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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明代实施社仓之法者甚众。如袁黄任宝坻知县时就下令设置社仓,“愿者五家为一票,票有头。一乡为一总,总有长。一村不及十家者,七八户联为一票。皆择良善信实者充之。出则令头长验放,入则令头长催收”(注:袁黄:《宝坻政书》之《积贮书·申请行朱子社仓公移》,见《了凡杂著九种》,明万历三十三年建阳余氏刻本。))。邓元锡亦曾立有社仓,其制为“不问丰歉,岁有常数,薄收其息,以资耗。而乡民之耆者,若妇之节者、寡者,咸听其贷,不取息。其人死,并以所贷即为葬资。每岁腊春耕,即发社,以为常”(注:张萱:《西园闻见录》卷5《乡党》,见《续修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万历十三年(1585),都御史方弘静在郧阳乡村设立义仓,“令富民出粟实之,春放秋敛,以备凶荒”(注:万历《郧台志》卷4《宦迹》第4《政事》,见《中国史学丛书》。)。吕坤在山东任上时,亦曾尝试建立“会仓”,显然取法于传统的社仓。其法如下:“劝本约之民各量其力,每会积谷若干,聚于一所,秋敛春散,加三出息,小凶之年不准独支,大凶之年各分所积,愿不分而助同会者旌奖,以多寡为差。”(注:吕坤:《去伪斋集》卷4《答巡抚毕东郊》,见《吕坤全集》,上册,1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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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明人黄佐所设社仓,其储蓄之法最为完善。其法有三:一为“公借”。所谓公借,就是由官府出谷本。每年冬天,将预备仓谷借支出来,分贮在各个社仓,听从民间百姓借贷。“春散冬敛,仍令每石收耗息一斗,积出本谷,还官。”可见,公借之谷,支出者至期需要偿还,而且还要付息。二是“义劝”。其制如下:“凡军民良善之家,有愿备谷,或一石、十石,不拘多寡,送仓备赈者,赴有司告明,领赏义票一纸,径赴本乡社仓交纳。”若捐50石,则赏以花红;100石,赏以花红、羊酒;200石以上,赏以花红、羊酒,并选其子弟一人充任儒学生员;1000石以上,照例旌表门闾,并选其子弟二人充儒学生员。三是“罚入”。凡乡约中犯过之人,通常会被处以罚谷。所谓罚入,就是以这些罚谷,入充社仓。至于罚谷的多少,则按其过之大小而定。(注:黄佐:《泰泉乡礼》卷4,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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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言之,社仓究其实不过是一种粮食储备方式,而其首要的功能则在于积谷备荒。综观明代社仓之制,正如已有的研究成果所揭示,社仓主要出现于明代中期之后,然在其推行过程中,开始与保甲、乡约、社学、宗族等制度相互渗透,进而发挥其整合社区、维护基层社会稳定的功能。(注:相关的阐述,参见汪火根:《明代社仓的社会功能初探》,载《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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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社仓之制,朝廷创设鼓励尤勤。康熙四十二年(1703),康熙帝下谕,在各州县常平仓之外,另于村庄设立社仓,收贮米谷,以备赈恤。直隶有旗下庄头,“合数村立一社仓,其管理社仓事宜,令庄头内有情愿经管者,交与收贮”。一般村庄,则“公设社仓,百姓有情愿经管者,交与收贮,以备饥荒”。可见,清代社仓由官方创设,并交与民间自行经管。康熙五十四年(1715),又议准直省社仓劝谕之例。富民能捐谷五石,免本身一年杂项差徭,有多捐一倍二倍者,照数按年递免。至于绅衿捐谷40石,令州、县给匾;捐谷60石,令知府给匾;捐谷80石,令本管道给匾;捐谷200石,总督、巡抚给匾。凡给匾之家,永免差徭。(注:光绪《大清会典事例》卷193《户部·积储》,清光绪二十五年重修本。)每个社仓,设正、副社长,选择殷实良民充补。经管三年,如无弊窦,经同社人员公保,仍可留任三年。康熙之后,直至雍正、乾隆年间,社仓在江南乡镇已经广泛设立。如分属于吴江、元和、青浦三县之章练塘镇,一向设有社仓11间,由当地人高允登于明崇祯年间所建,原本并非属于官设。其后高氏家业中落,有空仓而无谷米,于是将仓房出卖成为民居。清雍正年间,各县奉行社仓之法,这些仓房又归入官府,向民众劝捐谷米,存贮仓内,并设社长管理社仓事务。