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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冯唐(1),赵人也,以孝著,为郎中署长(2),事文帝。帝辇(3)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4)?家安在?”具以实言。曰:“吾居代(5)时,吾尚食监高祛(6),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7)下。吾每饮食,意未尝不在巨鹿也。每食念监所说李齐在巨鹿时也。父老知之乎?”唐对曰:“齐尚不如廉颇(8)、李牧(9)。”上曰:“嗟乎!吾独(10)不得廉颇、李牧时(无时字)为将,岂忧匈奴哉!”唐曰:“陛下虽有颇、牧,不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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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冯唐:西汉时赵国中丘(今邢台内邱)人,后徙居代郡(今张家口蔚县),景帝时为楚国丞相,不久遭免。(2)以孝著为郎中署长:郑氏曰:“以至孝闻也。”颜师古注:“以孝得为郎中,而为郎署之长也。”(3)帝辇:皇帝之车。(4)父老何自为郎:您老人家为何还在做郎官?父老,对老年人的尊称。何自,何以、因何。(5)代:古国名。汉初同姓九国之一。公元前201年汉高祖置。辖境约当今山西离石、灵石、昔阳及河北蔚县、阳原、怀安等地。公元前180年,汉文帝刘恒以代王入为皇帝。公元前114年,代国废。(6)吾尚食监高祛:指代王国的尚食监(官名,掌膳食)高祛。(7)巨鹿:地名,在今河北省邢台市。(8)廉颇:战国后期赵国名将,生卒年不详,赵惠文王时封为上卿。廉颇为将刚勇,用兵持重,多次率军击败齐、魏等国。赵孝成王十五年(公元前251年),廉颇率军击败攻赵的燕军,受封信平君,摄行相国职。赵悼襄王时,廉颇不得志,出奔魏都大梁(今河南开封)。后赵国屡遭秦军攻击,拟再任廉颇为将抗秦。廉颇亦急欲归国效力,因权臣作梗,未能遂愿。后居楚,懮虑而亡。(9)李牧(?—公元前229年):战国末年赵国名将,又名繓。赵孝成王时,长期驻守赵北部边境防备匈奴,曾歼匈奴十万余骑。又乘胜前进,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声威大振,使匈奴不敢进犯。此后,李牧继廉颇、赵奢成为赵国的主要统兵将领。赵王迁二年(公元前234年),李牧被任为大将军,率兵与秦军激战于宜安(今河北石家庄东南),大败秦军,受封武安君。后赵王听信谗言,逼李牧自尽。五个月后,赵都邯郸(今属河北)即为秦军所破。(10)独:副词,表转折,犹却。(11)禁中:指帝王所居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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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冯唐,赵国人,以孝行著称,被推举为郎中署长,事奉汉文帝。一次文帝乘车经过(郎署),问冯唐说:“您老人家为什么还在做郎官?家住在哪里?”冯唐都如实地做了回答。文帝说:“我在代地时,我的尚食监高祛多次对我提起赵将李齐的贤能,讲述他在巨鹿城下作战之事。我每逢进食时,心中未曾不在想李齐激战巨鹿的情景。您老人家知道李齐吗?”冯唐回答说:“李齐还不如廉颇、李牧。”文帝说:“唉!我却偏偏得不到像廉颇、李牧这样的人为将领,(不然)怎么还会担忧匈奴呢?”冯唐说:“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不能任用他们。”文帝听后很生气,起身回到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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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良久,召唐复问曰:“公何以言吾不能用颇、牧也?”对曰
:“臣闻上古王者遣将也,跪而推毂(1),曰:‘闑(2)以内,寡人制(3)之,闑以外,将军制之。门中橛为闑也。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空言也。李牧之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4),皆自用飨士(5),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6)也。委任而责成功(7),故李牧乃得尽其知能(8),是以北逐单于(9),破东胡(10),灭澹林(11),胡名也。西抑强秦,南支(12)韩魏。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13),军市租尽以给士卒,出私养钱(14),五日壹杀牛,以飨宾客军吏舍人(15),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16)尝壹入,尚帅车骑(17)击之,所杀甚众。上功莫府(18),一言不相应(19),文吏(20)以法绳(21)之,其赏不行。愚以为陛下法太明,赏太轻,罚太重。