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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对明清两代学宫卧碑内容加以对比,此条显为清代所特增,而且其提出的理由,完全是基于明末社事的普及。顺治十六年(1659),顺治帝又下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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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习不端,结社订盟,把持衙门,关说公事,相煽成风。著严行禁止。以后有犯者,该学臣即行黜革参奏,学臣徇隐,事发一体治罪。(注:光绪《大清会典事例》卷383《礼部·学校》,清光绪二十五年重修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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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是对前一禁例的重申,而且将禁止职责更加落实到学臣。至雍正三年(1725),雍正皇帝又下令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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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后如有生监人等,假托文会,结盟聚党,纵酒呼卢者,该地方官即拿究申革。其有远集各府、州、县之人,标立社名,论年序谱,指日盟心,放僻为非者,照奸徒结盟律,分别首从治罪。(注:光绪《大清会典事例》卷383《礼部·学校》,清光绪二十五年重修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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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至雍正年间,清朝廷已经将生员、监生人等“结盟聚党”,比照“奸徒结盟律”加以惩处,违者治罪。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诗文社衰落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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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清初文人雅士经历变故之后,从明代士子结社的风气中悟出了教训,予以总结,从而导致对结盟风气持一种不赞同的态度。如刘廷玑就生平不喜结盟。他说:“盖朋友为五伦之一,朋友甚亲,何用兄弟之名乎?”为此,他专门写了《结交行》一诗,有“嗟此纷纷假兄弟,五伦忘却真朋友”(注:刘廷玑:《在园杂志》卷1《结盟》,31页,北京,中华书局,2005。)之句。陈璜亦对盟社颇有微词,并言自己愿作一个“中立之君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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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茢玉敦,昉于《周礼》。春秋诸侯,日事会盟,然屡盟乱长,君子耻之。近代其风,乃流于士子。鸡坛歃血,人人管鲍雷陈,一涉利害,操戈下石,有市井所不屑为者矣。当盟之时,创为社名,征文燕集,举国若狂,膏粱子弟,寒酸书生,惟恐不附名其中为耻。而有志之士,则褰裳远去,深以为畏矣。有能为士而不入盟,居官而不入党,则中立之君子也,足为狂澜一砥。(注:陈璜:《旅书·盟社》,清道光十三年吴江沈氏世楷堂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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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士而不入盟,居官而不入党”云云,当然不是陈璜所创,早在明代就有这种说法,但至清初陈璜再次提出,却有其特殊的意义。它至少可以说明,诗文社至明末达到极盛以后,已是弊端百出,再加之两朝鼎革的政治风波,清人已开始对士人结盟作必要的反思。如青浦县朱家角镇人朱善先,处馆高氏之时,倡设文社,其后社中各立门户,意气不同,犹如水火。于是,有一位相知对善先说:“东汉之祸不远矣,余居乡无名,君名震云间,当思申屠蟠之言。”善先听后,为之悚然,从此不再参与文社聚会。(注:周郁滨纂:《珠里小志》卷17《杂记》上,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7册,218页。)反思的结果,当然取的是中庸之路,做一个“中立之君子”。这又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清初诗文社的渐趋衰落既有其特殊的政治原因,同时也是社盟发展的基本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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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诗文社在清初已渐趋沉寂,但并不是说清初已无文人结盟的踪迹。