乾隆五年(1740),巡抚徐士林复饬属下力行社仓之法。然当时仓房已几乎无存。乾隆六年,金以镇捐谷100余石,又与其族子金维炳再一同劝捐900余石,银150余两,在中市建立社仓,呈明元和县知县立案。经过公议,由金以镇任社长,“出入秉公,里党德之”。其后凡有假贷仓谷之人,因贫不能偿还,金以镇无不由自己赔补。等到金以镇辞去社长之职,继之者倚势勒捐,大户莫不受累,于是仓房仍出卖成为民居。(注:高如圭编撰:《颜安小志》卷12《杂记》,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8册,134页,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又如青浦县之天马山社仓,设在吴家桥,附于常平仓之内。雍正年间,开始设立社仓,劝捐米谷,并设社长掌管其事。至乾隆五年,巡抚徐士林,饬属力行,所积之米渐多,建社仓四所,天马山社仓即为其中之一。(注:周厚地辑:《干山志》卷4《社仓》,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9册,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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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亦有义仓之设。如山西太谷县之净信寺,就设有一座义仓。从史料记载可知,此义仓由回马里、四卦里、阳邑镇三里士民公立,其职责为“备凶旱水溢,给济穷乏不时之需”。仓设仓正、仓副、铁笔等管理人员。此仓之权力原先掌握在知县手里,若要散谷,民间“不敢自专”,必须禀呈知县,获得批准方可。自嘉庆五年(1800)之后,嘉庆皇帝下谕:“凡属天下义仓,任民自便。”义仓由官办转而成为民间自办。于是,三里百姓重新建立仓房,并“勒石是证”,其中有云:“三里所贮仓谷,日后开放补纳,三里户头、社首递年按粮经理摊派,各管所属里甲村庄不得推诿。”可见,义仓改为民办之后,其管理者已经成为乡村之“户头”、“社首”,而且可以自行“开放补纳”(注:《新建仓房碑记》,见史若民、牛白琳编著:《平祁太经济社会史料与研究》,430页,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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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清人徐文弼曾实行过“善仓”之制。善仓兼仿义仓、社仓储米之规,“聚各户分给之粮,归本乡统贮之”。与常平仓、社仓、义仓相较,善仓更为便民。其一,“盖常平仓设在官,出纳拘于功令。此自民储之,而民散之,不待请命需时”。其二,“义、社两仓,粟出自民,非仅升斗之纳。此敛米无多,易于捐助”。其三,“诸法积久而弊生,此于数月内,旋敛旋散,历时无几,无奸欺侵蚀之虞”。其四,“常平取值,义、社取偿。此有发无收,不必投钱输粟,免稽数追逋之烦”。其五,“公家发赈,泽自上施。此酌盈剂虚,不出闾里,使比户敦尚仁风,相观而善,寓教化于惠养之中”(注:徐栋辑:《牧令书》卷12《筹荒》上《设立善仓示》,见《官箴书集成》,第7册,245页,合肥,黄山书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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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社仓、义仓、善仓之外,一些乡里缙绅士大夫为了教化乡里为善,并使乡里社会稳定,还设立义田、义役、义庄,以助族内或乡里贫乏之人。义之为名,其义丰富。如范仲淹置田恤族,称为“义田”;戴胄积粟备荒,称为“义仓”;凿一水井,供乡里共同使用,称之为“义井”;一门累世同居,可称为“义门”;设立学校,“以教其乡人之子弟也”,并“于教诲之中而助其不及者耳”(注:刘崧:《槎翁文集》卷6《读书所记》,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台南,庄严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7。),可称“义学”、“义塾”或“义馆”。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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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田之设,自宋元以来一直存在,至明代尤盛。