且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22),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23)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颇、牧,不能用也。臣诚愚,触忌讳(24),死罪!”文帝悦。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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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推毂:推车前进。古代帝王任命将帅时的隆重礼遇。后因以称任命将帅之礼。(2)闑:指门。韦昭曰:“门中橛为闑。”(3)制:控制。(4)军市之租:军市,军中的市场。租,泛指赋税。(5)飨士:以酒食款待士兵,犒劳士卒。飨,泛指宴请,以酒食犒劳、招待。(6)中覆:朝廷的批复。颜师古注:“覆谓覆白之也。”(7)委任而责成功:委任,付托、交托。责,责令、督促。(8)知能:智慧才能。(9)单于:汉时匈奴君长的称号。(10)东胡:我国古代的少数民族。因居于匈奴之东,故名。春秋、战国时,南邻燕国,后为燕所破,迁于今西辽河上游一带。秦末东胡强盛,后为匈奴冒顿单于击败,余众退居乌桓山和鲜卑山,分别称乌桓、鲜卑。(11)澹林:中国古代东北方少数民族名。(12)支:抗拒。(13)魏尚为云中守:魏尚(?—公元前157年),西汉槐里(今兴平县)人。云中,古郡名,原为战国赵地,秦时置郡,治所在云中县(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汉代辖境较小。守,守臣,地方长官,后用为郡守、太守、刺史等的简称。(14)私养钱:私人赡养家属的俸钱。(15)军吏舍人:军吏,泛指军中的将帅官佐。舍人,原为宫内人之意,后世以为亲近左右之官。(16)虏:古时对北方外族的称谓,此指匈奴。(17)车骑:战车战马。犹今之骑兵。(18)上功莫府:上功,呈报功劳。莫,通“幕”,即幕府,本指将帅在外的营帐,后亦泛指军政大吏的府署。(19)相应:相符合。(20)文吏:文法之吏。指执法吏。(21)绳:引申为制裁。(22)且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况且魏尚因为上报军功(斩杀敌军的数量)时,差了六个首级。坐,因为、由于。首虏,偏指首级。(23)罚作:汉代刑罚之一。处轻罪犯以一年苦役。(24)忌讳:避忌,顾忌。(25)车骑都尉:《汉书·百官公卿表》中无此官名,疑为临时设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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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过了许久,文帝召见冯唐,又问他说:“您凭什么说我不能任用廉颇、李牧呢?”冯唐答道:“我听说上古时候君王遣将出征,临行时跪下推车前进,说:‘内部的事由我来决定,外部的事请将军决定。军功、爵位、赏赐等事宜,都由将军在外裁决,归来后再上奏朝廷。’这绝非空话啊。李牧为赵将驻守边境时,军市中征收的赋税,都自行用来犒赏将士,赏赐在外便可决定,不用经过朝廷的审察批复。(朝廷)只是托付给他重任,责令其成功而已,因此李牧才能够完全发挥他的智慧和才能,故而能向北驱逐匈奴单于,打败东胡,剿灭澹林,在西边抑止强大的秦国,向南抗拒韩、魏两国。如今臣私下听说,魏尚任云中太守,把军中市场的赋税全部拿来供给将士,还拿出私人的薪俸,每五天宰杀一头牛,宴请宾客、军吏和亲近的属官,因此匈奴远远地躲避,不敢接近云中的边塞。匈奴曾经入侵过一次,魏尚率领骑兵抗击,所杀的敌人很多。他向有关的部门上报军功时,只要有一句话不相符,执法之吏就援引法律条文来制裁他,使得对其应有的赏赐不能施行。愚臣认为陛下用法过于严厉,赏赐太轻,惩罚过重。况且魏尚因为上报军功(斩杀敌军的数量)时,差了六个首级,陛下就把他交付给司法官审查,削除了他的爵位,并罚他做一年的苦役。由此说来,陛下即使得到了廉颇、李牧,也是不能任用他们的。臣实在愚钝,触犯了忌讳,真是死罪!”文帝听罢很高兴,当天,就令冯唐拿着符节赦免了魏尚,重新让他担任云中郡太守,并任命冯唐为车骑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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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荀悦(1)《纪》(2)论曰:“以孝文之明,本朝(3)之治,百寮之贤,而贾谊见排逐,张释之十年不见省,冯唐皓首(4)屈于郎署,岂不惜哉!夫绛侯之忠,功存(5)社稷,而由见疑,不亦痛乎!夫知贤之难,用人之不易,忠臣自固(6)之难,在明世且由若兹(7),而况乱君暗主者乎!然则屈原赴于汨(8),子胥鸱夷于江(9),安足恨哉!周勃质朴忠诚,高祖知之,以为安刘氏者勃也。既定汉室(10),建立(11)明主,眷眷(12)之心,岂有已哉!狼狈失据(13),块然囚执(14),俯首拊襟(15),屈于狱吏(16),可不愍哉!夫忠臣之于其主,由孝子之于其亲也,尽心焉,尽力焉。进(17)而喜,非贪位也;退而忧,非怀宠(18)也。忠结(19)于心,恋慕不止,进得及时(20),乐行其道也。故仲尼去鲁,迟迟吾行也(21);孟轲去齐,三宿而后出(22)。盖彼诚仁圣之心也。