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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卫贤《高士图》。画中人物不是无名高士,而是相敬如宾的婚姻楷模——汉代隐士梁鸿与妻子孟光。孟光举案齐眉,梁鸿亦恭敬接过,夫妇彼此尊重。唐代诗人陆龟蒙听闻皮日休将要娶亲,写了一首贺诗,其中两句“梁鸿夫妇欲双飞,细雨轻寒拂雉衣”,即用梁鸿的典故寓皮日休夫妇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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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九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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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步入婚姻之后,唐代男子的生活并无太大变化,读书的继续读书,经商的继续经商;而女子的生活几乎彻底改变。男人们在外求仕、游学、经商、服兵役徭役、参加战争,女人们就在家料理家务、侍奉公婆、抚养子女。而且,唐代女子并非坐等男子养家,她们亦利用女性独有的心灵手巧与唐代女性独有的坚毅刚强,积极为家庭创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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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种田采桑,“墙下桑叶尽,春蚕半未老。城南路迢迢,今日起更早”,采桑需要早起以及赶很远的路程,女子不辞辛劳;她们纺纱织布,“窗下抛梭女,手织身无衣”,织得的布料用于养家,自己却甚少好衣裳;她们砍柴负薪,“土风坐男使女立,应当门户女出入。十犹八九负薪归,卖薪得钱应供给”,某些地方的风俗就是男子不能干,女子主动扛起生活的重担,日复一日伐薪卖柴,换取一点微薄的生活费;她们到江边淘金,“日照澄洲江雾开,淘金女伴满江隈”,浪再大,水再急,她们也不怕;她们经营饮食店、旅店,“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女子亦能利索地招揽客人、操持生意,谁说女子不如儿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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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男人在家,苦活累活还有人略为分担;如果男人离家外出办事,女人就独力撑起整个家庭大大小小的事务,这需要强大的体力与毅力来坚持。但是,多情是男人DNA的一部分,哪怕妻子贤淑得有如天使,也难免为其他红颜所吸引。而利落能干的唐女,并不坐以待毙,她们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手段,奋起反抗。她们的强悍,才不会只用于操持家事,也同样用于婚姻保卫战。因此,有唐一代女性悍妒成风,那些举动即便放到今天也让人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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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时流行一个传说,认为在并州石艾、寿阳二界,有一眼“妒女泉”。泉眼温柔,水流明澈,但性情极善妒。如有女子衣饰富丽华美,或是手捧山丹、百合等艳花,经过此泉,必遭遇风雨雷电的袭击,无一例外。传说不是史实,但传说能照见史实。“妒女泉”自然不存在,但流行这样的传说,证明了唐女的嫉妒心给予时人多么强烈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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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闵贞《采桑图》。唐人描写女子采桑的诗词甚众,譬如“羞人夜采桑,惊起戴胜鸟”,“绿条映素手,采桑向城隅”。在画家和诗人笔下,采桑是件优美且诗意的工作,但在现实生活中,女子采桑十分辛苦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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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赐给兵部尚书任瑰两名宫女,任瑰的妻子柳氏极为妒忌,想方设法毁掉了两名宫女的秀发。太宗听说以后,派人赐酒给柳氏,并告诉她此酒一饮即毙,若以后不再嫉妒美人,不须饮此酒;若还要嫉妒,只有死路一条。柳氏从容拜谢圣恩,缓缓言道:“妾与瑰结发夫妻,俱出微贱,更相辅翼,遂致荣官。瑰今多内嬖,诚不如死。”【6】我与任瑰乃结发夫妻,陪着他从贫贱一步一步走过来,而现在,任瑰竟然宠爱他人,我的感受生不如死。言毕,柳氏将酒一饮而尽,毫不犹豫。酒中并无毒,这只是太宗的试探,然而由此可见柳氏拒绝与他人分享爱情的坚定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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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那句“瑰今多内嬖,诚不如死”,即使千年之后读来,也深觉凄恻。她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任瑰能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亦是贤良淑德的典范——贫贱夫妻百事哀,柳氏对贫贱时的任瑰不离不弃,难道还不够贤良?但男人们还是将她钉在了“善妒”的耻辱柱上。若换作女人来记录此事,定将柳氏归入“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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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的做法还算温和,唐代悍妒妇大有非常手段。王延翰纳有许多小妾,妻子崔氏不能制止丈夫,便从众多小妾中挑出美艳绝伦者,幽禁在一个小房间里。光是幽禁还没完,崔氏还在小房间里布下刑具,将美人绑在刑具上,用一只木刻人手狠抽美人面颊,或是用铁锥刺击美人。一年之中,被崔氏折磨致死的美人竟有八十四人,残忍至极。而八十四这个数目,也证明了王延翰纳妾数量多么惊人,难怪崔氏如此嫉恨。只是崔氏害错了人,她伤害的是与她同样处于被动地位、难以掌控自己命运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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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形之下,桂阳令阮嵩的妻子阎氏的做法就公道多了。阮嵩在家中举行宴会,为增加乐趣,请歌姬来表演。歌姬巧笑倩兮、歌喉宛转,众人不亦乐乎。正当阮嵩得意忘形之际,阎氏突然“披发跣足袒臂,拔刀至席”【7】,宾客立作鸟兽散,歌姬亦狼狈逃窜。至于阮嵩,可怜这位在一方土地上叱咤风云的官人,就瑟缩在床下,不敢发一言,任由妻子在客厅挥刀撒野。