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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汉安元年(1),选遣八使,巡行(2)风俗,皆耆儒知名(3),多历显位(4),唯纲年少,官次(5)最微。余人受命之部(6),而纲独埋其车轮于洛阳都亭(7),曰:“豺狼当路(8),安问狐狸(9)!”遂奏曰:“大将军冀(10)、河南尹不疑(11),蒙外戚(12)之援,荷(13)国厚恩,以刍荛之资,居阿衡(14)之任,不能敬敷扬五教(15),翼赞日月(16),而专为封豕长蛇(17),肆其贪叨(18),甘心好货(19),纵恣(20)无底,多树谄谀(21),以害忠良。诚天威(22)所不赦,大辟(23)所宜加也。谨条(24)其无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以切齿者也。”书奏御,京师震竦(25)。时冀妹为皇后(26),内宠方盛,诸梁姻族(27)满朝,帝虽知纲言直,终不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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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汉安元年:即公元142年。汉安,公元142年至公元144年,东汉顺帝刘保的第四个年号。(2)巡行:出行巡察,巡视。(3)耆儒知名:耆儒,德高的老儒。知名,声名为世所知。(4)显位:高位。(5)官次:官阶,官吏的等级。(6)部:古时行政区域名。(7)都亭:都邑中的传舍。秦法,十里一亭,郡县治所则置都亭。(8)豺狼当路:比喻暴虐奸邪的人掌握国政。豺狼,豺与狼,皆凶兽,比喻凶残的恶人。(9)狐狸:兽名。狐和狸本为两种动物,后合指狐。常喻奸佞狡猾的坏人。(10)冀:梁冀(?—公元159年),字伯卓,安定(今甘肃泾川)人,是东汉时期外戚出身的权臣。桓帝时为大将军,在任期间,结党营私,专擅朝政,后被桓帝诛灭。(11)河南尹不疑:河南尹,东汉时期官职。东汉建都于河南郡洛阳县,为提高河南郡的地位,其长官不称太守而称尹,掌管洛阳附近的二十一县。不疑,梁不疑,汉朝安定(今甘肃泾川)人。梁商之子,喜读经书,善待士人,本初元年,担任光禄勋,与其兄梁冀关系不好。永和六年(公元141年),梁商死,梁不疑官河南尹。桓帝建和元年(公元147年)秋,因梁冀立桓帝刘志有功,梁冀增封食邑一万三千户,梁不疑被封为颍阳侯。晚年与弟梁蒙居乡,不预外事。(12)外戚:指帝王的母族、妻族。(13)荷:承受,承蒙,特指承受恩德。(14)阿衡:商代官名。师保之官。引申为任国家辅弼之任、宰相之职。(15)敷扬五教:敷扬,传播宣扬。五教,五常之教,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伦理道德的教育。(16)翼赞日月:翼赞,辅佐。日月,喻指帝后。《礼记·昏义》:“故天子之与后,犹日之与月”。(17)封豕长蛇:亦作“封豨修蛇”。大猪与长蛇。喻贪暴者。(18)贪叨:贪得。(19)甘心好货:甘心,纵情。好货,贪爱财物。(20)纵恣:亦作“纵姿”。肆意放纵。(21)谄谀:指长于阿谀奉承的人。(22)天威:上天的威严,上天的威怒。(23)大辟:古五刑之一,谓死刑。(24)条:条奏。(25)震竦:震惊,惊惧。(26)冀妹为皇后:指顺烈皇后(公元106年—公元150年)梁妠,汉顺帝刘保的皇后。安定乌氏(今甘肃省平凉县西北)人,梁商之女,梁冀之妹。(27)姻族:有姻亲关系的各家族或其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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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顺帝汉安元年,朝廷选派八位使者到各地视察民情。使者大多是年老而德高的知名儒者,都曾先后担任过要职,只有张纲年纪轻轻,官位最低。其他人都奉命前往各地巡行去了,只有张纲把车轮埋在洛阳都亭,说:“豺狼一般暴虐奸邪的人当政,为什么还要查问那些像狐狸一样奸佞狡猾的坏人呢!”遂即上书说:“大将军梁冀,河南尹梁不疑,承蒙是外戚的关系,受到国家的厚恩,以割草打柴这种卑微小人的资质,却身居国家辅弼之职。他们不能恭敬地弘扬五伦教义,辅佐帝后,而专做贪暴的坏事,放纵贪欲,贪财好货,肆意放纵没有限度,培植了很多善于阿谀奉承的人,来陷害忠良。这些实在是天威所不能赦免,应该处以死刑的罪行呀。现谨列举他们目无君王的十五件事,这些都是为人臣子所切齿痛恨的啊。”这封上书呈给皇帝后,整个京师为之震惊。当时梁冀的妹妹是皇后,正受皇上宠幸,梁姓的姻亲布满朝廷。皇上虽然知道张纲之言忠直,最终还是不忍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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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时广陵(1)贼张婴等众数万人,杀刺史、二千石(2),寇乱(3)杨、徐间,积(4)十余年,朝廷不能讨(5)。冀乃讽(6)尚书,以纲为广陵太守,因欲以事中(7)之。前遣郡守,率(8)多求兵马,纲独请单车之职。既到,乃将吏卒十余人,径造婴垒(9),申示国恩(10)。婴初大惊,既见纲诚信,乃出拜谒(11)。纲延置(12)上坐,问所疾苦(13)。乃譬(14)之曰:“前后二千石,多肆贪暴,故致公等怀愤相聚。二千石信(15)有罪矣,然为之者又非义(16)也。今主上仁圣,欲以文德(17)服叛,故遣太守,思以爵禄相荣,不愿以刑罚相加,今诚转祸为福之时也。