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3080725
1703080726
1703080727
对比其后出台的一系列谕旨及规章可见，这段对话中的基本思路似对清廷决策导向颇具影响，耐人寻味。张之洞的举业生涯，属于少年得志者，缺少屡试不中而愈挫愈勇的经历，故对五六十岁的老童生于科场应试的执着及刻骨铭心的向往，无法感同身受，加之意在促成渐停科举，片面强调取士必由学堂，对于士子因停科举而导致心理失衡的问题，即使有所预料，也是轻描淡写，何况于宫中应对问策，尤其要揣摩上意，轻重得宜。而在慈禧眼中，张之洞不仅正途出身，且曾为学政，对科场及士子均十分熟悉，其意见可资采纳。决策者与参与决策者的学识和经历，对于决策内容有时至关重要。也许恰因为此，导致相关安排偏重于广开门路，却忽略了对旧学士子的心理疏导。乾隆以来，清代历朝70岁乃至90多岁的耄耋童生应试并不鲜见，而且往往得到朝廷官府的鼓励，若降低年龄限制，50岁以上者均授予荣衔，予以精神抚慰，可能有助于缓解这部分士子的失落情绪。
1703080728
1703080729
对于清廷虑及善后而在科举减额问题上态度迟缓暧昧，社会舆论已颇有不满。《选报》刊登的文章认为政务处和礼部不肯遽废科举的原因，是出于养老恤贫的考虑。“视国家之科目也，养老恤贫之道。中国以为大仁大德，而自各国哲学家言之，养老恤贫可以养成国民之惰质。”作者引征英国国会因此而减少养恤院的事实，强调“人材之关系于国家盛衰”，不能因养老恤贫之小仁，耽误培育人才的大计。同时指出：“开通之士平日除研究学问以外，稍有一长未尝不能以治生，惟迂腐之士毫无寸长，乃必有以待于科目，终身不得则潦倒以死。此其人当科目未废，亦未必果能得志，即使侥幸一第，侥幸一官，亦必朝握官符暮登白简，是所谓养之恤之者，犹是空名，反不如早绝其希冀之心，或尚有改途之望，而天下士子之精神可为之一振，天下人材之阻累可为之清除也。”[7]作者认为，南北洋大臣递减科举的奏折中，已经对递减中额士子们的出路有妥善的筹划和安排，本应由皇帝宸衷独断，而竟交给政务处和礼部“以从缓再议了之”，使科举改革进程迟缓，导致国家培育急需人才又多一重阻力，令人遗憾。
1703080730
1703080731
1904年1月13日，张百熙、荣庆、张之洞上《奏请递减科举注重学堂折》，在此前各方案的基础上将递减安排进一步细化，其中包括与旧学出路问题相关联的六项重要措施：（1）广开学堂，令30岁以下举贡生员入学；（2）设置师范学堂简易科，吸收30—50岁的旧学士子重新学习，培养师资；（3）举人大挑，每科会试后举行，解决50—60岁士子的出路生计；（4）举贡生员考职为官或佐贰杂职；（5）年龄在60岁以上的士子给予虚衔（按照既往规则，70岁以上士子才有此项优待）；（6）对不能改习新学的经生寒儒，选派各学堂为经学、文学科目的教师，有成绩者可获奖叙。[8]该折将已经取得科举功名的旧学士子，分为不同年龄层次予以疏通安排，道理上较为周密。因前述人事布局及幕后权谋的作用，所奏很快获准颁行，成为清廷对科举善后的既定国策。只是所拟各项措施，均基于十年内递减科举而设计，无法预计到其后仓促立停科举带来的各种压力。
1703080732
1703080733
1905年9月2日，清廷在接奏的当天就批准了袁世凯、赵尔巽、张之洞、周馥、岑春煊、端方六位督抚联衔会奏的《立停科举推广学校折》，显然是酝酿已久、决意施行，奏章不过是表面程序。该折着重于毅然决然立停科举，因而强调归重学堂一途的必要，不过所列维系学堂的五条切要办法的最后一条，还是强调“旧学应举之寒儒，宜筹出路”。
1703080734
1703080735