这大概与理学兴盛有关。明初,浙江黄岩县人张国仁设立义田,以义田所入,资助乡里贫乏子弟,“俾其安心于学”(注:黄淮:《黄文简公介庵集》卷7《滋德处士张公墓志铭》。)。至晚明,太平县人杜氏置田80余亩,立为义田。明人王畿记载:“每岁暮,主祭者领积谷,备品仪,以供祭祀。春秋合同姓为族会,亦必取诸谷以充费。又生童族会毕,必校课艺,以示进德之助,时有膳,勤有赏。凡鳏寡孤独与贤而贫者,岁给米一石。或岁歉,又出余积谷平直以济之。”(注:王畿著,吴震编校整理:《王畿集》卷17《太平杜氏义田记》,491页,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在徽州,李天祥亦设置义田,“凡丧葬嫁娶、饥寒无资及有志读书者皆取给焉”。又胡天禄输田300亩为义田,“使烝尝无缺,塾教有赖,学成有资。族之婚嫁丧葬与嫠妇无依、穷而无告者,一一赈给”(注:康熙《徽州府志》卷15《尚义》,清康熙刻本。)。可见,明代义田的作用,并非仅仅限于助学,诸如族内祭祀、奖赏族内生童、抚恤鳏寡孤独以及岁歉赈济等事,其费用亦均由义田所入之谷支出。尤其是义田所入会族祭祀,大概与明代流行的“祭社”颇有关系。关于祭社,后当别论,兹不具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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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也流行义田之制。如蔡载樾仿范仲淹义庄之法,“为田以赡其族人”。“乃与从弟载坤合出七百万钱,以七之一为祠祀先人。又思田不可遽得,以六百万钱入质库,岁得息钱四十二万。”蔡氏义田有以下特点:一是鼓励年轻寡妇守节;二是勉励生童参加科举考试,以便光宗耀祖;三是摈弃贪墨酷吏及民为匪类堕其家声者。(注:陆以湉:《冷庐杂识》卷5《义田》,259~260页,北京,中华书局,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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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田之外,尚有义庄。义庄之设,宋元时期颇盛。在宋代,有些义庄专门用来资助贡士、举子,称为“贡士庄”、“举子义庄”,颇类于后世之学术基金会。此类义庄,始于南宋年间。如朱熹在与人论举子田时,就有如下之语:“此间举子义庄绝院二十五所,田收米四百八十余石。”(注: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29《与赵尚书论举子田事》,见《四部丛刊》,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间影印本。)此即“举子义庄”之例。咸淳年间,姚濂在昌国州任内,将邑民张氏立嗣争讼之田,隶学置庄,“专为贡选士人计偕之费”(注:马泽修,袁桷纂:《延祐四明志》卷14《昌国州贡士庄》,见《宋元方志丛刊》,第6册,6346~6347页。)。创设于淳祐十一年(1251)的建康义庄,是由吴渊设立的。他用钱买下制司后湖田7278余亩,置立义庄。以其所入,周给贫窭,主要有:簪缨之后的生员,如遇吉凶,“经学保明中上,给米八石,麦七石”;到殿入学赴任之人,确系贫乏,照吉事例,“并与周给”;如遇祖父母及自身亲兄弟妻子事故,亦周给。建康义庄专门资助本地土著生员,不及游学之人。(注:张铉纂修:《至大金陵新志》卷9《学校志·立义庄》,见《宋元方志丛刊》,第6册,5652页。)可见,宋代义庄,专门抚恤贫乏生员、贡士、举子。元代义庄,其抚恤赈济的范围就显得比较广泛。如昌国州义庄,专门赈济鳏寡孤独之民。(注:冯福京修,郭薦纂:《大德昌国州图志》卷2《叙州·义庄》,见《宋元方志丛刊》,第6册,6073页。)湖州归安的沈氏义庄,创设于至正五年(1345),“岁取其田之所入以实之,择族中之长且贤者,同主其出纳,贫无以给昏丧诸费者,量薄厚之宜,制隆杀之等,而周给焉”(注:黄溍:《金华黄先生文集》卷10《沈氏义庄记》,《四部丛刊》本。)。显然,沈氏义庄的抚恤范围,仅限于本族之内的贫乏之人。明代义庄,史籍亦时有所载。如徐溥入仕之后,就分俸以赡族人。入阁以后,更是买腴田千亩,设立义庄,“立条约,为永久计”(注:焦竑:《玉堂丛语》卷1《行谊》,9页,北京,中华书局,1997。)。这类义庄的存在,尤其是贡士庄、举子庄的纷纷出现,事实上已开了宋代“万桂社”这一类合会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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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统的小农社会,除赋税之外,徭役一项仍是农民的沉重负担。