若闻义不服,天子赫然(18)震怒,荆、杨、兖、豫大兵云合(19),岂不危乎?若不料疆弱(20),非明也;弃善取恶,非智也;去顺效逆,非忠也;身绝血嗣(21),非孝也;背正从邪,非直也;见义不为,非勇也。六者成败之几,利害所从,公其深计之。”婴闻之泣下,曰:“荒裔(22)愚民,不能自通(23)朝廷,不堪侵枉(24),遂复相聚偷生(25),若鱼游釜(26)中,喘息(27)须臾间耳。今闻明府(28)之言,乃婴等更生之晨(29)也。既自陷不义,实恐投兵(30)之日,不免孥戮(31)。”纲约之以天地,誓之以日月,婴深感悟,乃辞还营。明日将所部万余人,与妻子面缚(32)归降。纲乃单车入婴垒,大会,置酒为乐,散遣(33)部众,任从所之,亲为卜居宅(34)、相田畴(35),子弟欲为吏者,皆引召之。民情悦服,南州晏然(36)。朝廷论功当封,梁冀遏绝(37),乃止。天子嘉美(38),欲擢(39)用纲,而婴等上书乞留,乃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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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广陵:即广陵郡。西汉武帝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改江都国为广陵国,领广陵、江都、高邮、平安(今宝应县部分)四县。治广陵县(今扬州市区)。王莽始建国元年(公元9年),广陵国改江平郡,郡治广陵县改安定县。东汉时,或为郡,或为国。顺帝永和三年(公元138年),广陵郡领广陵、江都、高邮、平安等十一县。(2)二千石:汉官秩,又为郡守(太守)的通称。汉郡守俸禄为两千石,即月俸百二十斛,因有此称。(3)寇乱:侵扰。(4)积:经过。(5)讨:惩治有罪,征讨。(6)讽:用委婉的语言暗示、劝告或讥刺、指责。(7)中:中伤,陷害。(8)率:大概,一般。(9)径造婴垒:径造,直接往访,谓不请人介绍而径自拜访。垒,指军营。(10)申示国恩:申示,申明表示。国恩,指封建时代王朝或君主所赐予的恩惠。(11)拜谒:拜见。(12)延置:延,邀请。置,安置。(13)疾苦:憎恶,厌恨。(14)譬:晓谕,劝导。(15)信:果真,确实。(16)非义:不义,不合乎道义。(17)文德:指礼乐教化。与“武功”相对。(18)赫然:盛怒貌。(19)云合:云集,集合。(20)疆弱:《后汉书》原文作“强弱”,即强弱。(21)血嗣:指子孙。李贤注:“凡祭皆用牲,故曰血嗣。”(22)荒裔:指边远地区。(23)通:通报,传达。(24)侵枉:侵害而使受冤枉。(25)偷生:苟且求活。(26)釜:古炊器。敛口,圜底,或有二耳。其用如鬲,置于灶口,上置甑以蒸煮。盛行于汉代。有铁制的,也有铜和陶制的。(27)喘息:呼吸。(28)明府:汉魏以来对郡守牧尹的尊称。又称明府君。(29)更生之晨:更生,新生,重新获得生命。晨,通“辰”,时、日。(30)投兵:放下武器。(31)孥戮:多用为杀戮之意。(32)面缚:双手反绑于背而面向前。古代用以表示投降。(33)散遣:遣散。(34)卜居宅:卜,选择。居宅,住宅。(35)相田畴:相,看、观察。田畴,泛指田地。(36)南州晏然:南州,泛指南方地区。晏然,安宁;安定。(37)遏绝:阻止禁绝。(38)嘉美:称许,赞美。(39)擢:举拔,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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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当时,广陵的反贼张婴等数万人,杀了刺史、太守,侵扰扬州、徐州一带,经过十多年了,朝廷却一直不能讨伐征服他们。于是梁冀暗示尚书,派张纲担任广陵太守,想借此来陷害他。先前派遣的郡守,一般都会向朝廷要求很多的兵马,唯独张纲却请求单车赴任。到任以后,就率领十多个官兵,径直造访张婴的军营,(向张婴)表明了朝廷的恩惠。张婴起初非常吃惊,既而见到张纲诚恳忠信,才出来拜见。张纲请他坐在上座,询问他的疾苦,接着就劝导他说:“前后任职的太守大多放纵其贪暴之行,所以致使你们心怀愤怒聚到了一起。以往的太守确实有罪,然而你们这样做也不合乎道义。如今皇上仁慈圣明,希望以文德平服叛乱,所以派我前来,想用赐予爵禄使你们荣耀,不想用刑法惩罚你们,现今实在是转祸为福的好时机啊!如若听闻仁义的诏命却不顺服,一旦天子赫然震怒,派遣荆、扬、兖、豫等州的大军聚集于此,你们岂不就危险了吗?如果不能正确估量双方力量的强弱,就是不明智;放弃良善而趋从邪恶,就是不聪明;放弃顺服而效仿叛逆,就是不忠诚;身死绝嗣,就是不孝顺;违背正道而走向邪路,就是不正直;看到正义的事而不去做,就是不勇敢。这六方面是关系到你们成败的关键,从利还是从害,希望您仔细考虑。”张婴听罢泪下,说:“我们是荒远地区的愚民,无法和朝廷直接沟通,因不堪忍受(地方官的)侵害而受冤枉,才聚在一起苟且求生,我们就好像是游在锅中的鱼,只能喘息苟活一时罢了。今天听了大人您的一番话,就是我张婴等人的重生之日啊!(但是)我们自己已经陷于不义之地,实在害怕投降之后,仍然免不了被杀戮的命运。”张纲(于是)便以天地为约定,并对着日月发誓,张婴被深深地感动并醒悟,于是拜辞回营。第二天,张婴率领部下一万余人和妻子儿女,双手反绑投降归顺。张纲就驾着单车进入张婴的营地和大家相会,置酒为乐,然后遣散了张婴的部下,任由他们离去。他并亲自为他们选住宅、看田地。他们的子弟想要当差的,都引用征召他们。于是人民心悦诚服,南方得以平定。朝廷评定其功劳应当封赏,而梁冀从中阻挠,于是没有封赏。天子对他称许赞美,想提拔重用张纲,而张婴等人上书乞求让张纲留任广陵,皇上就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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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纲在郡一年卒。