事实上,从清初赵士麟的记载中,同样可以证明当时士子中尚存在着结盟的风气:“诸生中有假诗刻以呈身,联声气而结社,以非笑异己为乐,以品题月旦为能。”(注:赵士麟:《读书堂彩衣全集》卷43《抚浙条约·正风俗》,清康熙间刻本。)另外,姜元衡有《南北通逆》一禀,其中说道:“山左有丈石诗社,有大社,江南有吟社,有遗清等社,皆系故明孽臣与招群怀贰之辈,南北通信。”(注:张穆:《顾亭林先生年谱》,清道光光绪间南海伍氏刻本。)云云。在嘉定县,顺治初年,王泰际每每招集骚人,在东皋雅集,陈瑚、诸士俨、赵世鼎、苏震、陆元辅均参与其会。康熙年间,赵俞宦归绀寒亭,在每年的人日,结成“澹成社”,又结“寻乐社”。(注:萧鱼会、赵稷思编:《石冈广福合志》卷4《杂类考·轶事》,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1册,149页。)金山县朱泾镇,清初钓滩诸老曾在文昌阁结文会,朱古匏有《钓滩文会启》。其后,逐渐废而不行。(注:朱栋:《朱泾志》卷2《建置志·宫庙》,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5册,17页。)顺治十四年(1657),王士禛在济南明湖创设一个“秋柳社”,“南北和者至数百人,广陵闺秀李季娴、王潞卿亦有和作”。同年,汪琬在苏州赋《柳枝词》12首,仿照月泉吟社之例征诗,浙西、江南与之唱和者亦达数百人。(注:王士禛:《古夫于亭杂录》卷4《诗社和诗》,97页。)顺治十六年,蒲松龄与李希梅、王鹿瞻、张历友等,结成“郢中社”,“由此学问可以相长,躁志可以潜消,于文业亦非无补”(注:蒲松龄:《聊斋文集》卷3《郢中社序》,清道光二十九年钞本;张笃庆:《厚斋自著年谱》,民国间钞本。)。青浦县金泽镇,康熙十九年(1680),许治杰在文昌祠创设“文会”,一时文人萃聚,并延请举人陈桂主讲。(注:周凤池纂,蔡自申续纂:《金泽小志》卷6《杂记》,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7册,104页。)康熙四十一年,金埴与吴宝崖在杭州西子湖曾举办“吟社”,名流百辈,远近咸集。当时周渔山已年值107岁,亦参与此会。(注:金埴:《巾箱说》,157页,北京,中华书局,1997。)可见,明末社盟风气至清初犹存。但从总体上说,无论从规模上还是气势上,清代的诗文社已无法与明代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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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清政府的高压政策,再加之乾嘉考据学的兴盛,清代士大夫风流儒雅的风度似已稍逊于明代士大夫。当然,清代士大夫诗酒文宴的习气仍然存在。这一方面是明人习气的遗存,同时亦为任何时代文人士大夫的普遍特征。换言之,通过举行文宴,沟通文人士大夫之间的社会交往,同样是清人的特色。顺治十一年(1654),钱谦益就让袁骏招邀同好,会宴于假我堂,举行了一次颇负盛名的“假我堂文宴”。在这次文宴中,除堂主人张奕及拈韵征诗者袁骏之外,参加者还有朱鹤龄、归庄、侯玄泓、金俊明、叶襄、徐晟、陈岛7人。(注:钱谦益:《有学集》卷5《冬夜假我堂文宴诗序》,见《钱牧斋全集》,第4册,213页。)据朱鹤龄所载,这次文宴的内容,为“孝章谈冶城布衣(自注:顾子与治),祯起述渭阳旧事(自注:姚子文初),玄恭征东林本末,余叩古文源流”(注:朱鹤龄:《愚庵文集》卷9《假我堂文宴记》,清康熙刻本。)。可见,这次文宴,是钱谦益开堂传教的一次尝试,参加者或问时人诗文,或征故旧事实本末,或叩古文源流。乾隆八年(1743),厉鹗约同人集于扬州行庵。“悬仇英白描陶靖节像,采黄花,酌白醪为供”,觞咏赋诗。此次文宴,相会者分别有胡期恒、唐建中、全祖望等,共16人。(注:厉鹗:《樊榭山房文集》卷6《九日行庵文宴图记》,清乾隆间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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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清一代,除文宴外,文酒之会、文人雅集、诗酒之会均有其例。如王士禛至淮上时,就“招名士为文酒之会”(注:阮葵生:《茶余客话》卷11《王渔洋赏识张詹山诗》,见《续修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袁枚亦曾经在随园举行雅集,并作有《随园雅集图》。同治年间,在北京,杨颐与孙毓汶、洪钧、王先谦等“为文酒之会”,“酣嬉淋漓,极一时友朋之乐”(注:王先谦:《虚受堂文集》卷9《诰授光禄大夫兵部左侍郎杨公神道碑》,清光绪间刻本。)。清代的诗酒之会亦不乏其例。如陆以湉伯父为官京师时,“与诸名流为诗酒之会,江都罗西峰布衣聘亦与焉”(注:陆以湉:《冷庐杂识》卷5《滦阳于役图》,243~244页,北京,中华书局,1984。)。可见,诗酒会与文酒会不仅仅是士大夫政暇的消闲,同时也有布衣之士的参加。此外,一些地方官员亦以社这种组织形式教育地方子弟。如陈豪在随州时,立“辅文社”,“选才隽者亲教之,多所成就”(注:《清史稿》卷479《循吏传》4,13084页,北京,中华书局,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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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的诗文社,多数为明末社事的赓续。