鉴于此,一些乡绅士大夫争行善举,拿出一部分钱,作为专项基金,以此雇募代役之人,这就是所谓的“义役”。当然,有些义役钱,由当役之人合出。如在元代,浙江鄞县西南50里林村,当役者有35家,地方官就“首相与谋,视物力之薄厚,各捐己橐,得钱七千五百缗为子本,推执事者五人操其奇赢,以供百役之费。而存其母,常弗绝。复推其五人,日诣有司以听征令,岁终则更休焉”(注:黄溍:《金华黄先生文集》卷10《鄞县义役记》。)。明人顾宪成捐粮1000石,“以其半赡族,以其半助役”。其助役之法,“每年粮长一名,贴银一百两,至十二月照数分给,仍各取领票送县验实。如遇本户当役,亦照前例”(注:顾宪成:《泾皋藏稿》卷5《与检吾徐中丞书》,《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松江人顾正心对乡人苦于“践更”深表忧虑,于是“助义役田四万余亩”(注:吴履震:《五茸志逸》卷5,见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编:《上海史料丛编》,1963。)。又松江府华亭县人李昭祥,在致仕回到家乡后,“倡设义田五百亩助里役”(注:李绍文:《云间人物志》卷3《嘉靖间人物·李南湄》,见《明清上海稀见文献五种》,19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在明代,无锡粮长一役最为繁重。吴长卿与其弟“捐田以佐役”(注:顾宪成:《泾皋藏稿》卷11《天授区吴氏役田记》。)。松江府华亭县,差役繁多,于是顾光禄“买义田,津贴流县役事”(注:陈继儒:《陈眉公集》卷11《代顾光禄立义田疏》,明万历四十三年刻本。)。“助役”云云,究其实,亦当属于义役。此类义役的广泛存在,显然与明代“粮社”的出现大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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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官方设立的义仓、社仓,其目的在于遇到灾荒之时,对贫民实行周济。然而,义仓、社仓在实施过程中,却是弊端百出。对此,明人吴甡已经作了系统的揭示,称官方赈济存在着四大“奸弊”:一是“追逼欠粮”。吴甡揭露道:“饥民逋赋虽多,屡经明旨蠲停,今才得赈济,而里长收头,借名欠粮,吓要追征。或禀官拘摄,不异逼夺,而所赈之金,止充奸胥囊橐。”二是“索取宿债”。吴甡云:“穷民专望领赈,易升斗糊口,救死不赡。而土豪强梁之辈,逼讨私债,有倾囊剥去,或勒索一半者。”三是“衙役扣克”。“赈济原无陋规、常例,而吏书巧计朦官,或假称造册纸张,或借名兑支工食,或封兑短少,假票冒领。有司耳软腹饥,一受其饵,猫鼠为奸,而有限金钱,只供若辈吞噬。”四是“富民买票”。“彼中即无甚富之家,第恐穷民朝不保夕,赈票到手,急不能待,势必预借富民,重利折算,及至领赈,不过得银一半,有名无实,是为此辈作生涯也。”(注:吴甡:《柴庵疏集》卷7《发赈伊始据实奏闻疏》,139~140页,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9。)可见,名义上是官方出钱、出谷,赈济受灾贫民,实则奸弊丛生,成为里长、收头、土豪强梁之辈、衙役、富民的一笔好买卖,贫民受益甚少。即使是社仓,自宋人朱熹以后,很多明眼人已经清晰地看出了其中的弊端。以宋人黄震为例,就曾对社仓利弊作过详细的讨论。首先,他承认,“社仓之法良可慕也”,却又不得不坦承,“社仓之弊之苦之可虑也。”何以言此?黄震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加以证实。当他出任广德丞时,发现社仓原息二分,但仓官“至取倍称之息,州县展转侵渔,而社仓或无担石之储。其法以十户为率,一户逃亡,九户赔补。逃者愈众,赔者愈苦。久则防其逃也,或坐仓展息,而竟不贷本,或临秋贷钱,而白取其息,民不堪命,或至自经”。其次,他将王安石之青苗法与朱熹之社仓法作了比较,指出朱熹社仓之法的成功之处,在于“减息以济民”,而且“主之以乡曲”,亦即由乡里民间自行管理;而王安石所实行的青苗法,尽管其本意亦为“减息以济民”,但因为“行之以官司”,最终导致失败。鉴于此,黄震主张,社仓之法,与其“临以官司之烦,不若听从民间之便也”。显然,他倾向于由民间自行管理社仓。再次,即使完全按照朱熹之法设置社仓,其实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通常也会因为诸多人为的因素导致社仓名实不副,亦即“间有名虽文公而人不文公,其初虽文公而其后不文公,倚美名以侔厚利者,亦已不少”。为此,他又从源头对百姓借贷的原因作了考察,认为:“大抵小民假贷,皆起于贫。贷时则易,还时则难。贷时虽以为恩,索时或以为怨。”