百姓老幼相携诣府,赴哀(1)者不可胜数。纲自被疾(2),吏民咸为祠祀(3)求福,皆言:千秋万岁,何时复见此君。张婴等五百余人,制服行丧(4),送到犍为,负土成坟(5)。诏拜纲子续为郎中(6),赐钱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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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赴哀:奔丧(古代凡闻君、亲、尊长之丧,从外地赶往吊唁或料理丧事均称“奔丧”)。(2)被疾:犹被病(疾病缠身)。(3)祠祀:祭祀,立祠祭神。(4)制服行丧:制服,指丧服。行丧,举办丧事。(5)负土成坟:背土筑坟。古代认为是一种孝义的行为。(6)郎中:官名。始于战国,秦汉沿置。掌管门户、车骑等事。内充侍卫,外从作战。另尚书台设郎中,司诏策文书。晋武帝置尚书诸曹郎中,郎中为尚书曹司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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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张纲在广陵郡任职一年后逝世。百姓们扶老携幼,到张纲府邸吊唁的人多得无法计数。自从张纲患病,官吏和百姓就都为他立祠祭神求福,(大家)都说:“千秋万世,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这样的太守呢?”(张纲过世后)张婴等五百多人穿着丧服为他举办丧事,(他们把灵柩)送到犍为(张纲的老家),背土筑坟。后来皇帝下诏任张纲的儿子张续为郎中,赏赐钱财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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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种暠(1),字景伯,河南人也。举孝廉(2)。顺帝(旧无顺帝二字,补之)擢暠,监太子(3)于承光宫中。常侍高梵从中(4)单驾出迎太子,时太傅杜乔(5)等疑不欲从,惶惑(6)不知所为。暠乃手剑当车(7),曰:“太子国之储副(8),民命所系(9)。今常侍来无诏信(10),何以知非奸邪?今日有死而已。”梵辞屈(11),驰命奏之。诏报,太子乃得去。乔退而叹息,愧暠临事不惑。帝亦嘉其持重(12),称善者良久。出为益州刺史,宣恩远夷(13),开晓殊俗(14),岷山(15)杂落,皆怀服(16)汉德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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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种暠:暠,音搞,东汉大臣。父亲是定陶县令,有资财三千万。父亲去世后,种暠全都赈济了宗族及邑里贫穷的人。先后任侍御史、益州刺史、凉州刺史、南郡太守、大司农。延熹四年,迁为司徒。曾推举桥玄、皇甫规等人,都是称职的名臣。种暠在位三年,薨,时年六十一岁。并州、凉州边境上的人都为他举哀。(2)孝廉:孝,指孝悌者;廉,清廉之士。分别为古代选拔人才的科目。始于汉代,在东汉尤为求仕者必由之途。后往往合为一科。亦指被推选的士人。汉朝“举孝廉”制度规定:每二十万户中每年要推举孝廉一人,由朝廷任命官职。被举之学子,除博学多才外,更须孝顺父母,行为清廉,故称为孝廉。(3)监太子:监,本指察看、督察,此有监护之意。太子,汉顺帝太子刘炳(即后来之冲帝)。(4)中:特指宫禁之内。亦借指朝廷。(5)太傅杜乔:太傅,此指太子太傅。杜乔(?—公元147年),字叔荣,后汉河内林虑(今河南林州)人。杜乔为官正直,不与贪官同流合污,最终在牢狱中身陨。(6)惶惑:疑惧;疑惑。(7)手剑当车:手剑,持剑。当,阻挡。(8)储副:国之副君。指太子。(9)系:维系。指将事物联结聚集起来,使不涣散。(10)诏信:诏,诏书。信,符契、凭证。(11)辞屈:谓理屈辞穷。(12)持重:稳重,谨慎。(13)宣恩远夷:宣恩,宣扬皇帝的恩德。远夷,指远方的少数民族。(14)开晓殊俗:开晓,开导使明白。殊俗,指风俗不同的远方。(15)岷山:山名。在四川省北部,绵延四川、甘肃两省边境。为长江、黄河分水岭,岷江、嘉陵江支流白龙江发源地。(16)怀服:亦作“怀伏”。内心顺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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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种暠,字景伯,河南人,曾被推举为孝廉。汉顺帝提拔种暠在承光宫中监护太子。常侍高梵从宫中驾驶单车出来迎接太子,当时太傅杜乔等犹豫着不想依从,但又惶惑而不知该怎幺办好。种暠于是手持利剑挡在车前,说道:“太子是国家皇位的继承人,关系到天下百姓的命运。如今常侍来迎接太子,却没有诏书符契,怎么知道不是奸邪呢?今日宁死不从。”高梵理屈辞穷,只好快速回朝奏明皇帝。皇帝有诏报来,太子这才得以跟随而去。杜乔回去后十分感叹,自愧不能像种暠那样临事不惑。皇帝也称赞种暠稳重谨慎,赞扬了他很长时间。后来种暠出任益州刺史,向边远的少数民族宣扬皇上的恩德,开导晓谕远方风俗不同的人民。