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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圣敏则否定了除《水经注》之外,包括邓德明《南康记》在内的诸家说法。他认为裴渊之说中的揭阳岭,“汉初已为闽越通道,但其时距秦亡已近百载,不可据此以为秦时此道已通……揭岭为僻塞之地,非为要途”,“揭阳岭道之通,或始自佗时”。对于第三岭,他认为“置都庞于九真境之误,并非自邓德明始,其前东汉服虔《汉书音义》,已将五岭置于交趾、合浦郡境,早开先河”,而唐及唐以后典籍中记载的“今道县、江永都庞岭非五岭”,“五岭第三岭原名当为部山或部龙。因部龙与都庞字形相近,又因永明境有都庞岭,故后人误以为都庞当部龙,致使五岭第三岭移位”,进一步断言:“此历史悬案,今可释然而决矣!”[27]覃氏认为有些版本的《水经注》记第三岭为“部龙”是正确的,又以此分析第三岭在唐代发生位移的原因。殊不知历代学者,特别是杨守敬对于第三岭已有详细考证,第三岭本来就应做都庞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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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宗颐在《揭岭揭阳山辨》一文中谈到“揭岭为秦五岭之一,置戍所”[28],可惜未对五岭作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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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观唐以后对五岭诸说的探讨,多数学者试图肯定唐及唐以前的某一种说法,以此来否定其他诸说,这是较为合理但不一定科学的方法。少数例外者,如鄂卢梭的观点,仅仅罗列了诸家说法,并未做太多的考证,没有得出一个较为确定的结论,只是笼统地认为五岭应位于南岭及其余脉中,对于五岭究竟为哪五岭,实际上是模棱两可。岑仲勉注意到五岭在不同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具体指向,因而没有否定任何一种说法,并尽力将诸种说法出现的时代与当时的情势联系起来,以证明有关五岭的诸种解释,实与中原势力对岭南地区影响的强弱息息相关。这种观点和方法虽然较为新颖,却过于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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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由《元和郡县志》的相关记载引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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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圣敏在《五岭辨正》中引用了两条《元和郡县志》的相关记载,并说“惟有缺卷,仅见二岭”。《元和郡县志》有缺卷是真,对于五岭的记载,却并非“仅见二岭”。实际上,《元和郡县志》尚有一条有关五岭的材料,似乎没有受到学者的重视,而这条材料对于解决五岭及相关问题,实在非常关键。《岭南道·始兴县》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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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庾岭,一名东峤山,即汉塞上也。在县东北一百七十二里。从此至水道所极,越之北疆也。越相吕嘉破汉将军韩千秋于石门,封送汉节置于塞上,即此岭。本名塞上,汉伐南越,有监军姓庾,城于此地,众军皆受庾节度,故名大庾。五岭之戍中,此最在东,故曰东峤。高一百三十丈。秦南有五岭之戍,谓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县也。[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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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秦南有五岭之戍,谓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县也”一句,较之裴渊《广州记》:“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斯五岭”,有值得推敲的地方。这两句话表面看起来极为相似,实则大有不同。《元和郡县志》所记秦五岭,似乎统一认作五岭所在的五个县名,这应是对《广州记》所记五岭最直接的解释。然而,考五县中揭阳县晋代已废[30],至宋代方复置[31];大庾县则始置于隋[32]。唐代以前,五县从未同时出现。所以,若没有缺衍文的话,《元和郡县志》的此处记载,极有可能是没有弄清大庾县的建置年代,进而没能完全正确阐释《广州记》的记载[33]。不过,《元和郡县志》的记载,倒是明确指出晋人裴渊的说法,实际上是秦代的五岭,而且《广州记》所记秦代五岭,并不一定都是岭名,除大庾确为岭名外,其他四名应当是另外四岭分别所在的县名,也就是说,其他四岭分别位于四县境内。这四县的建置情况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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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安:西汉置,治今广西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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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贺:西汉置,治今广西贺州东南贺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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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阳:西汉置,治今广东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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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阳:秦置,治今广东揭阳西北。