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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民富民多不相得,富者欺贫,贫者忌富。贫民闲时已欲见事风生,一迫饥馑,则势必为乱。初或抢米,再之劫富,再之公然啸聚为贼。[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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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类似的推论可以作为一个熟悉论点的基础:富者应该慷慨地捐献粮食设置社仓,因为“保贫即所以保富也”。[164]这些作者相信,富者和有地位特权之人对粮仓体系感兴趣,因为这有利于保护他们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维持社会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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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朱熹设置社仓的主要动机是什么,他都相当清楚地表明,社仓是稳定社会局势的有效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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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阳之南里曰招贤者三,地接顺昌、瓯宁之境。其狭多阻,而俗尤劲悍。往岁兵乱之余,稂莠不尽去,小遇饥馑,辄复相挺,群起肆暴,率不数岁一发。……绍兴某年,岁适大侵,奸民处处群聚饮博啸呼,若将以踵前事者,里中大怖。里之名士魏君元履,为言于常平使者袁侯复一,得米若干斛以贷,于是物情大安,奸计自折。及秋将敛,元履又为请,得筑仓长滩。……自是岁小不登,即以告而发之。如是数年,三里之人,始得饱食安居,以免于震扰夷灭之祸。[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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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所有对粮仓体系有信心的人,无论是否公开表示,都接受了朱熹的主张。就一些乡绅和士子来说,我们不否认他们有着人道主义情感,但也可以大胆地说,在他们把自己的精力贡献出来创立地方粮仓时,正是亨利·格雷爵士所提到的“自我保护思想”在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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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清代的一些绅士与宋代的前辈一样,对粮仓体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也就不足为奇;黄河以南省区的绅士尤其如此。例如,广东省相当多的社仓、义仓,之所以能够设置和维持,就在于一些绅士的努力。[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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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官员很快就认识到绅士在地方粮仓管理中的地位,即使并非不可或缺,也是有帮助的。18世纪中叶,陈宏谋在许多省份任职期间,就设法取得绅士的帮助来管理社仓。[167]在19世纪最后10年,江苏镇江府知府天才般地找到了一种方法,让居住在城市和乡村中的绅士互相合作。他委托城市中的绅士收粮,乡村中的绅士安排何人捐献多少粮食。[168]19世纪的一位作者提议利用绅士监督社仓管理,把管理存粮的实际事务交给由有关乡人提名的人负责。[169]但是,绅士的参与并不能保证粮仓管理的成功,多半还要取决于参与管理的绅士的素质和威望。该作者在指出关于“行社仓,首在得人”这一主要原则之后,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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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使今之宦成名立,退居林下者,力行社仓于一乡一里之中,则声望既足动乎官民,即规为必可垂诸永久。……以贡监生员而董其事,不必尽品学兼优也。即使人人皆学道君子,而官吏未必其敬信,人民未必其服从。[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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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绅士的两个组成部分——退职官员(绅)和取得头衔但未取得官职的学者(士)——之间威望的差异,这位作者作出了有益的区分。他对“士”作为地方粮仓的管理人,比对“绅”更没信心。这个看法可能是正确的。不过,威望并不是跟这件事相关的唯一因素。个人品格经常具有重要的(即使不是决定性的)影响。绅士——无论是“绅”还是“士”——的行为方式并不是一样的,素质也是千差万别的。用当时的话来说,士子中有“刁生”,退职官员中也有“劣绅”。乡人们不可能指望这种“刁生”“劣绅”正直诚实地管理粮仓。绅士把地方粮仓当作牟取私利的来源,屡见不鲜。例如,广东南海县佛山镇,其义仓存粮以前是满的,但是后来被“某巨绅之戚”盗得干干净净;直到19世纪最后25年里,才在当地一名举人的坚决努力下,得以填补。[171]广东灵山县的情况更能说明问题。该县每个社仓都是由“殷实耆宿”管理,并处于知县监督之下;这些社长对乡邻的福祉根本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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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出贷时,则曰官谷。收贮后,则为予利。一遇凶歉,不惟粜不可平,而利或三倍。是以前人之远规,众民之义举,而饱一己之囊橐。[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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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和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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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在本章中尝试解释地方粮仓体系作为清朝控制灾荒的工具,何以未能实现它的承诺。没有人能否认,贮存粮食以防止灾害,是一个好主意;也没有人质疑救济饥饿的乡人的必要性,无论是为了保存地方经济元气,还是为了防止民变。然而,笔者通过研究可利用的记载,不得不这样说:像清朝其他统治乡村的工具一样,地方粮仓无论带来什么利益,其中部分(虽然不是大部分)都被伴随而来的坏影响所抵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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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假设,在清朝统治的早期年月里,当它的统治能量发挥到最大时,粮仓体系的运作比19世纪之后的情况要好些。即使在相对繁荣时期,清政府也发现常平仓的存粮不足,因而不得不以社仓和义仓来补充。地方粮仓的早期经验令人相当失望,康熙帝因此不愿在全国范围内推行这种体系。康熙帝的继承者雍正帝,虽然不顾其父皇关于社仓仅仅适合于局部地区的警告,却也发现社仓的运作上存在阻碍。[173]后来的情况更令人丧气,[174]在清朝统治前的两个世纪就存在的许多粮仓,无法度过19世纪的战争和叛乱。[175]在同治和光绪年间,一些粮仓,尤其是在城市里的粮仓,虽然重新恢复,[176]但却未能挽救走向灭亡的政权,最终在1911年辛亥革命的冲击下,随着王朝一起消失。