岷山地区的许多部落都由衷地顺服汉朝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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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刘陶(1),字子奇,一名伟,颍川(2)人也。时大将军梁冀专朝,而桓帝(3)无子,连岁荒饥,灾异数见,陶时游(4)大学,乃上疏陈事曰:“臣闻人非(5)天地无以为生,天地非人无以为灵。是故帝非民不立,民非帝不宁。夫天之与帝,帝之与民,犹头之与足,相须(6)而行也。伏惟陛下袭常存之庆(7),循不易之制,目不视鸣条之事(8),耳不闻檀车(9)之声,天灾不有痛于肌肤,震食(10)不即损于圣体,故蔑三光(11)之谬,轻上天之怒。伏念高祖之起,始自布衣,合散扶伤(12),克成(13)帝业,功既显矣,勤亦至矣。流福遗祚(14),至于陛下。陛下既不能增明烈考之轨(15),而忽高祖之勤,妄假利器(16),委授国柄(17),使群丑刑隶(18),芟刈(19)小民,雕敝诸夏(20),虐流远近,故天降众异,以戒陛下。陛下不悟,而竞令虎豹窟于麑场(21),豺狼乳于春囿(22),斯岂唐咨禹稷(23)、益典朕虞(24)之意哉!又今牧守长吏(25),上下交竞(26),封豕长蛇(27),蚕食(28)天下,货殖(29)者为穷冤之魂,贫馁(30)者作饥寒之鬼,高门获东观之辜(31),丰室罗(32)妖叛(33)之罪,死者悲于窀穸(34),生者戚(35)于朝野。是愚臣所为咨嗟(36)长怀叹息者也。且秦之将亡,正谏者诛,谀(37)进者赏,嘉言结于忠舌,国命(38)出于谗口,擅阎乐于咸阳(39),授赵高以车府(40),权去已(41)而不知,威离身而弗顾。古今一揆(42),成败同势(43)。愿陛下远览强秦之倾,近察哀、平(44)之变,得失昭然(45),祸福可见。臣敢吐不时(46)之议于讳言(47)之朝,犹冰霜见日,必至消灭。臣始悲天下之可悲,今天下亦悲臣之愚惑也。”书奏,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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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刘陶:约公元157年前后在世,为人居简不拘小节。举孝廉,累官侍御史,封中陵卿候。三迁尚书令,拜侍中。屡切谏,为权臣所畏。徙京兆尹,到职当出修官钱千万,陶耻以钱买职,称疾不听政。灵帝宿重其才,原其罪,征拜谏议大夫。通《尚书》《春秋》,著书数十万言,又作《七曜论》《匡老子》《反韩非》《复孟轲》,及上书言当世便事、条教、赋、奏、书、记、辩疑,几百余篇。(2)颍川:郡名,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置。以颍水得名。治所在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市),辖境相当于今河南登封市、宝丰以东,尉氏、郾城以西,新密市以南,叶县、舞阳以北地。两汉沿置。(3)桓帝:汉桓帝(公元132年—公元167年)刘志,东汉第十位皇帝,汉章帝曾孙,在位二十一年。谥号孝桓皇帝,庙号为“威宗”。(4)游:外出求学。(5)非:无,没有。(6)相须:亦作“相需”。互相依存,互相配合。(7)伏惟陛下袭常存之庆:伏惟,亦作“伏维”,下对上的敬词,多用于奏疏或信函,意为念及、想到。袭,继承、沿袭。常存,永久存在、长期存在。庆,福泽。(8)鸣条之事:指伊尹相汤伐桀,与桀战于鸣条之野的史实。借指征战之事。(9)檀车:古代车子多用檀木为之,故称。常用以指役车、兵车。李贤注:“檀车,兵车也。”(10)震食:亦作“震蚀”。地震和日、月食。(11)三光:日、月、星。(12)扶伤:谓扶助受伤的人。(13)克成:完成,实现。(14)遗祚:犹余福。(15)烈考之轨:烈考,显赫的亡父,后多用为对亡父的美称,此指先祖。轨,法则、制度、规矩。(16)妄假利器:妄,胡乱、随便。假,授予、给予。利器,李贤注:“利器谓威权也。”(17)国柄:国家权柄。(18)群丑刑隶:群丑,邪恶之众。刑隶,因犯罪被官府判作奴隶的人,亦特指阉人。(19)芟刈:音山易,割。引申为杀戮。(20)雕敝诸夏:雕敝,谓使衰落破败。诸夏,周代分封的中原各个诸侯国,泛指中原地区,亦指中国。(21)虎豹窟于麑场:窟,穴居、作巢。麑,音泥,幼鹿。(22)豺狼乳于春囿:乳,鸟兽等产卵、产子。李贤注:“乳,产也。”囿,古代帝王畜养禽兽以供观赏的园林,汉以后称苑。《诗·大雅·灵台》:“王在灵囿,麀鹿攸伏。”毛传:“囿,所以域养鸟兽也。”(23)唐咨禹、稷:唐,即唐尧,为帝喾次妃陈锋氏女庆都所生,祁姓,名放勋,号陶唐,谥曰尧,因曾为陶唐氏首领,故史称唐尧。咨,赞叹、赞赏。稷,后稷,周的始祖,名弃,曾经被尧举为“农师”,被舜命为后稷。(24)益典朕虞:益,即伯益,亦作伯翳、柏翳、柏益、伯鷖,又名大费,相传为尧舜时大臣。《书·舜典》:“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史记·秦本纪》记载伯益是五帝中颛顼的后代,嬴姓的始祖,曾辅助大禹治水。典,掌管、主持、任职。朕虞,古官名,管理山泽。(25)牧守长吏:牧守,州郡的长官。州官称牧,郡官称守。长吏,指州县长官的辅佐。(26)交竞:相互争斗。(27)封豕长蛇:亦作“封豨修蛇”。大猪与长蛇。喻贪暴者。(28)蚕食:亦作“蚕蚀”。蚕食桑叶。喻逐渐侵占。(29)货殖:谓经商营利。(30)贫馁:贫穷饥馁。(31)东观之辜:《孔子家语·始诛》:“孔子为鲁司寇,摄行相事……七日而诛乱政大夫少正卯,戮之于两观之下。”两观,汉刘向《说苑·指武》作“东观”。后因以“东观之殃”谓杀身之祸。辜,灾难、祸害。(32)罗:通“罹”。遭遇。(33)妖叛:妖,不正。叛,背叛。(34)窀穸:音谆西,亦作“窀夕”。