此外,“十郡大社”与“望社”在清初仍很著名,颇值一提。据载,十郡大社“以宋既庭、尤西堂诸君执牛耳”,而参加者还有钱金甫等。(注:许仲元:《三异笔谈》卷1《钱月江学士》,212页,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淮上望社在明末即已闻名,至清初仍颇具声势。据载,清初望社中诸名士曾邀请江浙胜流,在重九日大会于府学尊经阁。马西樵有诗记这次淮上大会云:“今古东南地,论交海岳通。耆英千里至,诗赋一时雄。胜会登官阁,华筵变楚风。诸公沉醉后,丝管彻高空。”(注:阮葵生:《茶余客话》卷12《望社大会淮上》,《续修四库全书》本。)声势之壮,于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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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初,吴、浙之间,文社分列,各有部署。如在太仓州,就分别有“端社”、“起韩社”、“菉斐堂”、“七录斋”等社,每社各有成员数十人,互相唱和。至于其他各州县,亦大抵如此。(注:佚名:《研堂见闻杂录》,285页。)当然,在清初吴越两地,最为著名者,当数“同声社”与“慎交社”。同声社由“三宋”即宋德宜、宋德宏、宋实颖主持,而“佐之者”则为尤侗、彭珑。最初,这些人与同府人章素文为莫逆之交。素文曾有《沧浪社书》一选,对同声社诸子表扬备至。其后,因为在言语上产生冲突,诸子与章素文势同水火,于是“三宋”等又另外成立“慎交社”。(注:同上书,28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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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清初文社为明末社事之赓续,然与复社相较,已经发生很大的转向:一是“复社为局,声气合一,而今则瓜分豆裂”;二是“复社之取人,专以才学,而今则专以势要”;三是“复社每切磨文字,讲求声誉之术,而今则置文字不言,但取干局,取通脱,取纵横,凡高门鼎族,各联为一社以相雄长,大约如四公子之养士,鸡鸣狗盗,以备一得之用而已”(注:同上书,285~286页。)。之所以如此,显然是时势变化所致,导致人心风俗,终成另一机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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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清中期扬州与杭州的诗文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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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期,由于乾嘉学派的兴盛,士大夫矻矻于经史考据,而对风雅之事相对关心不够。尽管当时的文人间有雅集之举(注:如赵丕烈于乾隆年间,在嘉定续举人日雅集,以“人日邀宾成故事”为起句,王元勋、俞昌言、王初桐、赵晓荣、赵国荣皆有诗。相关的记载,参见萧鱼会、赵稷思编:《石冈广福合志》卷4《杂类考·轶事》,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1册,149页。),但总体上说,清中期诗文社处于沉寂状态。倒是在扬州、杭州,由于有山水、园林之胜,往往文人雅士荟萃,诗文社曾一度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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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为清代两淮盐运司的所在地,徽帮盐商云集,却又有胜游之处,文人大多负笈而往,故诗文社很盛。如诗人仪堉与徐晁玖、陈仲公在古渡禅林结社,称“二分明月社”,仪堉为文跋其事。(注:李斗:《扬州画舫录》卷7《城南录》,174页,北京,中华书局,1960。)当然,清代扬州诗文会,还当推马氏小玲珑山馆、程氏筿园及郑氏休园三处为最盛。清人李斗记其盛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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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会期,于园中各设一案,上摆笔二,墨一,端砚一,小注一,笺纸四,诗韵一,茶壶一,碗一,果盒茶食盒各一。诗成即发刻,三日内尚可改易重刻,出日遍送城中矣。每会酒肴俱极珍美。一日共诗成矣,请听曲,邀至一厅甚旧,有绿琉璃四,又选老乐工四人至,均没齿秃发,约八九十岁矣。各奏一曲而退。倏忽间命启屏门,门启则后二进皆楼,红灯千盏,男女乐各一部,俱十五六岁妙年也。吾闻诸员周南云,诗牌皆以象牙为之,方半寸,每人分得数十字或百余字,凑集成诗,最难工巧。(注:李斗:《扬州画舫录》卷8《城西录》,180~1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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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见,扬州小玲珑山馆、筿园、休园是清代文人士大夫雅集的主要场所。