该折与此前善后方案最大的不同，就是尽可能弥补因立停科举而将原定十年三科减额缓停计划中断带来的冲击，并将善后安排细化。具体措施，一是要求“十年三科之内，各省优贡照旧举行，己酉科拔贡亦照旧办理，皆仍于旧学生员中考取”；鉴于优贡额少，请按省份大小酌量增加，朝考后，用为京官知县等项。三科后即行请旨停止。二是举人贡生也可在十年三科内由各省督抚保送入京考试，保送名额“略照会试中额加两三倍”，送京以考官职。凡算学、地理、财政、兵事、交涉、铁路、矿务、警察、外国政法等事，但有一长，皆可保送。由考试经义史论和专门学各一场，分别去取，录取者即用为主事、中书、知县官。如此，“则乡试虽停，而生员可以得优拔贡；会试虽停，而举贡可以考官职。正科举之名，专归于急需之学堂。广登进之途，借恤夫旧学之寒士，庶乎平允易行，各得其所，少长同臻于有用，新旧递嬗于无形矣”。[9]至少就已有功名的旧学士子分流而言，相对妥善。
1703080736
1703080737
科举善后方案最后确定，增加了前述渐停方案所没有的优拔贡考试，作为士子改弦易辙的缓冲，张之洞起到了积极推动作用，也因此多被舆论所诟病。有消息说他曾专折奏请增加善后的若干意见：“闻鄂督张之洞奏请立废科举，惟留优拔贡二科，为今日应试诸生出身之地，且拟此后每年由各省学政保举附生二人，咨送礼部覆试，作为举人，一体会试。中式后不用翰林，仅用部属中书知县等官。又闻廷议，停止科举后，仍考优贡三科、拔贡一科”。[10]
1703080738
1703080739
对于立停科举的决定及其善后安排，有时评认为，朝廷宽筹出路，“其体贴固已入微，惟约计各县举贡生员，少则二三百人，多则四五六七百人不等”，这些人的生活唯“教读”可谋生，“似当于出路中更筹出路”。其具体办法，即各督抚应认真考虑裁革书吏，改用士人之议，“此法尽可实行”，将各衙门书吏一律改用士人，“一可资地方熟悉，二可杜书吏之弊端，三可使无数寒儒不致如鹿走险”。[11]此说以旧学士子取代书吏，理论上不仅可疏通寒儒，还可提高衙门办事者的素质，看似可行。但实际上，书吏之事，多为士子所不屑为，且书吏对刑案词讼的谙熟，又恰恰是谋举业的士子们力所不逮。尽管督抚们对书吏之弊深恶痛绝，然革除书吏本身已经相当冒险，以士子为书吏更是一厢情愿。
1703080740
1703080741
二 部院落实举贡生员出路的举措
1703080742
1703080743
举贡生员是科举善后需要安排的人数最多的群体，清政府对此十分重视，政务处、吏部、礼部等部门，在清廷颁谕宣布科举停止后，依据各自职责，拟定了相关措施以疏通举贡生员的出路。其中最重要的内容，当属光绪三十二年（1906）《政务处奏酌拟举贡生员出路章程折》。
1703080744
1703080745
政务处的这一章程为已停科举后所拟。据估计，停罢科举后，各省举贡人数有数万人，生员也有数十万。年轻的举贡生员可以考试学堂，中年以上者则“不免穷途之叹”，故拟定举贡生员出路章程六条，以求安置中年士子。综合此前各督抚奏章中对各年龄层士子安排的设想，力求在具体层面可以操作，特别破除铨选成例，增广名额，扩展途径，尽可能予以安置。其主要内容是将善后的各项优惠，确定为可供实际操作的措施：（1）针对生员较多而“酌加优拔贡额”，拔贡照原定额增加一倍，优贡照原定额增加四倍，岁贡照原定额加数倍。（2）在举贡生安置方面扩大“考用膳录”，凡需用人的各部院衙门均可直接考用，举人与五贡生考充膳录，当差期满，可择优奏请改用七品小京官在部行走。（3）已就拣举人准令报捐分发，免交补班银两。（4）既往举人截取仅有知县与教职两途，此时增加直隶州州同、盐库各大使等出仕途径；既往五贡生多限于直隶州州判一职，此时规定“凡五贡均准一体以按察司、盐运司经历、散州州判、府经历、县丞分别注册选用”。“如捐交分发银两，即准分省试用”。（5）放宽“生员考职”的数额限制，程序上也予以调整，以体恤生员。