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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生活期间,库特布亲身经历了种族主义。这个皮肤黝黑的埃及人曾被误认为是非洲裔美国人,并被拒绝进电影院。[21]当老板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而道歉时,库特布拒绝光顾这家电影院。“我看到他们用卑鄙的傲慢和丑陋的残忍对待有色人种,”他后来在对《古兰经》的评论中写道,“他们在全世界面前表现出来的狂妄自大比纳粹还严重。”[22]但是库特布本人并没有超越种族主义。他声称,“黑人创造出来”爵士乐“一方面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原始倾向和对喧闹的渴望,另一方面是为了激发他们的重要性情”。[23]他还写道,犹太人的“邪恶计划”是确保“人类所有的财富最终都落入犹太人的金融机构”。[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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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最使库特布感到不安的是它的空虚。当他在科罗拉多州的格里利市安顿下来并就读于科罗拉多州立教育学院(Colorado State College of Education)时,他为郊区生活中充满空洞的物质主义所震撼。郊区居民在周末整理他们整洁的草坪。“所有的房主都在空暇时间努力工作,浇灌他们的私人庭院,修整他们的花园。这就是他们所做的一切。”[25]当他们交往时,他们的谈话只不过是些琐碎的闲聊。这个仅存超级大国的经济繁荣并没有带来精神上的启蒙。“灵魂对美国人没有价值,”他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写道,“有一篇博士论文是关于洗碗的最佳方式,在他们看来,这似乎比《圣经》或宗教更重要。”[26]美国的荒谬甚至可以从橄榄球中看出。“脚在比赛中竟然没有任何作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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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埃及后,库特布加入了穆斯林兄弟会(Muslim Brotherhood)。该组织由哈桑·班纳(Hassan al-Banna)于1928年创立,他是苏伊士运河埃及总部所在地伊斯梅利亚地区的一名小学教师。在教学过程中,班纳越来越担心英国及其对埃及现代化的努力会导致埃及偏离伊斯兰原则。他建立的兄弟会将挑战殖民主义和世俗主义势力。[28]在班纳为了“告知人民穆斯林兄弟会的使命”而写的一本小册子中,他解释说,它的目的是“建立真主对世界的主权”。[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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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穆斯林兄弟会的目标就像现在一样具有多个层面了:不仅致力于抵制世俗主义,还致力于为那些关注殖民主义、教育、公共卫生、社会不平等以及伊斯兰世界在全球舞台上的弱点的人提供一个论坛。[30]它既包含了温和的因素,也包含了比较激进的因素,这也像现在一样。[31]事实上,当库特布第一次加入穆斯林兄弟会时,他拥护该组织的宗旨,反对世俗政府——这种政府的腐败在美国表现得非常猖獗——但与组织中更极端的分子不同,他还没有倡导暴力。相反,他希望埃及人民起来反抗他们的世俗统治者,要求建立一个伊斯兰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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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这一年,各大国缔结了《非战公约》,一种不同的伊斯兰世界愿景开始出现在埃及面前。今天,这种愿景对《非战公约》促成的新世界秩序构成了危险的挑战。因为,尽管该公约禁止战争,并成为以主权国家为基础的世界秩序的基础,但成立于1928年的穆斯林兄弟会将成为一个世界愿景的起点,这个愿景不仅允许而且要求发动战争,以确立真主的全球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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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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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10月26日晚,埃及总理贾迈勒·阿卜杜勒·纳赛尔(Gamal Abdel Nasser)在亚历山大港的公共广场上向人群发表了全国广播直播演讲。[32]纳赛尔的目标是通过建立一个世俗政府来实现埃及的现代化,通过大型公共工程项目建设促进埃及实现工业化,并让埃及与无神论的苏联结盟,他希望借此从苏联获得经济和技术援助。[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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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演讲的时候,一名来自穆斯林兄弟会的激进分子在集会中强行通过,向总理[34]开了八枪。当子弹从他头上呼啸而过时,纳赛尔并没有退缩。[35]“让他们杀了纳赛尔!”他大声疾呼。“纳赛尔是谁?他只是众多人中的一个……即使我死了,你们也都是贾迈勒·阿卜杜勒·纳赛尔。”