[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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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主要类型的地方粮仓很容易染上各种各样的毛病,其中大多数是由清帝国当时的历史环境所造成的。这种控制灾荒的工具,受到两个因素的阻碍而无法成功地运作,一方面是通常腐败又无能的官僚群体,另一方面是始终未能改善物质匮乏景况的农民(他们无力自行对抗险恶的社会与自然环境);但后一因素的重要性不能被过分强调。粮仓体系虽然是因必须救济生活无望的乡人而产生的,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乡人由于无依无靠反而享受不到粮仓的好处。贫穷的农人,要么得不到粮仓本来应该给予的救济,要么因借贷粮食又还不起而永远沦为欠债人。同时,乡村中的贪婪力量,给粮仓管理带来巨大危害,严重侵蚀了存粮。一位地方志的修纂者,就很好地概括了他观察到的19世纪后半期粮仓恶化的总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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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建廒州郡,则僻壤难以遍沾;屯谷社司,则豪强或以处利;夏贷冬还,则无赖者甘于逋负;文移盘诘,则典守者视为畏途。……加以绅董薪炭之资,仓丁守望之费,岁时风晒之耗,出浮于入,折阅堪虞,故富绅苦于垫累,去之若浼,而贫者更不克负荷焉。[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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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几乎不可能改善,因为除了当时社会背景下产生的一系列非法行为之外,还存在着一种经济环境,使得获取并保存足够存粮,成为一项艰巨的任务。粮食歉收、连续不断的自然灾害[179]和人口压力[180],这几种因素加起来,使大多数乡人总是处于穷苦的挣扎之中。即使进行精耕细作,中国也不能生产足够的粮食来供养众多的人口,尤其面对18世纪中叶之后爆增的人口。[181]研究近代中国灾荒救济的一位西方专家,其评论无疑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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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中国经常听到“年年有余(margin of livelihood)”的话,但是事实表明,如果把中国百姓视为整体,那么并不存在所谓“有余”的情况。中国在一个正常年份的真正粮食需求量,比中国当前的产量和进口食品数量要来得多……缺乏生活的积余,才是发生饥荒的根本原因之一。[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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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西方作者,一位研究中国土地经济的近代权威,也赞同这种观点:“低收入使得大多数农人及其家庭处于仅仅能维持生命的境地。事实上,农人们在冬季里正像一‘群’力畜一样,所消耗的粮食不但尽可能的少,而且相当低劣。”[183]这两种评论都是根据对20世纪前几十年的观察所得出的,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适用于19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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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望农民把他们的一部分收成贮存起来以便面对艰难时期,是无济于事的。农民并没有多余的粮食,他们总是处于艰难之中。如果从地方粮仓借贷粮食,他们就必须偿还借贷,而且常常要付利息。然而贫穷的农民即使在正常年月也仅够温饱,他们在艰难年月借贷粮食也不比中国一句谚语所说“饮鸩止渴”好多少。不可否认,清朝统治者并不指望普通乡人来维持粮仓体系。各个地区粮仓的存粮,来自于政府官款的购买和富有绅士或其他人的捐献。然而,这种情况并不能解决基本的经济困难:中国的粮食总产量并不足以应付全国的需求。此外,绅士的慷慨并不可靠。富有的大地主,其兴趣在于如何维持农夫的生命以为他劳动,因而在必要时会给予他们某种帮助。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大地主都有这样的远见卓识。尽管有一些绅士给予地方粮仓以积极的物质援助或道义支持,但是也有许多绅士在这项极其重要的事业中拒绝同地方官合作;或者只是为了打粮仓的主意而参与其中。[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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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粮仓体系的功能并不令人满意;清朝皇帝并不需要为此负特别的责任。同以前各朝的皇帝一样,他们所面临的是无法贯彻他们意志的类似的环境。无论怎么说,他们所取得的成就并不比明朝皇帝少。一位中国历史学家在评价明朝时期的粮仓时指出:“其法颇善,然其后无力行者。”[185]下列对明朝时期湖北省某县情况的描述,和清代的画面若合符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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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四十三里之入,纳之数椽,秕糠莫辨,盈缩无稽。司仓者收各里之羡,岁额既满,而其后之贡输,尽作折色,用饱囊橐尔。胥吏之侵渔,下里之逋负,不知几何。[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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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皇帝所犯的最大错误,可以说是他们利用传统方法来解决古老的灾荒问题,故而不得要领;或者说,跳脱不出造成这个问题的历史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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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并不认为存粮体系毫无作用。一代代皇帝找不到更好的防止饥荒的方法,而粮仓在一定范围内有助于减少因饥荒流行而引起危机的风险。有一个令人不满意的饥荒控制体系,比完全没有要好些;而且很有可能,清朝皇帝也从未期望过粮仓体系能取得完美的效果。但是,粮仓体系同其他任何帝国制度一样,并不是在历史真空中运作。它的运作深深受到自然的、经济的和政治的各种环境的影响。由于这一原因,当历史背景下其他主要因素会削弱整个帝国的结构,或者当帝国体系中其他元素的运作并不尽如人意之时,粮仓体系并不能发挥其理论上可以发挥的作用。它势必要随着整个王朝的兴衰而存在或衰败。在社会环境改善而政权本身运行得相当有效之时,地方粮仓体系的运作情况就好些;但是在历史环境周期性地恶化之时,其运作情况就相应地恶化。在这时,粮仓体系本身也变成了促使帝国瓦解的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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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指出的是,太平天国领导人针对饥荒提出了有几分创意的解决办法。在“天朝田亩制度”这一乌托邦社会理想中,他们想象出一种土地分配和财产所有的制度;它承诺让所有人共同享有所有农业资源,借以来预防灾荒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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