检查站,马利基的士兵曾守在这里。”他指的是努里·马利基(Nouri al-Maliki),当时是伊拉克的什叶派总理。走到一个倒塌的标示牌前,巴斯克斯说道:“正如你所看到的,这是一个标示牌。上面写着‘指挥官的营队边界’(Commander’s Battalion Border)。这里仅有的指挥官和营队是伊斯兰营。如真主所愿。”他站在牌子上,把牌子踩在脚下,这在阿拉伯文化中是一种深深的不尊重,因为他们认为脚底不干净。“正如[自封的哈里发阿布·巴克尔(Abu Bakr)]巴格达迪(al-Baghdadi)说过的,他是打破边界的人。如真主所愿,我们将打破伊拉克、约旦、越南和所有国家的边界。如真主所愿,直到我们与真主达至统一。这是我们要打破的许多边界中的第一个。如真主所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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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视频没有“伊斯兰国”制作的其他视频那么可怕,但仍然很恐怖。视频中的某一刻,巴斯克斯打开了边境站的一扇门,房间里面挤满了惊恐的囚犯。巴斯克斯解释说,这些人是什叶派边境警卫和雅兹迪人(Yazidis),他们“崇拜恶魔”。他走出房间,从给大楼安装炸药的同伴身边漫步而过。《赛克斯-皮科的终结》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在一辆卡车里拍摄的,拍摄的是远处的那座建筑。巴斯克斯的手放在雷管上。他按下按钮,边境警察局就在大规模爆炸中化为灰烬。当尘埃落定后,只剩下一堆瓦砾。然后,背景音乐逐渐增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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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分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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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家詹姆斯·斯科特(James Scott)在他的经典著作《国家的视角》(Seeing Like a State)中,将伊拉克和叙利亚之间边界的确立描述为将领土划分成合理的、有组织的空间的过程,在这个空间内,一个国家可以对其人民行使权力。[4]巴斯克斯的视频清楚地表明,“伊斯兰国”看待事物的方式与斯科特所描述的现代国家非常不同。它拒绝现存的国家间边界和它们所象征的一切,并试图在它们所在之处建立一个全球性的哈里发国。要理解这一愿景——它的起源、它的范围,以及它对新世界秩序构成的严重威胁——我们必须将时间后退一个多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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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奥斯曼帝国幅员辽阔。在1912年和1913年的巴尔干战争中,它几乎失去了在欧洲的所有领土。在那之前的几年里,它失去了北非的领土,但它仍然控制着今天的土耳其、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约旦、伊拉克、伊朗、也门和沙特阿拉伯的大部分地区。尽管奥斯曼帝国哈里发——伊斯兰政治和宗教领袖——的权威仍然存在,其权威可追溯到1362年穆拉德一世(Murad Ⅰ)征服埃迪尔内,但至此时,他已经沦为一个傀儡。哈里发穆罕默德五世(Mehmed Ⅴ)于1914年11月11日宣布对协约国发动“圣战”,但他仅仅是遵循了由三位部长组成的三人统治集团的决定。在前一年的政变中,他们控制了奥斯曼帝国政府。[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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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发号召“圣战”一年后,英国的马克·赛克斯爵士(Sir Mark Sykes)和法国的弗朗索瓦·乔治-皮科(François Georges-Picot)就其共同敌人的未来开始了谈判。谈判的目的很简单:确定如果英法在战争中获胜,该地区将做如何安排。不出所料,他们一致认为,该地区将被划分为由法国和英国以及在较小程度上由俄国控制和影响的地区。正如英国陆军部军事情报局局长麦克多诺准将(G. M. W. Madonough)[6]指出的那样,现在讨论如何安排奥斯曼帝国领土归属还为时过早:“在我看来,我们相当于还没捕熊就把熊皮给瓜分了的猎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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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科对征服事业充满热情。他出身于一个帝国殖民主义王朝——他的父亲帮助建立了法国非洲委员会(Comité de l’Afrique Française),这是一个致力于法国在非洲扩张的精英组织,而他的兄弟是这个组织的财务主管。