墓穴。(35)戚:忧愁,悲伤。(36)咨嗟:音资接,叹息。(37)谀:谄媚的话。(38)国命:国家的法令。(39)擅阎乐于咸阳:擅,擅自、随意。阎乐,生卒年待考,秦朝人,赵高的女婿,曾任咸阳县令。秦二世三年,赵高与阎乐密谋,趁二世在望夷宫斋戒之机,阎乐率领党羽一千余人,假称皇宫内将有变乱,率兵围宫,逼二世自杀。(40)授赵高以车府:赵高(?—公元前207年),秦二世时丞相,著名宦官(一说并非宦官),曾任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秦始皇死后与李斯合谋篡改诏书,立始皇幼子胡亥为帝,并逼死始皇长子扶苏。秦二世即位后,他又设计陷害李斯,并成为丞相。后派人逼死秦二世,不久后被秦王子婴所杀。车府,即车府令,古代执掌乘舆之官。(41)已:《后汉书》原文作“己”。(42)一揆:谓同一道理、一个模样。(43)势:这里指情势。(44)哀、平:汉哀帝和汉平帝。(45)昭然:明白貌。(46)不时:不适时,不合时。李贤注:“不时谓不合于时也。”(47)讳言:谓忌讳臣下谏诤。李贤注:“讳言谓拒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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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刘陶,字子奇,又名刘伟,颖川郡人。当时大将军梁冀在朝专权,桓帝尚没有子嗣,国家连年饥荒,灾异现象多次发生。刘陶这时正在太学读书,于是上书陈述说:“我听说人没有天地就无法生存,天地如果没有人就不能显示它的灵气。所以帝王没有人民就无法存在,人民没有皇帝就无法安宁。上天和帝王、帝王和人民,就像头和脚的关系一样,是相互配合而行动的。臣想到陛下承袭着永久的福泽,遵循着恒定不变的制度,眼不见征战之事,耳不闻兵车之声,天灾不会刺痛您的肌肤,地震和日月之蚀也损害不到您的圣体,所以您才轻视日、月、星三光运行错乱的现象,看轻上天的威怒。想当初汉高祖兴兵起事,是从一介平民开始,他逐渐聚合已经离散的大众,救助被暴秦伤害过的百姓,终于成就了帝王的功业。高祖的功绩既已十分显赫,而勤苦也达到了极点,流传下来的福德和基业,一直延续到陛下。然而陛下既不能光显先祖制定的法度,又忽视了高祖的勤政爱民,随便授予(小人)威权,将国家大权委托给别人,使得邪恶之众和宦官阉人像割草一样地杀戮人民,使国家衰败,远近的百姓都受到暴虐流毒的伤害。因此,上天降下许多异象来警诫陛下。然而,陛下您却并不悔悟,反而竞相让虎豹在鹿场中打洞穴居,任豺狼在春日的园林中繁衍生息,这难道是唐尧赞叹大禹、后稷,让伯益担任朕虞的本意吗?再者,当今的牧守长吏这些官员,上下之间互相争斗,如同大猪长蛇一样贪暴的人,逐渐蚕食天下。经商的人成为穷冤之魂,贫困的人成为饥寒之鬼,高门望族遭受杀身之祸,富裕人家蒙受反叛的罪名。死去的人在坟墓中悲痛,活着的人在朝野间忧伤。这些都是愚臣所为之叹息,长怀感慨的事啊。况且,当初秦朝将要灭亡时,直言谏诤者被杀,进谄言者受赏;于国于民有利的话凝结在忠臣的舌间不敢说出来,国家的法令却出于奸邪之人的口中。让阎乐在咸阳擅自妄为,授予赵高车府令的重任,权柄离开自己却浑然不知,威势远离自身也全然不顾。古今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成败的情势也是相同的。希望陛下远观强秦的倾覆,近察哀帝、平帝时代的变乱,那么得失就会明明白白,祸福也可看得清清楚楚。臣敢于在忌讳臣下谏诤的朝廷说出不合时宜的言论,臣将像冰霜见到太阳,必然会被消融。一开始臣是哀痛天下令人痛心的时局,现在,天下人也要怜悯臣的愚昧与糊涂了。”奏书呈上后,皇上不予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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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是时天下日危,寇贼方炽,陶复上疏曰:“臣闻事之急者不能安言(1),心之痛者不能缓声。窃见天下前遇张角之乱(2),后遭边章之寇(3),每闻羽书(4)告急之声,心灼内热(5),四体惊竦。今西羌(6)逆类,晓习(7)战陈,变诈万端,军吏士民,悲愁相守,人有百走退死之心,而无一前斗生之计。西羌侵前,去营咫尺(8),胡骑(9)分布,已至诸陵。将军张温(10),天性精勇(11),而主者旦夕迫促(12),军无后殿(13),假令失利,其败不救。臣自知言数见厌,而言不自裁(14)者,以为国安则臣蒙其庆,国危则臣亦先亡也。谨复陈当今要急八事,乞须臾之间,深垂纳省(15)。”其八事,大较(16)言大乱皆由宦官。宦官事急,共谗(17)陶曰:“前张角事发,诏书示以威恩(18),自此以来,各各改悔。今者四方安静(19),而陶疾害圣政,专言妖孽(20)。州郡不上,陶何缘知疑陶与贼通情(21)。”于是收(22)陶下狱,掠治(23)日急。陶自知必死,对使者曰:“朝廷前封臣云何(24)?今反受邪谮(25)。恨不与伊、吕同畴(26),而以三仁为辈(27)。”遂闭气(28)而死,天下莫不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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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安言:谓言谈从容不迫、言辞迂缓。(2)张角之乱:指东汉末年,以张角为首而发动的黄巾起义。张角(?—公元184年),巨鹿(治今河北平乡)人,东汉末年“黄巾军”领袖,太平道的创始人。他因得到道士于吉等人所传《太平清领书》(即《太平经》),遂以宗教救世为己任,利用其中的某些宗教观念和社会政治思想,组织群众,约于灵帝建宁(公元168年—公元172年)初传道。