夫贾谊过湘吊屈原(23),恻怆恸怀(24),岂徒忿怨而已哉!与夫苟患失之者,异类(25)殊意矣。及其傅梁王(26),哭泣而从之死(27),岂可谓非至忠乎!然而人主不察,岂不哀哉!及释之屈(28)而思归,冯唐困而后达,又可悼(29)也。此忠臣所以泣血(30)、贤哲(31)所以伤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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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荀悦(公元148年—公元209年):字仲豫,颖川颖阴(今河南许昌)人,东汉末政论家、史学家。少好学,善于解说《春秋》。献帝时任黄门侍郎、秘书监等职。献帝以《汉书》难读,命他用编年体改写,遂依《左传》体裁,撰成《汉纪》三十篇,当时人称“辞约事详”。(2)纪:指荀悦所著之《汉纪》。(3)本朝:朝廷。古以朝廷为国之本,故称。(4)皓首:白头,白发。谓年老。(5)存:保存,保全。(6)自固:巩固自身的地位,确保自己的安全。(7)若兹:如此。(8)屈原赴于汨:屈原,即屈平,字原,通常称为屈原,战国末期楚国丹阳(今湖北秭归)人,楚武王熊通之子屈瑕的后代。屈原虽忠事楚怀王,但却屡遭排挤,怀王死后又因顷襄王听信谗言而被流放,最终投汨罗江而死。赴,投入、跳进。汨,即“汨罗”,江名,湘江支流,在湖南省东北部。(9)子胥鸱夷于江:子胥,即伍子胥,春秋楚国人,名员,字子胥,春秋末期吴国大夫、军事家,后遭太宰伯嚭诬陷,被逼自杀。鸱夷,革囊。《史记·伍子胥列传》:“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裴骃《史记集解》引应劭曰:“取马革为鸱夷。鸱夷,榼形。”(10)既定汉室:指周勃与陈平、刘章等人共同平定诸吕之乱。(11)建立:古代立国君、皇后、太子,均可称为建立。(12)眷眷:亦作“睠睠”。依恋反顾貌。(13)狼狈失据:狼狈,喻艰难窘迫。失据,失去凭依。(14)块然囚执:块然,孤独貌、独处貌。囚执,囚禁。(15)俯首拊襟:俯首,低头,常用于表示恭顺、伏罪、羞怍、沉思等情状。拊襟,抚摸衣襟,表示感叹。(16)狱吏:旧时管理监狱的小吏。(17)进:晋升,提拔。(18)怀宠:谓留恋君王的恩宠。(19)结:聚合,凝聚。(20)及时:逢时,谓得到有利时机。(21)仲尼去鲁,迟迟吾行也:鲁定公十三年(公元前497年),齐国送八十名美女到鲁国,季桓子接受了女乐,君臣迷恋歌舞,多日不理朝政,孔子非常失望。不久鲁国举行郊祭,祭祀后按惯例送祭肉给大夫们时并没有送给孔子,这表明季氏不想再任用他了,孔子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辞官别鲁,开始了周游列国的旅程,这一年孔子五十五岁。《孟子·万章下》: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意谓:孟子说:“孔子离开鲁国时,说道:‘我要慢慢地走啊,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22)孟轲去齐,三宿而后出:孟子曾先后在齐十余年,期间齐王虽对孟子待遇优厚,但推行“仁政”却是无望,孟子终于离开齐国。孟子一生共游齐三次,最后离开齐国时,曾“三宿于昼”。《孟子·公孙丑》:“孟子去齐,宿于昼。”昼,齐国西南部的近邑,在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西北。(23)贾谊过湘,吊屈原:贾谊在朝廷中因受到众人的谗毁和排挤,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在赴任途中经过湘江,他有感于屈原和自己相似的经历,便创作了著名的《吊屈原赋》,以表达对屈原的崇敬,以及自己内心的伤感。(24)恻怆恸怀:恻怆,哀伤。恸怀,沉痛怀念。(25)异类:不同种类。(26)傅梁王:傅,辅佐。梁王,即梁怀王刘揖,是文帝最喜爱的小儿子。公元前177年,被汉文帝封为梁王。在位十年,因坠马而死,谥号怀。(27)哭泣而从之死:汉文帝十一年(公元前169年),梁怀王刘揖入朝,不幸坠马而死,贾谊因身为太傅而深感自责,常为之哭泣。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贾谊在忧郁中去世,时年三十三岁。(28)屈:压抑,屈抑。(29)悼:忧伤,哀伤。(30)泣血:无声痛哭,泪如血涌。一说,泪尽血出。形容极度悲伤。(31)贤哲:贤明睿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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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荀悦在《汉纪》中评论说:“凭借孝文帝的英明、朝廷的善治,百官的贤良,而贾谊却被排挤,张释之十年之中不被人知晓,冯唐头发都白了还屈居于郎署,难道不令人感到惋惜吗?以绛侯周勃的忠诚,其功劳保全了刘氏江山社稷,尚且还因此受到怀疑,不是很令人痛心吗?认识贤才的困难,用人的不容易,忠臣保全自身的艰难,在政治清明的时代尚且如此,何况是遇到昏庸无道的君主呢?那么屈原投于汨罗江,伍子胥的尸体被盛在革囊里抛入江中,又怎么值得怨恨呢?周勃朴实忠诚,高祖刘邦了解他,认为能安定刘氏天下的人就是周勃。(周勃)已经安定了汉朝,拥立了英明的君主(汉文帝),依恋反顾的心,怎有终止之时!(一朝下狱)却变得艰难窘迫好像失去了依靠,孤独地被囚禁起来,低头抚摸衣襟而感叹,还要受监狱小吏的侮辱,难道不让人感到怜悯吗?