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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指导意见与考中与否究竟有无直接关系,关系多大,亦难以证成。或许考官的切身感受更为贴近考场实情,从中也可窥探影响荐卷和取中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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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史学功力。科举改制后,首场考史论,曾研史学者自是易于表见,所以史学功力高下是荐卷和取中的标准之一,自不待言。福建一卷,于《史记》、《汉书》、《三国志》“煞有功夫,处处读书得问(间),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恽毓鼎甚为欣赏,与王乃征商酌后,“逐细批出”。后来此卷果中。[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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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书卷气息和古文义法。史论题结论容或不同,思路亦可多样,惟书卷气息和古文义法颇为进士出身的考官所看重。恽毓鼎阅江西25卷后,深感“不堪寓目”,“勉荐2卷,尚非惬意之作”,不禁感叹“大邦文风,何以至此”。然而,恽氏甚称陕西答卷“皆有书卷气”,并归因于屠仁守掌教之功。恽毓鼎又赞赏谢远涵所荐福建一卷,谓其“首场五篇纯中古文义法”。不过,此卷为孙家鼐摈弃。[115]从此例也可看出古文义法自然有其相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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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就二场策题而言,“谨守问义、扼要而谈”甚为关键,最忌陈陈相因之作。二场广东一卷,“通澈政理,于科学、经济学、法学、哲学皆有所窥,扼要而谈,一无枝蔓”,令恽毓鼎直呼可爱,随后果中。恽氏总结评阅二场策题的心得说:“五策不难于征引繁富,横使议论,而难于谨守问义,扼要而谈”,盖前者“看似渊博可喜,其实皆由钞袭而来,一为所动,便受其欺”,后者则“莫非心得,即使语有所本,亦必剪裁熔铸,使宛转合题”。有意思的是,恽毓鼎并不讳言自身“新学”不足,故自称“暗中摸索”。对于佳卷,恽氏亦不吝夸赞:二场“尽有极通达者,吾辈断不如也”。[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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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次,第三场标新立异,甚至诋毁孔子《论语》,驳斥程朱,既可能被淘汰,也可能被容纳。四书义首篇答卷多有驳斥程颐、杨时者,“甚至诋及朱子”。恽毓鼎认为“即使意见不同,各抒其理,自做文字”便可,“节外生枝,指而斥之”,就有心术不正之嫌,故“皆与抹出”。第八房马吉樟推荐云南一卷,已经总裁荣庆拟中,然其头场“首论因孔子讥管仲为器小,遂驳斥《论语》,诋为伪书”,马吉樟犹豫不定,商之恽毓鼎,恽氏“拍案大怒,力主撤去”,结果走访荣庆而另换一卷。[117]可知在不少士子心目中,孔子、程、朱早已走下“圣坛”,而荣庆、马吉樟对孔子和经书地位的“维护”,不及恽毓鼎那么强烈,因而此类“驳斥圣贤”的答卷亦有中式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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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相类,甲辰恩科第三场四书五经义题“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影射日俄战争中国局外中立,“致天下之民”题讨论“交易”,均观照现实。结果不少士子亦与时俱进,“谈洋务、说洋话”,因此遭到淘汰。陆润庠在阅卷期间致张百熙的短札就说:“此次三场谈洋务、说洋话者已撤去佳卷不少,万不能再为人所摇。”[118]当然,陆氏此语既证实不少士子因三场“谈洋务、说洋话”而被淘汰,也包含着一定的保全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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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指出的是,《会试录》前、后序,由正、副总裁署名,均涉及评阅及取中原则。但因其系进呈之物,故难免冠冕堂皇,不离圣贤矩镬、中体西用等说辞,未必即与场中实情相合。况且有的序言并非考官所写,而是请人捉刀之作。[119]因此,研究者若据《乡试录》、《会试录》序言而谈阅卷取中的原则和准绳,恐怕须加慎重,以防为表面文字所欺。[120]此外,利用《朱卷集成》中考官评语,也须分清原荐批、原中批与后来加批,后者乃中式后所加,多为四字空语,不足为训,当然亦不可据此而谈评荐标准。[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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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由于废誊录后考官直接评阅士子墨卷,故楷法的影响不容轻忽。以往殿试、朝考前,士子多练小楷,写大卷。乡、会试因有誊录,故并不重字。然自科举改制废誊录后,士子在乡、会试前便苦练小楷。壬寅年八月初,贺葆真与同伴以顺天乡试期近,连日“习小楷”。[122]癸卯科会试前,何寿章、马太元购书阅书的同时,也数日练字。[123]相反,癸卯科后传闻恢复誊录,冯金鉴即提醒其子说:“果用誊录,字不必求好,专力于作,较为省力。”[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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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若称场中全凭楷法,比字取中,则未免太过,亦非实情。比如许宝蘅楷法甚佳,但两科皆报罢,陈黻宸、汤化龙字皆一般,但两科却分别取中。只是字的优劣视为门面,给考官第一印象,尤其是考官评阅大量考卷、眼花缭乱之余,字的影响自然上升。