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张角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自称“天公将军”,率领群众发动起义,史称“黄巾起义”。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张角病死于冀州,起义军也很快被镇压。(3)边章之寇:边章,人名,凉州金城(今甘肃永靖东北)人。中平元年,凉州宋扬、北宫玉、李文侯等反,推举边章、韩遂为主,杀刺史郡守以叛,众十余万,天下骚动。寇,暴乱。(4)羽书:犹羽檄(古代军事文书,插鸟羽以示紧急,必须迅速传递)。(5)内热:谓内心忧煎焦灼。(6)西羌:西汉时对羌人的泛称。亦指东汉羌人内徙定居在金城、陇西、汉阳等郡的一支。(7)晓习:精通,熟悉。(8)咫尺:周制八寸为咫,十寸为尺。形容距离近。(9)胡骑:胡人的骑兵。亦泛指胡人军队。(10)张温(?—公元191年):字伯慎,荆州南阳穰县(今河南邓县)人,官至卫尉,封互乡侯。凉州边章、韩遂反,朝廷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袁滂为副。拜董卓为破虏将军,与荡寇将军周慎并统于温。并诸郡兵步骑合十余万,屯美阳,以卫园陵。章、遂亦进兵美阳。温、卓与战,辄不利。十一月,大破之。(11)精勇:精强勇敢。(12)迫促:逼迫,催促。(13)后殿:指后盾。比喻后边的支援力量。(14)自裁:自制,自己约束。(15)深垂纳省:垂,用作敬词,多用于上对下的动作。纳,接受。省,视察,察看。(16)大较:大略,大致。(17)谗:说别人的坏话,说陷害人的话。(18)威恩:声威和恩泽。(19)安静:安定,平静。(20)妖孽:犹祸害,危害。(21)通情:传递消息或情况。(22)收:拘捕。(23)掠治:拷打讯问。(24)云何:为何,为什么。(25)谮:谗毁,诬陷。(26)恨不与伊、吕同畴:伊、吕,商朝贤相伊尹和周朝太师吕尚。同畴,同俦。犹同伴。(27)以三仁为辈:三仁,三位仁人,指殷末之微子、箕子、比干。《论语·微子》:“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辈,同一类群的人。(28)闭气:暂时抑止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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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这时候天下形势日益危急,各处贼寇势力正强,刘陶又上疏说:“臣听说事情紧急时,就不能从容地说话;心中痛苦时,就不能和缓地出声。臣私下看到国家先是遇到张角的叛乱,后来又遭到边章的暴乱。每次听到羽书告急的消息,都感到内心忧愁焦急,四肢惊恐战栗。现在西羌的反叛者,不仅精通作战的阵法,而且巧变诡诈多端,军吏百姓在悲伤忧愁的气氛中相互依傍,人人都怀着逃跑退走以避免死亡的想法,而没有一点奋勇向前战斗以求生的打算。西羌在前面侵扰,距离营寨只有咫尺之遥;胡人骑兵的分布,已到达诸位先帝的陵墓。将军张温,生性精强勇敢,但主事者日夜催逼他(前进)。他的军队并没有后续力量的支援,假使失利,其败势将不可挽救。臣自己知道多次上书言事已使您厌烦,可是臣之所以不能缄口不言的原因,是认为国家安定了,臣子就能蒙受其福;国家危亡了,臣子也会先遭灭亡。仅再次陈述当今紧要的八件事,乞求陛下能抽出片刻时间,省察臣的意见。”刘陶所说的八件事,大致是说国家大的动乱都来自宦官。宦官们感到事情危急,一起谗害刘陶说:“从前张角的叛乱发生时,陛下颁布诏书向他们表示了朝廷的天威与恩泽,从此以后,(这些叛乱者)各自改悔。如今四方安宁,而刘陶嫉恨损害大好的政治局面,专门谈论祸害之事。地方州郡没有上报,刘陶为何会知道这些消息的呢?(我们)怀疑刘陶和贼人勾结。”于是将刘陶逮捕,投入监狱,拷问一天比一天厉害。刘陶自知必死,就对使者说:“朝廷当初任命微臣是为什么呢?今天反而受到奸邪的诬陷。可恨我不能与伊尹、吕尚同列,而却与微子、箕子、比干这三位仁人为伴了。”于是气绝身亡,天下人没有不为他感到痛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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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李云(1),字行祖,甘陵(2)人也。举孝廉,迁白马令。桓帝诛大将军梁冀,而中常侍单超(3)等五人,皆以诛冀功,并封列侯,专权选举(4)。又立掖庭(5)人女亳氏(6)为皇后,数月间,后家封者四人(7),赏赐巨万。是时地数震裂,众灾频降。云素刚,忧国将危,心不能忍,乃露布(8)上书,移副三府(9),曰:“臣闻皇后天下之母,德配坤灵(10)。得其人,则五氏(11)来备;不得其人,则地动摇宫。比年(12)灾异,可谓多矣;皇天下之戒,可谓至矣。举厝(13)至重,不可不慎;班(14)功行赏,宜应其实。梁冀虽持权专擅,虐流天下,今以罪行诛,犹召家臣扼杀之耳(15)。而猥(16)封谋臣万户以上,高祖闻之得无见非(17)?西北列将(18),得无解体(19)耶?孔子曰:‘帝者,谛也(20)。’今官位错乱,小人谄进,财货公行(21),政治日损,尺一拜用(22),不经御省(23)。是帝欲不谛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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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李云:东汉白马令。