忠臣对于他的君主,犹如孝子对于他的双亲一样,尽心尽力,得到晋升就感到欢喜,但并不是贪图高位;遭到贬斥就感到忧愁,却不是留恋君王的恩宠。忠诚凝聚在心中,对君主的留恋仰慕从未停止,得到晋升又能恰逢其时,就会乐于实践自己的所学。所以孔子当年离开鲁国,说:‘我要慢慢地走啊!’孟子离开齐国的时候,三宿于昼才离去。他们这确实是仁人圣者的存心啊!贾谊在被贬途中路过湘江时,哭吊屈原,哀伤悲痛,难道只是为了抒发怨恨的情绪而已吗?这与那些患得患失的人,是决然不同且志趣有异的。等到(贾谊)辅佐梁怀王时,(怀王坠马而死)贾谊心怀愧疚而哭泣并为之忧郁致死,难道说不是忠诚到了极点吗?然而君主却不能体察,怎么不让人感到悲哀呢?至于张释之被压抑(十年)而想要回归故乡,冯唐先处于窘迫而后才得到显达,也是值得哀伤的。这就是忠臣为何悲伤痛哭、贤明睿智的人为何伤心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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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汲黯(1),字长孺,濮阳(2)人也。为人正直,以严见惮(3)。武帝召为中大夫(4)。以数切谏(5),不得久留内(6),迁为东海太守(7)。黯学黄老言(8),治民好清静,责大指而不细苛(9)。黯多病,卧阁(阁作阁)内不出。岁余,东海大治(10)。召为主爵都尉(11),治务在无为(12)而已,引大体不拘文法(13)。上曰:“汲黯何如(14)人也?”严助(15)曰:“使黯任职居官,亡以瘉人(16),然至其辅少主(17),虽自谓贲、育(18),弗能夺(19)也。”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20),至如汲黯,近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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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汲黯(?—公元前112年):字长孺,濮阳(今河南濮阳)人。西汉初年名臣。出身名门,七世为卿大夫。孝景帝时他为太子洗马,武帝即位后为谒者,并先后任荥阳令、东海太守、主爵都尉,位列九卿。为政以民为本,同情民众的疾苦。(2)濮阳:地名。古称帝丘,位于今河南省的东北部。(3)惮:敬畏。(4)中大夫:汉官名。备顾问应对。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改名光禄大夫,掌论议。(5)切谏:直言极谏。(6)内:指朝廷。(7)迁为东海太守:外调为东海郡的太守。迁,晋升或调动。东海,郡名,秦置,楚汉之际也称郯郡,治所在郯(今山东郯城北)。太守,官名,秦置郡守,汉景帝时改名太守,为一郡最高的行政长官。(8)黄老言:指黄老学说。黄,黄帝。老,老子。黄帝、老子被推尊为道家的始祖,“黄老”即指代道家。(9)责大指而不细苛:对大体上有所要求,而不苛求细节。责,要求、期望。大指,亦作“大恉”,主要意思、大要。细苛,烦琐苛刻。(10)大治:谓政治修明,局势安定。(11)主爵都尉:官名。秦有主爵中尉,汉景帝时改为主爵都尉,掌有关封爵之事。武帝时改名右扶风,成为地方行政长官,又变为行政区之名,与以前职掌全异。(12)无为:道家主张清静虚无,顺应自然,称为“无为”。(13)引大体不拘文法:引,申、表达。大体,大要、纲领。文法,法制、法规。(14)何如:如何,怎么样。用于询问。(15)严助(?—公元前122年):本名庄助。《汉书》为避东汉明帝刘庄之讳,把庄助改称严助,西汉会稽郡吴县人。汉武帝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郡举贤良方正,深受武帝赏识,擢为中大夫,参事最为力。富文采,为著名辞赋家。后因淮南王刘安谋反,严助受牵连被诛。(16)亡以瘉人:没有过人之处。亡,无、没有。瘉,同“愈”,胜过、高过。(17)少主:年轻的君主。(18)贲、育:战国时勇士孟贲和夏育的并称。《帝王世说》:“秦武王好多力之人,齐孟贲之徒并归焉。孟贲生拔牛角,是谓之勇士也。”夏育,周时著名勇士,卫人,传说能力举千钧。(19)夺:用强力使之动摇、改变。亦谓由于强力而动摇、改变。此喻迫使改变志向。(20)社稷之臣:本指春秋时附庸于大国的小国,此指身负国家重任的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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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汲黯,字长儒,濮阳人。为人正直,因严肃而被人所敬畏。汉武帝征召他为中大夫。因为多次直言极谏,不能长久地留在朝廷任职,被外调为东海郡的太守。汲黯学习黄帝、老子的学说,治理人民好用清静无为的方法,对大体有所要求,而不苛求细节。汲黯经常有病,躺在寝室里不出门。过了一年多,东海郡政治修明,局势安定。皇上召他担任主爵都尉。他的治理之法仍是致力于无为而已,注重大体而不拘泥于法令条文。皇上问:“汲黯是什样的人呢?”严助回答说:“假如让汲黯做官办事,没有什么超过别人的地方,然而说到他辅助年轻的君主,即使有人自认为有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力,也不能迫使汲黯动摇啊!”