所以,他进而主张对社仓之法稍作改良,其法如下:“倘稍从而变通之,鸠钱买田,丰年聚租,荒年赈散,不惟不取其息,并亦不取其本,庶乎有利而无害。”(注:黄震关于社仓之论,转见明人叶盛:《水东日记》卷38《黄东发社仓记》,368~370页,北京,中华书局,1997。按:刘鲁田《预备仓贷谷私议》,对朱熹社仓与王安石之青苗法亦作了详细的比较,并考究其不同以及利弊之因,云:“青苗以钱贷民,而收二分之息钱;社仓以谷贷民,而收二分之息谷。钱与谷不同也。青苗钱必贷于县,社仓谷则贷于乡。县与乡不同也。青苗之出纳,官吏掌之;社仓之出纳,乡人士君子掌之。官吏与乡人士君子不同也。青苗意主于富国,故岁虽不歉,民虽不急,亦必强之而贷取其息。社仓意主于救荒,故必俭岁贫民愿贷而后与之。强贷与愿贷不同也。青苗虽帑藏充溢,犹收息钱。社仓惟借府谷六百石,至十四年之后,还六百石外,尚余三千余石,足以备荒,遂不复取息,但每石加耗米三升而已。取息与耗米不同也。此利害之所由分欤?”参见法式善:《陶庐杂识》卷5,148页,北京,中华书局,1997。)显然,此法已经从社仓转而向义会、合会演变。清人龚炜更是坦言,社仓虽“名为利民”,而实则“厉民”。为此,他举例加以说明:“今上乾隆七年,江苏徐中丞倡立社仓,勒写两邑谷数千石,归县勾稽,而以粮户之有家者点充社长,轮转交代,以致出纳弊生。懼累者多不愿任,承办吏益复多开户名,索钱免点。于是任社长者靡有不空,空则扳连亲族,贻累无穷。比年岁不登,试问社谷有一粒在民间否?为法不善,可为太息!”(注:龚炜:《巢林笔谈续编》卷下《社仓厉民》,215页,北京,中华书局,1997。)正因为官方所倡导的社仓之制弊端百出,龚炜才更加怀念原本民间所设立的“同善会”,以及此会设立社仓时所具备的完善体制。简单言之,亦是希望以民间的互助替代官方的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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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官方的救济体系究竟存在哪些弊端?细言之,大抵可以概括为下面几点:首先,积谷来源没有保障,一些义仓、社仓实际上形同虚设。其次,负责社仓、义仓的社首、社正,往往借此中饱私囊,故朝廷虽有行社仓、义仓之名,而百姓却难沾实惠。再次,有些义仓、社仓,只有城市或近郊小民受其惠及,而身居穷乡僻壤者却无此利。至于义田、义庄、义役,多由乡绅举设,虽其作用大于社仓、义仓,但其受惠面亦极窄,或限于本族人员,或囿于贫乏士子。更何况义田虽为善举,但好事难干,“其后不免于争”(注:朱国祯:《涌幢小品》卷10《好事难干》,《续修四库全书》本。)。在明代,纷纷仿行义田,“初未尝不见德,久则固然而争义田”(注:顾天埈:《顾太史文集》卷4《姜少保祠堂记》,见《四库禁毁书丛刊》,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这种现象在当时确实存在,同样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这些义举的影响力。此外,义庄、义役之类,多由富豪乡绅捐出钱谷,作为基金,以便周济,与民间互助的合会相较,其作用已大致相近,但其形式颇有异处。所以,一些贫困之人,不得不另谋解决之道。其解决的最好办法,无疑就是本于共同的需要,以自助互助的精神,在可能的范围内,组织变相的社仓、义仓,于是就出现了民间的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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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中国的民间,一向就有互助合作的传统,平民百姓的集体合作精神颇为盛行。这也为合会的产生提供了必要的依据。在民间生活中,这种集体合作方式的存在,已是相当普遍。如明代江苏吴江县,地处低洼,每当春夏之交,梅雨连绵不断,河水上涨,淹没庄稼。于是,“农家结集车戽,号为‘大车’。人无老幼,远近毕集,往往击鼓鸣柝,以限作息”(注:弘治《吴江志》卷5《风俗》,见《中国史学丛书》。)。清代的重庆府,每年四月,秧长五六寸,“乡人通工栽插,集众数十人,择二人为众信服者分司钲鼓,鸣鼓击钲,以督众,曰‘打闹’”(注:《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第610《重庆府部》,清光绪三十年铅印本。)。在清代,江西宜黄还流行一种“堡米法”,同样反映了民间的互助之习。其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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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同堡有谷之家,每值歉岁,青黄不接,每量力酌定日期,轮流碾米,减价平粜,贫户按丁口持现钱量米。