因直谏汉桓帝下狱,与杜众同死狱中。(2)甘陵:在今邢台市清河县南部。(3)单超(?—公元160年):东汉专权朝政的首要宦官之一,河南(今河南洛阳)人。桓帝初为中常侍,与宦官徐璜、具瑗、唐衡共谋诛灭外戚梁冀兄弟,以功封新丰侯,为“五侯”之一,食邑二万户。后官拜车骑将军,不久卒。(4)选举:古代指选拔举用贤能。自隋以后,分为二途:举士属礼部,包括考试与学校;举官属吏部,掌管铨选与考绩。正史自新、旧《唐书》以下至《明史》皆有《选举志》。(5)掖庭:亦作“掖廷”。宫中旁舍,妃嫔居住的地方。(6)亳氏:此指邓皇后,即邓猛女,汉桓帝的第二任皇后。梁皇后病死后,桓帝诛灭梁冀,即立邓猛女为皇后。(7)后家封者四人:李贤注:“时封后兄康为比阳侯,弟统昆阳侯,统从兄会安阳侯,统弟秉为淯阳侯。”(8)露布:不缄封的文书。亦谓公布文书。(9)移副三府:李贤注:“……以副本上三公府也。”副,书籍、文献等的复制本。三府,汉制,三公皆可开府,因称三公为“三府”,后世因之,亦用以泛称国家最高行政长官。(10)坤灵:古人对大地的美称。(11)五氏:同“五征”。李贤注:“《史记》曰:‘庶征,曰雨、曰暘、曰燠、曰风、曰寒。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繁庑。’”(12)比年:近年。(13)举厝:亦作“举措”。举动,行为。亦指措施、任用与废黜。(14)班:分等列序,排列。(15)犹召家臣扼杀之耳:家臣,春秋时各国卿大夫的臣属。卿大夫家的总管叫宰,宰下又有各种官职,总称为家臣。后亦泛指诸侯、王公的私臣。扼杀,扼杀、用力掐死。(16)猥:副词。苟,随便。(17)得无见非:得无,亦作“得亡”。亦作“行毋”,犹言能不、岂不、莫非、见,用在动词前面表示被动。相当于被,受到。非,责备。(18)西北列将:李贤注:“列将谓皇甫规、段熲等。”(19)解体:比喻人心离散。(20)孔子曰一句:李贤注引《春秋运斗枢》曰:“五帝修名立功,修德成化,统调阴阳,招类使神,故称帝。帝之言谛也。”郑玄注云:“审谛于物也。”(21)财货公行:货,本指财物,亦有贿赂、买通之意。公行,公然行动、公然进行。(22)尺一拜用:尺一,亦称“尺一牍”“尺一板”。古时诏板长一尺一寸,故称天子的诏书为“尺一”。拜用,拜,授官、封爵;用,任用。(23)御省:谓帝王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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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李云,字行祖,甘陵人。曾被举荐为孝廉,后升迁为白马县令。桓帝诛杀了大将军梁冀,而中常侍单超等五人因共诛梁冀有功,被一同封侯,独掌选拔任用官员的大权。(桓帝)又册立后宫宫女亳氏为皇后。几个月的时间里,皇后家族中受封的人就有四位,赏赐的钱财达巨万之多。这个时候,多次发生地震,各种灾害频繁出现。李云一向刚直,担忧国家将要面临危难,于心不忍,于是公开上书,并将副本移交三公府,秦书中说:“臣听说皇后为天下之母,德配大地。得到这样贤德的人做皇后,则风调雨顺,万物繁茂;得不到这样的人,则大地震动,摇撼宫廷。近年来的灾异,可以说是很多了;皇天垂示的告诫,可以说是很严厉了。每一个举措都至关重要,不能不慎重。论功行赏,应该与实际情况相对应。梁冀虽然掌握大权擅自行事,祸害遍及天下,现如今已经按他的罪行将其处死,这如同召来家臣将其扼杀而已。然而皇上却随意封赏谋臣万户以上的食邑,若是高祖听到了,能不受责备吗?西北的那些将领能不人心离散吗?孔子说:‘帝,是审谛万物之意。’当今朝廷官位错乱,小人因为谄谀而被进用,贿赂公然进行,政事的治理一天天败坏,诏书的颁布与官员的任用,甚至都不经皇帝过目,难道是皇帝不想审谛万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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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帝得奏震怒(1),下有司逮云送狱,使中常侍管霸与御史廷尉杂考之(2)。时弘农五官掾杜众(3),伤云以忠谏(4)获罪,上书愿与云同日死。帝愈怒,遂并下(5)廷尉。大鸿胪陈蕃(6)上疏救云曰:“李云所言,虽不识禁忌,干(7)上逆旨,其意归于忠国而已。昔高祖忍周昌不讳之谏(8),成帝赦朱云腰领之诛(9)。今杀云,臣恐剖心(10)之讥,复议于世矣。故敢触龙鳞(11),冒昧(12)以请。”太常杨秉(13)、洛阳市长沐茂(14)、郞中上官资(15),并上疏请云。帝恚甚,有司皆奏以为大不敬。诏切责(16)蕃、秉,免归田里(17),茂、资贬秩(18)二等。云、众皆死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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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震怒:盛怒,大怒。旧常用于君主。(2)使中常侍管霸与御史廷尉杂考之:管霸,东汉宦官,桓帝时受命杂考李云,后甚奢侈,取天下良田美业,灵帝时专制宫省,窦武诛宦官时被杀。御史,官名。春秋战国时期列国皆有御史,为国君亲近之职,掌文书及记事。秦设御史大夫,职副丞相,位甚尊,并以御史监郡,遂有纠察弹劾之权。汉以后,御史职衔累有变化,职责则专司纠弹,而文书记事乃归太史掌管。杂考,犹会审。(3)弘农五官掾杜众:弘农,西汉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汉武帝设立弘农郡,郡治弘农县,故址在今天河南省三门峡市灵宝市东北。五官掾,州郡的属官。杜众,东汉三李杜之一,下层官吏代表,因上疏桓帝“愿与云同日死”,被下狱,与李云同死狱中。