武帝说:“是的,古代有身负国家重任的大臣,至于汲黯,应近似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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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大将军青侍中(1),上踞厕视之(2)。厕谓床边,踞床视之。丞相弘宴见(3),上或时不冠(4)。至如见黯,不冠不见也。尝坐武帐(5),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6)。其见敬礼如此。张汤以更定律令为廷尉(7),黯质责(8)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9),上不能褒(10)先帝之功业,下不能化(11)天下之邪心(12),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13)纷更(14)之为?纷,乱也。而公以此无种(15)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16),黯愤发(17)骂曰:“天下谓刀笔吏(18)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19),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20)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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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大将军青侍中:大将军青,指卫青,字仲卿,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市)人,生年不详,汉武帝时任大将军,率军与匈奴作战,屡立战功,为汉朝北部疆域的开拓做出了重大贡献,是中国历史上为人熟知的常胜将军。中,特指宫禁之内。(2)上踞厕视之:皇上坐在床边接见他。踞厕,坐于床侧。孟康曰:“厕,床边侧也。”(3)丞相弘宴见:丞相弘,即公孙弘(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21年),字季,一字次卿,西汉淄川国(郡治在寿光南纪台乡)薛人。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汉武帝任命公孙弘为丞相。宴见,在皇帝公余时被召见,有别于朝见。(4)上或时不冠:皇上有时不戴帽子。或时,有时。冠,戴帽子。(5)武帐:置有兵器的帷帐。帝王或大臣所用。颜师古注引孟康曰:“今御武帐,置兵阑五兵于帐中也。”王先谦《汉书补注》引沈钦韩曰:“帐置五兵,盖以兰錡围四垂,天子御殿之制如此。有灾变,避正殿寝兵,则不坐武帐也。”(6)使人可其奏:派人代为批准他(汲黯)的奏议。可,表示同意、许可,此指批准。(7)张汤以更定律令为廷尉:张汤凭借改订法令做了廷尉。张汤(?—公元前116年),因为治陈皇后“巫蛊”案及淮南、衡山二王谋反之事,得到武帝赏识,先后晋升为太中大夫、廷尉、御史大夫。与赵禹编定《越宫律》《朝律》等法律,用法主张严峻,以皇帝意旨为治狱准绳。曾助武帝推行盐铁专卖、告缗、算缉,打击富商,剪除豪强,颇受武帝宠信,多行丞相事,权势远在丞相之上,又以清廉著称。元鼎二年(公元前116年),因遭人构陷,被强令自杀。更定,改订、修订。律令,指法令。(8)质责:质问,责备。(9)正卿:上卿。本为春秋时诸侯国的最高执政大臣,权力仅次于国君。泛指朝廷大臣。(10)褒:褒扬。(11)化:改变人心风俗,教化。(12)邪心:不正当的念头。(13)约束:规章,法令。(14)纷更:变乱更易。如淳曰:“纷,乱也。”(15)无种:犹言绝后代。(16)文深小苛:文深,谓深文周纳,以入人罪。小苛,谓细小繁密的事情。(17)愤发:发怒。(18)刀笔吏:亦省作“刀笔”。指掌文案的官吏。(19)必汤也:如果非按张汤之法来行事。(20)重足而立,侧目而视:重足而立,意谓叠足而立,不敢迈步,形容非常恐惧。侧目,斜着眼睛看人,不敢正视,形容畏惧而又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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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大将军卫青入侍宫中,武帝坐于床侧接见他;丞相公孙弘平常因事进见,皇上有时则不戴帽子。至于接见汲黯,不戴帽子就不见他。武帝曾坐在武帐中,汲黯前来奏事,武帝没戴帽子,远远望见了汲黯,就赶紧躲进帐中,派人代为批准他的奏议。他被皇上尊敬礼遇到了如此程度!张汤凭借改订法令做了廷尉,汲黯在皇上面前质问张汤,说:“您身为正卿,上不能发扬先帝的功勋事业,下不能转化天下人不正当的心念,(不能)使国家安定、人民富足,使监狱里空无犯人,为什么徒然拿着高皇帝所定的法令乱改一通呢?而您将会因此断子绝孙了!”汲黯时常与张汤进行争论,张汤的论辩常着重在援用苛刻的法律条文和细繁之事,汲黯发怒骂道:“天下人说不可让掌文案的刀笔吏做公卿,果真如此。如果非按张汤之法来行事,那将会使天下人(害怕得)并足而立、斜目侧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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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贾山,颍川人也(1)。