生员考职，既往规定必须亲自赴京考试，路费食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且舟车劳顿，耗时费力。此次考虑到各省生员“多系寒士”，特予变通，除已在各学堂及出国游学者外，其余生员均于考优贡之年由各州县知县和教官选拔保送至省，督抚与学政认真考试，大省取100名，中省取70名，小省取50名，其保送人数为取额的十倍。所取各生造册送吏部，为各省巡检、典史用。（6）对此前科考每科会试之贡士，未经复试者，均准予免其复试，引见录用（以前贡士须经殿试朝考后才能引见录用）。[12]这一计划显然兼顾到旧学士子的不同层面，而且以生员为重心。
1703080746
1703080747
政务处所拟章程，规定了旧学士子可以通过各项考试或直接出仕为官的五种途径，至于考试程序如何进行，还需进一步制定详细办法予以规范指导。
1703080748
1703080749
礼部作为主持科举考试的职能部门，于《奏定考试举贡办法折附片》中，将政务处拟订的章程的若干原则，进一步细化为操作规程：其一，考试举贡的名额，“以二十四年戊戌科钦定会试中额为断，于本额外再加三倍，以广登进。……核计各省举贡，堪膺保送者究属举占多数贡居少数，拟以举四贡一分别计算……各省由督抚按照原奏遴选，长于算学、地理等科，如额保送，造具年貌籍贯科分清册，于年内咨部，并分给该举贡等咨文，统限明年二月到京亲赍报考”。[13]其二，依制生员考职均需交纳一定费用，吏部考虑到“此项生员内，寒畯居多，而佐杂各缺又多为外省留补”，于是予以变通处理，专折奏请生员考职人员免交分发银两，“其有愿分发外补者，拟请即援照举人五贡办法，免缴分发银两，以示体恤”。[14]
1703080750
1703080751
为了体现清廷对旧学士子的优待，除前述政务处、礼部所拟章程外，职司铨选的吏部，亦根据举贡考职及优贡录用的实际情况，于1907年又奏准《吏部奏举贡考职并优贡录用知县补缺班次章程折》，对经考职录用者予以仕途安置。鉴于考试举贡、朝考录取优贡两项“所用知县三四百员”，若归于一班，则班次之拥挤过甚，“所有举贡分省知县，拟请附于即用班内，一切序补酌补之处，悉照即用人员之例办理，其优贡知县即专归于候补班内，照候补之例办理。……至二等优贡，奉旨以按察司经历、盐运司经历、散州州判、府经历、县丞分省补用者，每项不过三十人，自应一律归于候补班内”。[15]即用班过去俗称“老虎班”，新科进士用知县方有此待遇，举人以知县用，俗称“头顶知县”，通常须经过吏部“大挑”考试，且三科（即取得举人功名后十二年）后才可报名。[16]在早已人满为患的晚清官场，科举善后措施，能按照考试成绩等次，分别对举贡给予如此安排，相当难得。
1703080752
1703080753
此外，吏部还奏准了《举人分别省份按科截取折》，改变过往定例举人大挑与拣选，均分别按远近省份与科分实行（远省为两广、福建、湖南、四川、贵州、云南七省）的做法，依据政务处奏定的新章，变通为“各省举人不必限定三科，均准以拣选知县注册，截取时除用知县外，兼用直隶州州同、盐库各大使，无庸再用教职”，[17]以体现清廷破除陈规，宽筹出路之用意。
1703080754
1703080756
第二节 举贡优拔生员的考试与任用
1703080757
1703080758
如前所述，清廷批准立停科举，是以妥善安排旧学士子的出路为必要前提的。1906年5月，政务处专门为统筹安排具体事宜而上《酌拟举贡生员出路章程折》，[18]为疏通已获得科举功名的不同层次人才进行了详细规划。其内容可以概括为举贡考职、优贡拔贡考试、生员考职等几个方面。但科举善后的相关章程条文在实际中是否贯彻，程度与范围如何，只能通过不同层次士子的考试及实际任用情形方能确证。借此不仅可以详细考察善后安排的具体落实情况，也可进一步了解立停科举后，为疏通旧学士子出路而举办考试所引起的社会反响。