不但惩罚情敌,亦惩罚丈夫,阎氏的做法很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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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是唐女刁蛮任性,叫她们作出种种偏激举动的,是不公平的婚姻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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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礼制没有站在她们这边,《礼记》早就规定天子可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诸侯可一娶九女,大夫可一妻三妾,士可一妻二妾,就连庶民,都可以一妻一妾——唐代多风流才子,情况只会比《礼记》的规定更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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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没有站在她们这边,唐律明确制定“七出”之罪【8】,为男子弃妻提供了五花八门充足又堂皇的理由。“十载来夫家,闺门无瑕疵。薄命不生子,古制有分离”,女子哪怕不是自己主动犯错,而是被动犯下不能生子之类的“罪过”,也同样会被抛弃。至于婚姻中双方的过错行为,譬如家暴、通奸,同样的罪行女子受到的惩罚数倍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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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没有站在她们这边,为唐代广大女性划下伦理、行为标准的《女论语》,通篇皆是“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莫学泼妇,斗闹频频”,“古来贤妇,九烈三贞。名标青史,传到如今。后生宜学,勿曰难行”,仿佛妻子作女奴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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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就是唐女厉害的地方,没有人为她们说话,她们就自己为自己说话。她们斗志昂扬,胼手胝足一点点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唐女之所以比其他时代的女性更为暴戾,只是因为她们拥有誓死捍卫婚姻与爱情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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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时期的日本,却在实行一种看上去很美的婚姻制度。入夜,男子站在心仪女子的家门外吟唱情歌,或是倾诉衷肠,女子就在自己的房间里与男子轻声唱和,若觉心意相通,女子便将男子让入家中。一夜缱绻之后,翌日清晨男子匆匆离去,但双方可以就此建立婚姻关系。分别之后,男子要尽快写下一首和歌,托人送到女子手中。这首和歌叫做“后朝之歌”,它通常都是你侬我侬、深情款款、信誓旦旦,诸如藤原道信创作的“啊,天已发亮,临别依依情长。明知今夜又能见面,我依然怨恨,这破晓时光”【9】之类,这是对女子最基本的礼貌。接下来的夜晚和清晨,不断重复以上情节。极偶尔,男子会在女子家中连续住上几天;绝大多数时候,双方各住各家。平时生活互不相干,婚姻生活的全部就是夜晚的幽会,这就是“访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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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于“访妻婚”中的两人,既无责任也无义务,双方所需完成的,不过是互赠诗篇、情歌对唱以及蜜语甜言。男子有求爱的权利,女子亦有主动暗示与拒绝的权利;男子可以同时寻找十数个妻子,女子也可以同时拥有好些个情人;可以一年不会一次,亦可以每晚都相见,全看双方的选择;当男子不再登门,或是女子不再开门,一段婚姻就此划上句点,轻松自在,无须等待任何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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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婚姻关系中,两人始终势均力敌,谁也不是谁的主宰,谁都是自己的主宰。况且这种形式的婚姻实在罗曼蒂克,人为制造别离与思念;而撰写“后朝之歌”的习俗,相当于强制规定男子必须给女子写情书。多么可爱的规定,让人每天都活在恋爱中。别说“后朝之歌”全是连篇累牍的谎言,即使是谎言,也值得感动。现在还有谁,愿意为一个人连续书写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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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这相对公平的婚姻关系中,日本平安时代的女性却表现得异乎寻常的脆弱。她们总是寄给情人这样的和歌,“你曾说:白头到老不忘我。明天怎能预测,让我今天就死吧,让一切在幸福中了却”,或是“有马山下篁竹青青,长风吹拂瑟瑟喧天。薄情的人啊,我岂能将你遗忘,千竿翠竹也在替我呼唤”【10】,凄风苦雨,世界末日一般——她们明明还有别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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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唐代的悍妒妇们精神可嘉,手无寸铁也要与各种破坏婚姻的因素抗争到底。也许手段过于简单粗暴,也许花样用尽也于事无补,但是唐女没有遗憾,她们全心全意,为保护自己的婚姻或爱情,倾尽每一分力。就算最后遭到抛弃,面对负心人,她们也鲜有“薄情的人啊,我岂能将你遗忘”之类的悲叹,往往表现得格外彪悍,鱼玄机和梅妃就是其中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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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玄机嫁与李亿为妾,后为李亿所厌弃,玄机却自始至终对李亿一往情深,甚至在出家入道之后也不能对李亿忘怀。但是,即便如此深爱,鱼玄机关于这段感情的总结仍然是“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既然我有绝世姿容,那么再追求宋玉一般的优秀男子也是办得到的,何必念念不忘、花费力气怨恨王昌【11】这样还不如宋玉的男子?不知李亿读及此诗有何感想,私以为,冲着鱼玄机“自能窥宋玉”这番气概,他也必须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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