孝文时,言治乱(2)之道,借秦为谕(3),名曰至言,其辞曰:“夫布衣韦带(4)之士,修身于内,成名于外,而使后世不绝息(5)。至秦则不然。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赋敛重数(6),赭衣半道(7),群盗满山,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视,倾耳而听(8)。一夫大呼,天下响应(9)。秦非徒如此也,又起咸阳而西至雍(10),离宫(11)三百,钟鼓帷帐(12),不移而具。又为阿房之殿(13),殿高数十仞(14),东西五里,南北千步,从车罗骑(15),四马骛驰(16),旌旗不挠(17)。为宫室之丽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聚庐而托处焉(18)。为驰道(19)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20)吴楚,道广五十步,厚筑其外,隐以金椎(21),作壁如甬道。隐,筑也,以铁椎筑之也。树以青松。为驰道之丽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邪径(22)而托足(23)焉。死葬乎骊山(24),吏徒数十万人,旷日(25)十年,下彻三泉(26),冶铜锢其内(27),漆涂其外,被以珠玉,饰以翡翠,中成观游(28),上成山林。为葬埋(28)之侈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蓬颗蔽冢(30)而托葬(31)焉。蓬颗,犹裸颗小冡。秦以熊罴之力(32),虎狼之心(33),蚕食(34)诸侯,并吞海内,而不笃礼义(35),故天殃(36)已加矣。臣昧死(37)以闻,愿陛下少(38)留意,而详择(39)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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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贾山,颍川人也:贾山,生卒年不详,约汉文帝元年前后在世。涉猎书记,不尚专精,不能为纯儒。有论文八篇,今不存,惟所作《至言》,尚存《汉书》本传中。颍川,郡名,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置,范围大致包括今天河南省的许昌市、平顶山市、漯河市、禹州市、登封市、长葛市等地,辖十二县,治所在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市)。西汉时,领二十县,仍治阳翟。(2)治乱:安定与动乱。(3)谕:比喻,比拟。(4)布衣韦带:亦省作“布韦”。贫寒之士的服饰。(5)绝息:断绝,停止。(6)重数:既重且繁。(7)赭衣半道:路上行人有半数都是罪犯,形容犯罪者之多。赭衣,指囚犯、罪人。(8)戴目而视,倾耳而听:戴目,仰视貌,形容望着远处而有所期待。倾耳,谓侧着耳朵静听。颜师古注:“戴目者,言常远视,有异志也。倾耳而听,言祸乱也。”(9)一夫大呼,天下响应:此指陈胜起义。陈胜(?—公元前208年),字涉,故又称陈涉,阳城(今河南周口市太康县)人,于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在大泽乡起义反秦,各地百姓纷纷响应。不久陈胜在陈县建立张楚政权,项梁、项羽、刘邦、英布等多人纷纷揭竿而起,在全国范围内将反秦斗争推向了高潮。响应,赞同、支持。(10)雍:秦国早期的都城,现陕西省宝鸡凤翔。(11)离宫:正宫之外供帝王出巡时居住的宫室。颜师古注:“凡言离宫者,皆谓于别处置之,非常所居也。”(12)帷帐:帷幕床帐。(13)阿房之殿:即阿房宫。秦宫殿名。遗址在今西安市西阿房村。秦亡时全部工程尚未完成,故未正式命名。因作前殿阿房,时人即称之为阿房宫。秦亡,为项羽所焚毁。晋张华《博物志》卷六:“秦为阿房殿,在长安西南二十里。殿东西千步,南北三百步,上可以坐万人,庭中受十万人。”(14)仞:古代长度单位。七尺为一仞,一说八尺为一仞(周尺一尺约合二十三厘米)。(15)从车罗骑:从车,扈从之车、跟从的车。罗骑,巡行的骑卫。(16)四马骛驰:四马,指四马并驾之车。骛驰,车马奔驰。(17)旌旗不挠:旌旗,旗帜的总称。挠,《汉书·贾山传》原文作“桡”。颜师古注:“桡,屈也。言庭之广大,殿之高敞,众骑驰骛无所迫触,建立旌旗不屈桡。”(18)曾不得聚庐而托处:竟然使其后代子孙连用来安身的村中简陋房舍都得不到。曾,副词,乃、竟。不得,不能得到、得不到。聚,村落。庐,泛指简陋居室。托,寄托、寄寓。处,安居、安身。(19)驰道:古代供君王行驶车马的道路。《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七年……治驰道。”裴骃《史记集解》引应劭曰:“驰道,天子道也。道若今之中道然。”(20)极:至,到达。(21)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服虔曰:“作壁如甬道。隐,筑也,以铁椎筑之。”筑,捣土使坚实。隐,筑、击。金椎,铁铸的捶击具。(22)邪径:比正道近便的小路。(23)托足:使足有所凭借。借指驱驰、驰骋。(24)骊山:在陕西省临潼县东南,因古骊戎居此得名,又名郦山。