均以现年居住,有谷之家应粜者几家,艰食之户应籴者几家,酌定章程,自行轮粜,出荒而止。(注:道光《宜黄县志》卷11《风俗》,见《中国方志丛书》,台北,成文出版社,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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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堡米法”,既无经手之人侵冒之患,又无仓储出入之劳,比义仓、社仓更为实用。这种集体互助合作精神的存在,显然就是民间合会的侧面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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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会起源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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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合会起源的时间问题,据王宗培《中国之合会》一书所引,大概在民国时期流行以下两种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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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庞公创始说。庞公之说,来自广东人的传说,这是因为广东合会的会规中有“盖闻义会之设,始于庞公”一语。庞公系后汉时人,名讳庞德公,为一隐君子,而非《三国演义》中的庞德。陈寿《三国志》有传,但未提及合会之事,似为后人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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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竹林七贤遗传说。此说流行于苏皖各地,以晋竹林七贤及流行之七贤会为传说的中心。据传,七贤会为竹林七贤遗留下来的制度。(注:“七贤会”之称,在清代相当普遍。在四川重庆,当地之合会,即称“七贤会”,或称“银会”。如清道光十九年(1839)十月十一日,叶世发在一则告状中云:“情张廷义请三十两银七贤会一个,邀蚁父叶万华占一角,蚁父亦请十五两银会一个,文国治占一角。”云云。参见四川大学历史系、四川省档案馆主编:《清代乾嘉道巴县档案选编》,下册,155页,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89。)当然,传说并不可靠,当为后人附会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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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培在书中,根据“新安会”三字,作出合会在中国之起始,“似在唐宋之间”的推测。(注:王宗培:《中国之合会》,5~6页。按:“七贤会”之称,早在清末,已被来自西方的观察家敏锐察觉。如史密斯在《中国村居生活》一书中,就明确指出中国那些以互助为特色的会社,在某些地方叫做“七贤会”。转见杨联陞:《国史探微》,1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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揆诸史实,王氏的推测大致可信。合会者,其中心主旨仍在一“合”字。合者,当为醵合。醵有二义:一为合钱饮酒。如《礼记·礼器》云:“《周礼》其犹醵与。”据注:“合钱饮酒为醵。”又《史记·货殖列传》云:“若至家贫亲老,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集解》引徐广言,醵,“会聚食”。二是集众人之钱曰醵。如宋人王栐云:“故事,唱第之后,醵钱于曲江为闻喜之饮。”