在法国外交部,他被认为是殖民者利益的代言人,长期以来一直是法属叙利亚(French Syria)的忠实拥护者。[8]他和法国外交部希望建立法国对地中海沿岸地区的直接统治,包括叙利亚和黎巴嫩的部分地区,并通过阿拉伯傀儡领导人控制叙利亚的大部分内陆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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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科不知道的是,法国人的计划正中英国人下怀。这一安排将把法国的控制从地中海沿岸延伸到东部,沿着俄国控制的区域延伸。它将创造出一种法国三明治,北部领土由俄国控制,南部和东南部领土由英国控制,而法国位于二者之间。法国将成为保护英属中东免受俄国侵略的缓冲地带。[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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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时期的同盟国为了瓜分战争中的敌国领土而进行秘密谈判,这不足为奇,甚至也不值得特别注意。这类讨价还价已经进行了几个世纪。但是,使得这些关于奥斯曼帝国领土归属的谈判令人恼火的原因——这也是它们今天继续在该地区激起愤怒的原因——是英国同时向阿拉伯领导人承诺了同样的领土,以换取他们为反对奥斯曼人的战争提供援助。此外,英国人还与犹太族群就在巴勒斯坦建立犹太人民族家园问题进行了秘密谈判,这一承诺最终在1917年的《贝尔福宣言》(Balfour Declaration)中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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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封写给“麦加的谢里夫(Sherif of Mecca)”侯赛因·本·阿里(Husayn ibn Ali)的信中,英国保护下的埃及高级专员亨利·麦克马洪(Henry McMahon)爵士同意战后承认阿拉伯独立:“英国准备承认和支持麦加的谢里夫要求范围内的所有地区的阿拉伯人的独立。”[10]侯赛因及其追随者将这些承诺视为正式条约。鉴于英国的保证,侯赛因的儿子费萨尔(Faisal)在T. E. 劳伦斯(T. E. Lawrence)(他被誉为“阿拉伯的劳伦斯”这一浪漫主义称号)的帮助和鼓励下,领导了一场阿拉伯起义反对奥斯曼帝国,帮助英国在1918年10月击败奥斯曼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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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承诺——法国、英国和俄国之间的承诺,以及英国和侯赛因之间的承诺——实际上是否不可调和?关于这方面的争论仍在继续。一些人甚至认为,侯赛因得知这些协议内容时并不像他后来表现出来的那么惊讶,因为他知道法国和英国对该地区的领土要求。[11]但这种辩解似乎只是一层薄薄的遮羞布。麦克马洪很清楚,这份协议对侯赛因来说是一种侮辱,因此他主张保密。他警告英国外交部:“我认为,目前这个时候泄露协议可能会损害我们与各方的良好关系,并可能导致其中一些国家态度的改变。”[12]侯赛因和他的部下如果知道他们是在为欧洲的影响力而不是被承诺给予自己的独立而战,就不会起义反对奥斯曼帝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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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赛克斯-皮科协定》已成为一个强有力的象征,但它从未真正生效。1917年11月布尔什维克推翻俄国临时政府后,他们发现了这份秘密协议并将其公之于众。协议内容的曝光导致英国和法国完全放弃了这份协议。甚至随后签订的条约——1920年的《色佛尔条约》(Treaty of Sèvres)——也从未得到批准。该条约试图将奥斯曼帝国划分为英国、法国、希腊和意大利的势力范围。因为在其缔结之前,土耳其独立战争就爆发了。1923年,《洛桑条约》(Treaty of Lausanne)的签订结束了这场战争,该条约承认今天的土耳其是奥斯曼帝国的继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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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随后的几年里,国际联盟授予法国对叙利亚和黎巴嫩的托管权,同时授予英国对巴勒斯坦(包括外约旦)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托管权。[13]法国的托管一直持续到1945年10月叙利亚和黎巴嫩加入联合国,伊拉克于1932年10月获得独立,1946年外约旦哈希姆王国成为独立的约旦国。