(25)旷日:历时。(26)下彻三泉:彻,达、到。三泉,指三重泉(三层地下水),即地下深处。(27)冶铜锢其内:冶,冶炼金属。锢,用金属熔液填塞空隙。(28)观游:观赏游览。(29)葬埋:埋葬。(30)蓬颗蔽冢:蓬颗,长有蓬草的土块,一般指坟上长草的土块,亦借指坟头。颜师古注:“颗谓土块。蓬颗,言块上生蓬者耳。”蔽,通“敝”,敝陋。冢,坟墓。(31)托葬:依附埋葬。(32)熊罴之力:指强大的势力。熊罴,熊和罴。皆为猛兽。(33)虎狼之心:喻指贪残暴虐之心。(34)蚕食:亦作“蚕蚀”。喻逐渐侵占。(35)不笃礼义:笃,加厚、增厚。礼义,礼法道义。(36)天殃:天降的祸殃。(37)昧死:冒死。犹言冒昧而犯死罪。古时臣下上书帝王习用此语,表示敬畏之意。(38)少:稍、略。(39)详择:审察采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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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贾山,颖川郡人。孝文帝时,他(写文章)谈论国家安定与动乱的道理,借助秦朝灭亡之例为喻,名曰《至言》。其文辞中说:“那些贫寒未仕的人,都是修养自身的品德,扬名于世间,才使得其后世子孙得以延续而不断绝。至于秦朝却不是这样。秦始皇贵为天子,拥有天下的财富,赋税却既重又繁,道路上的行人有半数都是罪犯,盗贼成群遍满山野,使得天下人仰目而望、侧耳静听(希望听到推翻暴秦的消息)。等一人(陈胜)起来大声疾呼,天下人随即响应。秦朝不仅仅是如此,又从咸阳向西到雍城,建起了供皇帝出巡时居住的宫室三百座,(宫室里)钟鼓、帷幕、床帐等器物,不必从别处移取而全部齐备。又建造了阿房宫,宫殿高达数十仞(汉制每仞七尺),东西的距离有五里长,南北之间有千步宽,皇帝的随从车辆、巡行的骑卫,以及四马之车,众骑可在其中奔驰,旌旗高举也不会有障碍。(秦朝)建造宫殿的壮丽程度达到了如此地步,然而其后代子孙却连用来安身的村野庐舍都得不到。(秦朝)在国内修筑驰道,向东到燕齐,向南至吴楚。驰道宽五十步,厚筑路外隔离墙,用铁椎夯实道路,驰道两旁栽植青松。秦朝修筑驰道的壮观程度达到了如此地步,然而其后代子孙却连立足的小路都走不上。(秦始皇)死后葬在骊山,建墓调用的官吏和囚徒多达数十万人,历时十年之久。墓深可达地下三重泉水,冶炼铜并以其熔液填塞墓室内的空隙,用漆涂在外面,用珠玉覆盖(棺椁),再以翡翠来装饰,陵墓内(饰有各种宝物)可供观游,墓上堆土栽树形成山林。其埋葬的奢侈程度竟达如此地步,然而他的后代子孙连长满野草的敝陋坟冢都得不到。秦朝用熊罴一样的武力、虎狼一样的贪心,逐渐侵占各诸侯国,进而并吞天下,却不注重施行礼义,所以上天才降下祸殃。臣冒死讲给您听,希望陛下稍加留意并审察择取其中合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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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臣闻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1)则不用,其身危,不切直则不可以明道(2)。故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闻,忠臣之所以蒙(3)死而竭智(4)也。地之硗(5)者,虽有善种,不能生焉;江皋河濒(6),虽有恶种,无不猥大(7)。故地之美者善养禾(8),君之仁者善养士(9)。雷霆(10)之所击,无不摧折(11)者;万钧(12)之所压,无不糜灭(13)者。今人主之威非特(14)雷霆,势重非特万钧也。开道(15)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16),又乃况于纵欲、恣行暴虐(17),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则虽有尧、舜之智,孟贲(18)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失矣,弗闻,则社稷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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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切直:恳切率直。(2)明道:阐明治道,阐明道理。(3)蒙:引申为冒着、顶着。(4)竭智:竭尽智慧。(5)硗:指土质坚硬瘠薄。颜师古注:“硗,埆,瘠薄也。”(6)江皋河濒:江皋,指江岸、江边地。濒,水边。(7)猥大:粗大,壮大。(8)善养禾:容易养育禾苗。善,容易。养禾,养育禾苗;种植禾苗。(9)养士:培养人才。(10)雷霆:震雷,霹雳。(11)摧折:毁坏,折断。(12)万钧:形容分量重或力量大。钧,古代重量单位之一,三十斤为一钧。(13)糜灭:破碎毁灭。(14)非特:不仅,不只。特,但、仅、只是。(15)开道:开放言路。(16)自尽:尽自己的才力,详尽陈述自己的意见。(17)恣行暴虐:恣行,任意而行、横行。暴虐,凶狠残酷。(18)孟贲:战国时期齐国人,是古代著名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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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臣听说忠臣事奉君主,言语恳切率直则不被信用,还会危及自己的生命。