(4)忠谏:忠心规劝。(5)下:交付,发给。(6)大鸿胪陈蕃:大鸿胪,官职名。《周礼》官名有大行人之职,秦及汉初称典客,景帝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改称大鸿胪,主掌接待宾客之事。东汉以后,大鸿胪主要职掌为朝祭礼仪之赞导。陈蕃(?—公元168年),字仲举,汝南平舆人氏(今河南平舆北),东汉末大臣,汉桓帝时为太尉,汉灵帝时为太傅,因和大将军窦武共同谋划翦除阉宦,事败而死。(7)干:干犯,冲犯。(8)高祖忍周昌不讳之谏:《汉书·周昌传》:“昌尝燕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高帝逐得,骑昌项,问曰:我何如主?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于是上笑之,然尤惮昌。”周昌(?—公元前192年),西汉大臣,刘邦同乡,沛县(今属江苏)人,为御史大夫,耿直敢言,刘邦欲废太子,昌直言谏止,后为赵王刘如意相。不讳,不隐讳。(9)成帝赦朱云腰领之诛:朱云,生卒年无考,字游,原居鲁地(治今山东曲阜一带),后移居平陵,少好任侠,为人狂直。汉成帝时,朱云进谏攻击丞相张禹为佞臣,帝怒,欲斩之,他死抱殿槛,结果殿槛被折断。后以左将军辛庆忌死争,遂获赦,皇帝亦下令不换断槛。腰领,腰部与颈部,两者为人体的重要部分,断之即死,故常喻致命之处。(10)剖心:破胸取心,古代的一种酷刑。其事起于商纣王怒比干之谏,遂剖其心,见《书·泰誓》。(11)触龙鳞:触犯龙的逆鳞。比喻臣子对君主的过失犯颜直谏。龙鳞,指人主。《韩非子·说难》:“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12)冒昧:冒犯,无知而妄为。多用于自谦。(13)太常杨秉:太常,官名。秦置奉常,汉景帝六年更名太常,掌宗庙礼仪,兼掌选试博士。杨秉,字叔节,大儒杨震中子。(14)洛阳市长沐茂:市长,古官名,职掌同市令(掌管市场之官)。汉代于长安置东西市令,于都邑置市长。沐茂,生平不详。(15)郎中上官资:郎中,官名,始于战国,秦汉沿置。掌管门户、车骑等事;内充侍卫,外从作战。上官资,生平不详。(16)切责:严词斥责。(17)免归田里:免归,犹免遣(免除职务并遣送回乡)。田里,指故乡。(18)贬秩:贬职,削减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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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桓帝看到奏书后大怒,下令有关部门逮捕李云投入狱中,派中常侍管霸和御史、廷尉一同会审他。当时弘农郡的五官掾杜众,痛惜李云因忠心规谏而获罪,上书称自己愿与李云同一天被处死。桓帝越发恼怒,于是将杜众一同交付廷尉治问。大鸿胪陈蕃上奏疏营救李云说:“李云所说的话,虽然不知道禁忌,冒犯了皇上,违逆了圣意,但他的用心归根到底是忠于国家的。昔日高祖能够容忍周昌不知忌讳的谏言,成帝赦免了朱云腰斩的重罪,如今要杀李云,臣恐怕(纣王)剖忠臣比干之心的讥讽,又会在今世被人议论了。所以臣胆敢犯颜直谏,冒昧地来请求(宽恕李云)。”太常杨秉、洛阳市长沐茂、郎中上官资也一起上书为李云请罪。桓帝更加愤恨,有关部门上奏称这些人是大不敬,于是皇帝下诏严责陈蕃、杨秉,将二人免官遣送回乡,沐茂、上官资则被减俸两级,李云、杜众都死在了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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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刘瑜(1),字季节,广陵人也。举贤良方正(2)。及到京师,上书陈事曰:“臣在下土,听闻歌谣(3),骄臣虐政之事,远近呼嗟(4)之音,窃为辛楚(5),泣血连如(6)。诚愿陛下且以须臾之虑,览今往之事。民何为咨嗟(7)?天曷为动变(8)邪?盖诸侯之位,上法四七(9),关之盛衰者也。今中官邪孽,比肩裂土(10),皆竞立胤嗣(11),继体(12)传爵,或乞子疏属(13),或买儿市道,殆乖(14)开国承家(15)之义。古者天子,一娶九女,娣姪(16)有序。今女嬖令色(17),充积闺帷(18),皆当盛其玩饰(19),宂食空宫(20),劳散精神,生长六疾(21)。此国之费也、性(22)之伤也。且天地之性,阴阳正纪,隔绝其道,则水旱为灾。又常侍、黄门(23),亦广妻娶(24),怨毒之气,结成妖眚(25)。行路之人言,官发略(26)人女,取而复置,转相惊惧。孰不悉(27)然,无缘空生此谤也?邹衍匹夫(28),杞氏匹妇(29),尚有城崩霜霣之异(30),况乃群辈咨嗟,能无感乎!昔秦作阿房(31),国多刑人(32)。今第舍增多,穷极奇巧,掘山攻石,不避时令(33)。促以严刑,威以峻法,民无罪而覆入(34)之,民有田而覆夺之。民愁郁结,起入贼党,官辄兴兵,诛讨其罪。贫困之民,或有卖其首级(35),以要酬赏。父兄相伐残身,妻孥(36)相视分裂。穷之如彼,伐之如此,岂不痛哉!又陛下以北辰(37)之尊、神器(38)之宝,而微行近习之家(39),私幸(40)宦官之舍。宾客市买(41),熏灼(42)道路,因此暴纵(43),无所不容。今三公(44)在位,皆博达道艺(45),而莫或匡益(46)者,非不智也,畏死罚也。惟陛下设置七臣(47),以广谏道,远佞邪之人,放郑卫之声(48),则治致和平,德感祥风(49)矣。”于是特诏(50)召瑜,拜为议郞(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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