(注:王栐:《燕翼诒谋录》卷1《因阙官增进士额》,见《宋元笔记小说大观》,第5册,4586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即可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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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对醵资会饮之法有更多的了解,不妨将清人之法作一详细介绍。根据清人记载,当时醵资会饮有四种方法:其一,由与会者平均分摊。若是有10人参与会饮,人各出银币2元,共得20元,由其中之一人主办其事。而酒食之资及杂费,则需22元,那么结账时,每人各增2角。其二,如有10人参与会饮,人出银币1元,共得10元,亦以其中一人主办其事。而酒食之资及杂费,则需10元有奇,则不足的畸零之数,即由主办者垫付。此为主办者分摊稍重于其他参与之人。其三,会饮资金虽仍属分摊,但分摊多少,则采用一种名为“撇兰”的抓阄之法。如10人参与会饮,约计酒食之资及杂费需银币10元,先由一人以笔墨画兰草于纸,但画叶,不画花,十人则共画10片叶,在其中九叶之根写明银数,数有大小,多者数元,少者数角,每一叶之根无字,目的就是不使九人见到银数。全都写完后,将有根处之纸折叠起来,露出十叶之端,由画兰之人授与其他九人,让他们各在叶端自写姓名。九人写讫,画兰者亦以己之姓名写在一叶之端。写竣,伸纸观之,何叶之姓名与何叶之银数相合,即依数出银,不再食言。可见,这是十人会饮,出资者仅仅九人,若其姓名在于根无一字之叶者,则可赤手而得醉饱。其四,如十人参与会饮,每人各自负担一次会饮之赀,迭为主人,十次而轮流一遍,银数多寡则不计。此即世俗所谓的“车轮会”,又称“抬石头”。(注:徐珂:《清稗类钞》之《饮食类·醵资会饮》,第13册,6269页,北京,中华书局,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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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集众人之钱(“醵钱”,亦即俗语所谓的“凑份子”)的“醵”,在中国社会生活中的起源较早,而且一直比较风行。而醵会作为一种互助组织,并出现会、社的名称,大概是在唐宋之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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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联陞的研究成果显示,传统中国存在着四种筹措金钱的制度,亦即当铺、合会、拍卖以及出售彩券,“分别起源于佛教的庙宇和寺院,要不然也与它们有着密切的关系”。他进而认为,互助会并不是合会的唯一方式。就合会一词而言,至少应该包括提供婚姻、丧葬与行旅互助的合作会社。(注:杨联陞:《佛教寺院与国史上四种筹措金钱的制度》,见氏著:《国史探微》,188、193~194页。)这是相当具有建设性的看法。若是将丧葬互助之社归入到合会的范畴之中,那么合会的起源时间,至迟可以追溯到隋代。如《隋开皇元年李阿昌造像碑》云:“维开皇元年岁辛丑,四月庚辰朔,廿日壬寅,佛弟子李阿昌等廿家去岁岁秋合为仲契,每月设斋,吉凶相逮。”(注:碑文载《文物》,1983(7)。)显然,这是一个传统的佛社,然除了造像、设斋之外,尚有“吉凶相逮”之事,大致为社内成员遇到丧葬或其他急难时,社内成员采用互助的方式加以帮助。从“合为仲契”一句可知,会内成员之间已经结成如“契盟”一类之关系。至唐代,更是出现了诸多带有互助性质的丧葬“邑社”。(注:日本学者那波利贞显然是研究唐及五代“社”或“社邑”的先驱者之一。其相关的研究成果有下面两篇:《唐代の社邑に就きて》,载《史林》,23卷2、3、4期,1938,223~265、495~534、729~795页;《佛教信仰に基きて组织せられたる中晚唐五代时の社邑に就きて》,24卷3、4期,1939,载《史林》,491~562、743~784页。)如韦挺《论风俗失礼表》云:“又闾里细人,每有重丧,不即发问,先造邑社,待营办具,乃始发哀。至假车乘,雇棺椁,以荣送葬。既葬,邻伍会集,相与酣醉,名曰‘出孝’。”(注:《全唐文》卷154,第2册,1575页,北京,中华书局,2001。)这种“邑社”与当时流行的宗教邑社有所不同,当属于互助性的结社。在唐代诗人王梵志的诗中,有“遥看世间人,村坊安社邑,一家有死生,合村相就泣”之句(注:《敦煌遗书》,斯0778。),显然也是指丧葬邑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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