如果言语不切直,又不能够阐明道理。所以切直的话,是英明的君主所急切希望听到的,也是忠臣之所以冒着死罪而竭诚尽智要表达的。对于坚硬而贫瘠的土地,即使有好的种子,也是不能生长的;至于江河边的湿地,即使有不好的种子,却没有不长得壮大的。所以肥美的土地容易养育禾苗,有仁德的君主善于培养人才。雷霆所击中的,没有不折断的;万钧重量所压的,没有不破碎的。现今君主的威严,不仅仅是雷霆;权势之重,不仅仅是万钧。(即便)能广开言路而求取规谏,和颜悦色地听受,采纳臣下的谏言并使其身份显贵,士大夫们仍然感到恐惧而不敢详尽陈述自己的意见,又何况放纵私欲,横行凶暴,讨厌听到自己过错的君主呢?(如果)以威力来震慑,用权势来压制,即使(臣子)有唐尧、虞舜那样的智慧,有孟贲那样的勇力,又怎么会有不被摧残的人呢?如果是这样,君主就不能听到自己的过失了。听不到自己的过失,那国家社稷就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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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古者,圣王之制,史在前书过失(1),工诵箴谏(2),庶人谤于道(3),商旅(4)议于市,然后君得闻其过失也。闻其过失而改之,见义而从之,所以永有天下也。天子之尊,四海之内,其义莫不为臣。然而养三老于大学(5),举贤以自辅弼(6),求修正之士(7)使直谏。故尊养三老,示(8)孝也;立辅弼之臣者,恐骄也;置直谏之士者,恐不得闻其过也;学问(9)至于刍荛(10)者,求善无厌也;商人庶人诽谤己而改之,从善(11)无不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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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史在前书过失:史,在王左右的史官。书,记录、记载。(2)工诵箴谏:工,古代乐官。诵,唱或诵读。箴谏,规戒劝谏的话。(3)庶人谤于道:庶人,指平民、百姓。谤,指责别人的过失。(4)商旅:行商,流动的商人。(5)养三老于大学:三老,古代设三老五更之位,天子以父兄之礼养之。《汉书·礼乐志》:“养三老五更于辟廱。”颜师古注引李奇曰:“王者父事三老,兄事五更。”大学,即太学,我国古代设于京城的最高学府。(6)辅弼:亦作“辅拂”。辅佐;辅助。(7)修正之士:指遵行正道的人。(8)示:显现,表示。(9)学问:学习和询问(知识、技能等)。语出《易·乾》:“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10)刍荛:割草采薪之人。(11)从善:依从善道,听从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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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古代圣王的制度是:史官在面前记录君主的过失,乐官诵读规劝的话,百姓在道路上指责君主的过失,商旅之人在街市上议论君主的过错。这样一来,君主便能听到自己的过失。听到自己的过失并改正它,看到正义的事就依从去做,所以他能永久地享有天下。以天子的尊贵,在全国之内,按道理来说,没有人不是他的臣子。然而天子还在太学(以尊敬父亲之礼)奉养三老,选拔贤能之人来作为自己的辅佐,访求修身正行之人(让他们)直言规谏。所以尊养三老,是显示孝道;设立辅助之臣,是担心自己骄纵;设置直言劝谏的官员,是担心听不到自己的过失。学习和询问(的对象)甚至到割草打柴的人,是因为追求善行从不满足;商旅和庶民指责自己的过失就加以改正,是因为对善言没有不听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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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昔者,秦力并万国(1),富有天下,破六国以为郡县(2),筑长城以为关塞(3)。秦地之固,大小之势,轻重之权,其与一家之富、一夫之疆,胡可胜计也!然而兵破(4)于陈涉,地夺于刘氏者,何也?秦王贪狼(5)暴虐,残贼(6)天下,穷困万民,以适(7)其欲也。昔者,周盖千八百国(8),以九州(9)之民,养千八百之君,用民之力,不过岁三日(10),什一而藉(11),君有余财,民有余力,而颂声(12)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疲不胜(13)其役,财尽不胜其求。一君之身,所以自养者,驰骋弋猎(14)之娱,天下弗能供也。劳疲者不得休息,饥寒者不得衣食,无辜死刑者无所告诉(15),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雠,故天下坏(16)也。身死才数月,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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