每次雅集,颇多风雅之事,诸如赋诗、听曲之类,而又极豪奢,“每会酒肴俱极珍美”、“诗牌皆以象牙为之”,即可证。至于所赋之诗,从数十字或百余字中凑集成诗,则直如玩文字游戏一般,无多少艺术性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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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中期扬州诗会尚有很多。如汪坤工诗,好交游,“尝于扬州集诗人之会”,并刻有《唫香馆合稿》。这次诗会的参加者,计有李天澂、汪俊、汤振家、萧炳、吴仁煜、季澍、张镠、秦昱、李桐、许善、胡保泰、叶建侯、查善等14人。(注:李斗:《扬州画舫录》卷10《虹桥录上》,29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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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有西湖山水之胜,是文人士大夫消闲的极好去处。在明清两代,西湖边上别墅、山馆林立,山人、骚客云集,游冶之风甚炽。杭州社事在明代一直很盛。明季有登楼社,而西湖八社、西泠十子继之。其后,有“孤山五老会”,参加者为汪然明、李太虚、冯云将、张卿子、顾林调;又有“北门四子”,即陆荩思、王仲昭、陆升黌、王凡麓;还有“鹫山盟十六子”,分别为徐元文、毛驰黄诸人。至清中期,则又有“南屏吟社”的崛起,主持其事者为杭世骏、厉鹗诸人。又有“湖南吟社”,与会者多达20余人,杭州的诗会至此达到极盛。其后嘉庆、道光年间,有“潜园吟社”,参加者有屠琴隖、应叔雅、马秋药、陈树棠、张仲雅诸人;而吴子律则创“汪氏东轩吟社”,“小米舍人继之,前后百集”,并刊社诗为《清尊集》,可见其盛。此外,戴简恪寓居杭州天后宫时,创“秋鸿馆诗社”,亦较有名。这些诗社均作有社图,以示纪念。如东轩吟社有《东轩吟社图》,潜园吟社有《潜园图》,即为其例。(注:吴庆坻:《蕉廊脞录》卷3《杭州诸诗社》,见《求恕斋丛书》,民国间吴兴刘承幹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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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期,江南的“文会”亦有零星记载。如金山县干巷镇,乾隆四十六年(1781)春,在小普陀寺右侧建文昌阁。两年之后,阁才建成。阁建成之后,士人就在文昌阁举行文会。(注:曹源因:《小普陀文昌阁文会记》,见朱栋:《干巷志》卷6《艺文》3,收入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5册,100页。)又如青浦县朱家角镇之寿宁庵,其殿右兼祀文昌神。文昌祠中有梯云室,为“文会之所”(注:周郁滨纂:《珠里小志》卷6《寺庙》,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乡镇旧志丛书》,第7册,75页。)。常熟县之恬庄,亦有文会,由孝子杨岱设立,当地文风蔚起,杨氏创导之力居多。嘉庆元年(1796)议定,文会费用永远由杨氏读书田中支取。(注:杨希澯编述:《恬庄小识·杂记》,见沈秋农、曹培根主编:《常熟乡镇旧志集成》,7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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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宣南诗社”与“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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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光以后,清政府内外交困,王纲解纽,朝廷对结社的禁律也就形同虚设,致使诗文社如雨后春笋,再度兴盛。清季的诗文社大多带有政治色彩,并与明季社事具有一定的渊源关系。在这些社盟中,当以“宣南诗社”与“南社”最为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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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追溯清末的诗文社,还应从杭州的社盟说起。前面已经提到了“东轩吟社”。此社由吴子律创设,始于道光四年(1824),迄于道光十三年,前后长达10年,出诗百集,入社者达70余人。(注:吴庆坻:《蕉廊脞录》卷7《东轩吟社》。)咸丰、同治以后,杭州的诗社雅集无闻。至光绪四年(1878),吴筠轩与里中诸老结“铁华吟社”,迄于光绪十一年。社集一般以西湖居多。此社有一特点,即在永赖祠旁遗安室,挂出了“铁华吟社”的牌榜,“以诏来滋”(注:吴庆坻:《蕉廊脞录》卷3《铁华吟社》。)。诗文社公开挂牌,这是前所未有的新鲜事,说明清末风气已开,文人集团趋于自觉,文人更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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