[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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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赛尔是在两年前的一次军事政变中推翻生活放荡、臃肿肥胖的法鲁克国王(King Farouk)上台的,在此之前,他缺乏合法性。但他面对暗杀袭击时的勇气——奇迹般地,他没有被子弹击中——使他成了民族英雄。[37]纳赛尔利用自己人气飙升的机会,采取行动消灭了穆斯林兄弟会。安全部门抓住了阴谋的主要策划者,绞死了其中6人。然后,它在埃及其他地方到处撒网。赛义德·库特布是被镇压的数千名穆斯林兄弟会成员之一,他当时是穆斯林兄弟会政治杂志的编辑。[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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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捕、在公开审判中被判犯有颠覆活动罪以及随后的监禁和折磨改变了库特布。监狱把一个温和的伊斯兰主义者变成了一个激进分子,这种模式会重复很多次。[39]在他作为囚犯的十年中,库特布成为一名狂热分子,并以狂热分子的激情改造了伊斯兰政治理论,以证明利用战争作为服务伊斯兰终极目标工具的正确性。有了这样的转变,库特布成为激进伊斯兰主义的理论之父,他的作品在伊斯兰世界广为传阅。他对伊斯兰教的概念化将给一代“圣战”者以伊斯兰主义理论形态、声音和方向,同时他也成为当代被引用最多的伊斯兰主义思想作家。[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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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里程碑》(Milestones)——库特布在潮湿、恶臭的托拉监狱服刑时所写的宣言——的开篇语是压抑恐怖的。他警告说:“今天的人类正处于悬崖边缘。”危险不在于“悬在人类头顶上的彻底毁灭”,即核末日的威胁。库特布认为,由冷战引起的存在主义危机只是现代世界所面临的更大的精神危机的一个症状。[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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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库特布现在认为,为了实现这一进步,战争是必要的,也是正当的。库特布强调,在战争权方面,现代国际法不适用于伊斯兰教。“伊斯兰‘圣战’与现代战争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是其起因还是其进行方式。”[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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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特布反对“圣战”只能在自卫的情况下进行的观点。事实上,他看到了那些宣扬这种教义的人背后的背叛。他斥责那些虚伪地宣称“伊斯兰教只规定了防御战争”的“邪恶的东方主义者”![43]他认为,这些为伊斯兰教辩护的人正试图颠覆伊斯兰教,他们“剥夺伊斯兰教的方法,即废除世上所有的不公正,使人们只崇拜神,使他们不再受他人奴役,从而成为神的仆人”。[44]在他看来,“圣战”只有一种防御意义,那就是保护人类免受“人类领主和人为法律的束缚”。[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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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起因允许侵略战争?库特布认为,“应该从伊斯兰教的本质及其在世界上的作用中寻找”“圣战”的起因。根据库特布的说法,伊斯兰教“实际上是一种普世宣言,宣告人享有不受他人奴役,也不受自己欲望奴役的自由”。[46]伊斯兰教寻求将人从蒙昧(Jahiliyyah)中解放出来,这种精神上的无知覆盖了伊斯兰教之前的世界。蒙昧的本质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统治”——将人提升到神圣的地位,并将他视为主权的一个最终来源。[47]伊斯兰教的目标是通过说服人类相信“主权只属于真主,他是所有世界的主”来消灭蒙昧。它不允许任何“把最终决定交给人类,且所有权威都来源于人类的体系”存在。任何给予人类终极政治权威的体系都犯了最严重的罪:它“通过指定他人而不是真主来统治人类,从而将人类神化”。伊斯兰教不能容忍这种亵渎神明的傲慢。它要求“把真主被篡夺的权力还给真主,把篡夺者赶出去”。[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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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这些话语,这位“圣战”先知不仅拒绝禁止战争,还许可对整个世俗统治发动侵略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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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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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健康状况不佳,在被囚禁的大部分时间里,库特布都在医务室里度过。