英国对巴勒斯坦的托管在1948年5月结束,当时,该领土未能被和平划分导致以色列单方面宣布建国以及该地区的冲突得不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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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赛克斯-皮科协定》是一个象征。伊拉克、叙利亚、约旦、埃及和该地区其他国家的边界不是该条约的直接产物。尽管该协议从未生效,但是,人们只需要将赛克斯和皮科特划定的边界与目前界定叙利亚、伊拉克、土耳其、约旦、以色列、沙特阿拉伯、黎巴嫩和伊朗等国的边界进行比较,就可以发现它们之间的相近之处。有人将这种相似性解释为《赛克斯-皮科协定》确实塑造了(该地区的)现代地图。但更有可能的是,长期存在的历史主张既塑造了该协议,也塑造了似乎遵循了该协议的各国的现代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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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该协议对现实世界几乎没有影响,但将《赛克斯-皮科协定》与该地区各国当今的边界联系起来看,则会发现这一协定具有强大的修辞意义。它将该地区的现代边界与最后一个伟大的穆斯林帝国的解体联系起来,并将这些边界变成了一个严酷的提醒——西方统治和背叛的历史。对“伊斯兰国”来说,更重要的是,该协定玷污了这些边界内的主权国家。它们认为,这些国家的诞生与一项旨在剥夺穆斯林在世界上应有地位的秘密协议联系在了一起。因此,终结《赛克斯-皮科协定》意味着终结现代阿拉伯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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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所有这些并不能充分解释为什么《赛克斯-皮科协定》会被“伊斯兰国”及与其志同道合的伊斯兰激进组织认为是如此强大的象征——他们自己世界秩序愿景的陪衬。为此,我们必须及时采取行动,揭开现代伊斯兰极端主义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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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义德·库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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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创建现代伊斯兰极端主义思想框架的人,与现代“伊斯兰国”宣传视频中可怕的年轻“圣战”分子完全不同。赛义德·库特布于1906年10月9日出生于埃及。他个子矮小,身体虚弱,健康状况不佳。三十多岁时,他患了一次肺炎,导致心脏不好,还有慢性肺病。[14]库特布穿着正式,留着牙刷似的胡子,给人一种古板之感。[15]在他的许多崇拜者看来,他流露出一个有着坚定信念的人应有的尊严、纯洁和安详。然而,另一些人却看出了他的狡猾和狡诈。纳吉布·马哈福兹(Naguib Mahfouz)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阿拉伯语作家。他与库特布一道活跃在开罗的文坛上。在一个几乎不加掩饰的虚构描绘中,他表达了对朋友库特布的保留态度。[16]他欣赏库特布敏锐的理解力和令人印象深刻的学识,特别是考虑到他贫穷的成长环境,马哈福兹也禁不住“被[他]投机取巧的一面所困扰,怀疑他的正直。永恒的反感……在我心中定格”。[17]马哈福兹暗中观察到库特布“有能力保守秘密,这在埃及人当中很少见”。[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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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保守的秘密与他日益完善的伊斯兰主义思想有关。他政治观点的转折点可以追溯到他在美国的两年经历,这两年是一项教育任务。尽管在1948年开始他的美国之旅之前库特布就对美国持怀疑态度,但他的不安很快就变成了厌恶。从埃及出航时,他听到有人敲他的房门。一个高大、美丽、“半裸”的女人问是否可以和他一起过夜。他抵挡住了诱惑,砰地把门关上,然后听到了“砰”的一声。那个醉酒的女人醉倒在了走廊的地板上。[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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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生活的道德堕落和美国女性的性能力,是库特布后来的反思中反复出现的主题。“女孩看着你,仿佛她是一个迷人的仙女或逃脱的美人鱼,”他写道,“但当她走近时,你只能感觉到她失去光芒的内心深处的原始本能,你能闻到她燃烧的身体,而不是香水的味道。然后,她变成了肉。”“真正美味的肉,”这个虔诚的男人承认,“尽管如此,但仅仅是肉而已。”[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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