1703080759
1703080760
一 举贡考职任用
1703080761
1703080762
举贡考职与拣选，是立停科举后最先实施的善后举措，各相关部院与直省各级官员均十分重视，在各环节组织落实方面均予以优先安排。
1703080763
1703080764
1906年2月有报刊注意到，吏部已议论推广举人出路，且决意打破陈规限制：“举人注册拣选，向例会试后间行，或为某省请拣发始行。今吏部堂官以科举既停，所有举人出路亟宜大为推广，特许即行注册，后遇有请发省分，即以此次注册者就拣或请旨特选。近日注册者实繁有徒。现奉堂谕，以年在三十五岁以内者不准就拣，因年力较强，尚可考入学堂也。”[19]
1703080765
1703080766
由于举贡相对于进士而言，每届均有数十倍之多，晚清仕途拥挤，职官额缺有限，即使身为进士，入仕问题尚不能雨露均沾，停科举后，善后措施要想推及“所有举人”，将各届积压的所有举贡一揽子解决，实无可能。由于注册者众多，吏部不得不面对现实，在宽筹出路的取向仍无改变的前提下，将举人拣选年龄重新限制在35岁以上，35岁以下则由各地高等学堂或优级师范吸纳。
1703080767
1703080768
其后吏部颁布的相关实施细则，进一步放宽了举人大挑与拣选的范围。本来拣选多用教职，因科举已停，府州县学形同虚设，无法任用教职，故予以变通，在州同等职位方面给予出仕机会。[20]
1703080769
1703080770
在考试举贡方面，礼部首先确定了举贡考试的名额，以二十四年戊戌科钦定会试中额为断，于本额外再加三倍，按举四贡一的比例分别计算，且其中若长于算学、地理等科者，如额保送。[21]照此规定，实际已将原定十年三科会试之额，均一并移作举贡考试取录之额。
1703080771
1703080772
由于举贡优拔考试场务太多，只能由各省自行次第举行，程序为先考优拔，次考优生，再次为生员考职，最后考试保送举贡。限于该年六月以后十一月以前一律考竣。若有特殊情况需要变通，也应事先奏明核准。在考试资格问题上，除明确对已任实官、学堂教习及学生均予以限制外，可以参加考试的举贡，“无论游学、游幕随任及出洋游历，并各衙门誊录录事未得奖叙者，均各于前期归本省，听候考试”。[22]与旧日科场不同的是，在同等条件下，考试要向那些学有专长的举贡倾斜，如“其应考各举贡，习某科者，均于投卷时自行注明。有兼习数门者，亦应择报一门。考试时，头场试以经艺史论题各一道，二场试以算学、地理、财政、兵事、交涉、铁路、矿务、警察、外国政法各一门，题目临时酌定，不拘成格”。整个考试，“合校两场，如额选取，取定后造具姓名、年貌、三代籍贯、科分，注明报考某门，清册随同试卷题纸，于年内解部”。[23]也就是说，考试由各省自行举办，而应试者的成绩与相关资料须送京审核。
1703080773
1703080774
有报馆注意到，各省提学司对于举贡考试报名异常认真，要求绝无遗漏，“朝廷为疏通寒畯起见，正途举贡必予以出路而不致向隅之忧，业由学部咨明考送在案。顷安徽署提学冯梦华方伯以开春为京师开考之期，故通饬各属，凡正途举贡须一律申送到司，详加考试，然后禀抚宪咨送”。[24]福建选送考验录取举贡96名，福建将军兼署闽浙总督崇善竟从该省七关商税中支付举贡进京旅费盘缠。[25]整个实行过程认真细致，较科举时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
上一页 ]
[ :1.70308072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