况且翰林考官皆是楷法高手,颇在意此层。贵州举人路朝銮癸卯科会试荐而未售,遂馆于河南新郑县管城驿,以待来年会试。其辛丑乡试座师、癸卯湖南乡试副主考吕佩芬当年六月南下经过管城,路氏遂呈“送大卷一本,折字半开”,请吕氏指导。吕佩芬以其“笔姿圆润,功力亦深,惟结构未密,意味亦差逊”,源于读帖太少,“因于其卷端略加评骘十余处,纠正其失”。[125]甲辰科路朝銮果然中式。事实上,总裁取中时必会考虑楷法如何,名列前茅者尤其如此。所以甲辰科填榜之日,陆润庠手持一卷语陈夔龙曰“此卷书法工整,为通场冠”,揭封知为刘春霖,而张百熙举出拟中会元之卷(即谭延闿卷),亦称“写、作俱佳”。[126]“写”即指书法。因此,废誊录后的乡、会试中,楷法的因素绝不可轻忽,甚至还引出关节取中和考试公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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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裁取中内幕:基于陆润庠甲辰科闱中手札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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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进一步讨论的是,废誊录后不仅楷法的重要性提升,考官还可能认字取中。这对于考试公平确实构成威胁。山西举人刘大鹏考前就曾抱怨道:以前誊录为“防考官凭字取中”,而今“考官所阅之卷,即是士子之亲笔。……自今伊始,考官作弊,易如反掌矣”。[127]谭延闿得中甲辰会元,亦多传其为张百熙利用职权,商请裕德奉让的结果,难免暗箱操作之嫌。[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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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糊名易书时代,考官无从认字,虽关节取中固然难免,惟暗中摸索,亦常走眼。史上著名的例子是,北宋苏轼任考官,因判断失误,致其高徒李方叔未中。[129]晚清亦不乏显例,光绪壬辰科会试正总裁翁同龢一心欲中张謇为会元,结果误江苏刘可毅卷为张謇卷,成就了刘可毅的会元科名。不过,总裁阅卷、取中的具体操作如何,吾人其实所知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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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现尚存留的甲辰科闱中陆润庠致张百熙、戴鸿慈的一批函札手迹,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了解总裁阅卷、取中、排名的操作过程与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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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凭文、凭字辨识士子的情况确实存在。陆润庠致张百熙的短札有云:“此卷决非贻重。”另一札则曰:“义四七一卷首艺末二行云云,疑是贻重。”[130]“贻重”即湖南湘乡人陈毅,壬寅举人,刑部候补郎中,张百熙调其兼京师大学堂编书局襄校。[131]可见张、陆二总裁早已在隶籍湖南的糊名试卷中“摸索”陈毅之卷。后来陈毅果然高中甲辰恩科会试第八名,并为刘廷琛第六房房首。[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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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敲定会元及十八房房首(俗称十八魁卷)的操作过程和内幕。据甲辰会试知贡举陈夔龙讲,填榜当日,张百熙手执一卷对他说:“吾乡本朝二百余年,三鼎甲俱备,独少会元。场中得湖南一卷,写作俱佳,以正大光明次序而论,我班次居二,例中会魁(即第二名——引者注)。科举将停,机会难得,情商裕相(裕德——引者注),恳将此卷作为会元,庶使吾乡科名免留缺陷。承裕相允让,即此卷是也。”[133]可以想见,张百熙在奉派总裁之后、开始阅卷之前,当已萌生取中湘人为会元之念,且得到了陆润庠支持。因此,张、陆从阅卷开始便在寻觅“可作领袖”的湖南佳卷。评阅头场时,湖南一卷即被挑了出来。陆润庠致张百熙手札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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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或可作领袖矣,看二三场如何再定可也。五艺一律……珂乡多才,江南人士当低首拜下风矣。[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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迨二场阅罢,评价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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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佳卷,非但四千年史全题在握,是并上下球之大势而包括之,较之弟之闽卷又出一头,可贺可贺。惟三艺刻时甚费手,彼以申、商全误作申、韩,约须酌改一二十句,方可全刻。(幸而题目未误)。想早见及之矣。[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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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此卷固佳,但其实头场第三题答卷将“申、商全误作申、韩”,瑕疵亦显然。不过,张百熙、陆润庠等人可以在发刻之前帮其改正。改正之后,陆润庠先商请正总裁裕德“奉让”,获得了首肯。于是陆润庠通报张百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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