正是在病床上,他写下了《里程碑》,由他的两个姐姐分批偷偷带出了监狱。[49]他指导那些被审讯者折磨后送到医院的囚犯。这些被鞭抽、殴打、倒吊数小时、冰水浸泡、野狗袭击的年轻人愿意接受库特布关于蒙昧的理论,即蒙昧控制了阿拉伯世界,必须采取激烈措施打败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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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特布被判15年徒刑,服刑10年后获释。他被释放的原因尚不清楚。有几种猜测:因为在狱中读过库特布对《古兰经》的评论,伊拉克总统替库特布向埃及政府调停,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报答他从库特布著述中获得的慰藉;库特布患有心脏病,埃及政府可能不想因为他的死而受到指责。他的支持者持有更为阴暗的怀疑。对他们来说,释放库特布是一个圈套:埃及政府希望库特布参与革命活动,从而给他们一个处决他的借口。[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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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库特布出狱时,英国人已经从埃及撤退了。埃及经济蓬勃发展。库特布得知自己已经声名狼藉。《里程碑》于1964年出版,尽管很快被禁,但它还是被印刷了五次,并在整个伊斯兰世界广为流传。然而库特布不禁得出结论,蒙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纳赛尔牢牢控制着埃及政治,西方的堕落已经渗透进了流行文化当中。在埃及之外,阿拉伯民族主义也在抬头。帮助库特布出狱的伊拉克总统是一个阿拉伯社会主义者——实际上是一个纳赛尔主义者。阿拉伯民族主义政党阿拉伯复兴社会党(The Ba’ath Party)控制了叙利亚。在1956年的镇压中被宣布为非法的穆斯林兄弟会已经被解散并瓦解了。[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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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些顽固的伊斯兰主义者决心重振穆斯林兄弟会,并选择库特布作为他们的导师。按照他在《里程碑》里制订的计划,库特布不愿准许暴力革命活动。在他的计划里,伊斯兰复兴的第一阶段是远离社会,净化灵魂。然而库特布还是允许先头部队在受到攻击时进行自卫,并且他还批准购买武器和进行准军事训练,但这仅仅是以防万一。[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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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解到库特布的行为后,埃及政府再次对他进行了打击。1966年,库特布被逮捕,罪名是从事颠覆活动,并被判处死刑。在被处决的前一天晚上,政府通过他的姐姐向他传递了一则消息,说如果库特布承认穆斯林兄弟会与颠覆组织结盟并道歉的话,那么他就会被减刑。像苏格拉底一样,库特布拒绝为了获得宽大处置而背叛自己的价值观,他接受了死刑。[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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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8月28日凌晨3点,库特布和另外两名穆斯林兄弟会成员被送上了绞刑架。当头套罩住头颅,绞索套上脖子的时候,他们都背诵《萨哈达》(shahada)——穆斯林信仰的基本告白——“只有安拉才是神”。接着,黑旗升起,活门打开,他们的身体在空中晃动,直到绳索猛拽,扯断他们的脖子。[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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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成了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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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念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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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库特布被吊在绞刑架上时,一年前加入穆斯林兄弟会的15岁青年艾曼·穆罕默德·拉比耶·扎瓦赫里(Ayman Mohammed Rabie al-Zawahiri)决心反击。这位后来掌控“基地”组织恐怖主义网络的人与四名同学组成了一个地下组织,致力于推翻纳赛尔政府,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家。[55]他后来写道:“纳赛尔政权认为,处决赛义德·库特布和他的伙伴是对伊斯兰运动的致命打击。”但事实正好相反。他们非但没有把火扑灭,反而把火煽旺了。[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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