[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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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四县,除揭阳外,另外三县都是汉代始置,再参照大庾之名最早出现于汉代,因而《广州记》所记五岭又可能是后人对秦五岭的一种追述。秦代五岭,尤其除大庾之外的四岭,或本无具体所指,仅以四县笼统称之;或四县境内各有同名四岭,设县之时,皆以岭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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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郡县志》的记载并非只是一条孤证,也不是李吉甫的一家之言。唐颜师古的观点,实际上与《元和郡县志》是基本一致的。按颜师古注“五岭”,出现在《汉书·张耳陈余传》:“秦为乱政虐刑,残灭天下,北为长城之役,南有五领之戍”[35]一文之下,颜师古以裴渊的说法为是,所指正是秦代的五岭。而章怀太子没能理解颜师古的意思,在注后汉史事时简单承袭了师古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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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之秦代五岭,汉代五岭的范围开始缩小,由《元和郡县志》可知其最东一岭为塞上岭(汉以后又名东峤或大庾岭),在唐始兴县(治今广东始兴西)东北172里,与前面诸说中提到的大庾岭实为一岭。其他四岭,据前引《元和郡县志》两条记载及对杨守敬相关考证的分析,可以知道,汉及汉以后直至今天,五岭的名号再没有发生变化,存在争议的只是第三岭都庞的位置问题,即都庞岭究竟位于汉代桂阳县(治今广东连州)还是唐代江华郡(治今湖南道县西)。这一争议实际上非常容易解决,因为前一种观点至迟在南北朝时已经出现,而后者则出现于唐代。除塞上岭外,汉代其他四岭的位置,应以杨守敬的考订为准:骑田岭和都庞岭,都在今广东连州北;萌渚岭,在今广西贺州北;越城岭,在今广西桂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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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汉代五岭,唐人所述的五岭,仅是都庞岭由原来骑田、萌渚之间,转到萌渚、越城岭之间,即今湖南道县南(唐代亦称永明岭)了。其他四岭,仍然和汉五岭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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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东汉服虔认为五岭在交阯(合浦)界中。据岑仲勉先生考证,裴骃《史记集解》所引《汉书音义》一书的作者,正是东汉服虔。《汉书音义》理应与颜师古所引服说一致,因此,或《汉书音义》缺,或颜氏所引衍“合浦”二字。颜师古认为“服说非也”;岑仲勉则认为依服氏之说,应有一五岭“在广州之西南”的汉交阯与合浦郡境[36];覃圣敏则否定服虔的说法[37]。按汉代虽有交阯郡、交阯县,但交阯亦可代指岭南的广大地区,《史记·五帝本纪》:禹之功,“南抚交阯,北发西戎”[38];西汉又设有交阯刺史部,《汉书·地理志上》:“南置交阯、北置朔方之州”[39]。即便交阯、合浦并指汉郡,服虔以二郡指代岭南,亦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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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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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前面对五岭及相关问题的探讨,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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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五岭为哪五岭,秦汉两代发生了变化。秦代甚至秦以前五岭的具体所指较为模糊,后人记载甚至以五岭所在的县来指称。秦代五岭的范围,较之汉代五岭也相对广泛,向东延伸至南岭余脉的最东段,今闽南、粤西北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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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汉代五岭,方可谓实至名归,也就是说,五岭缩小为今天南岭的地理范围。并且,其五座山岭的名号在汉以后亦固定下来,再未发生变化;五座山岭的具体地理指向,除第三岭外,亦从未发生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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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汉代第三岭都庞岭的位置,至迟在唐代发生了变动。唐代五岭说成为后世乃至今日的五岭说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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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五岭的基本问题,可以说已经得到了澄清。然而,五岭为什么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动?对于这些问题,宋人周去非的观点兴许可以提供一些线索。周氏认为,“自秦世有五岭之说,皆指山名之。考之乃入岭之途五耳,非必山也”,随后罗列出了五条“入岭之途”[40]。周氏以过岭通道的观点解释五岭,虽然较为独特,却并非首创。《晋书·地理志》:“自北徂南,入越之道,必由岭峤,时有五处,故曰五岭。”[41]《通典》亦言:“自北徂南,入越之道,必由岭峤,时有五处。”综观三家说法,五岭虽不能按周去非的理解,完全指五条“入岭之途”,但五岭与过岭通道之间关系非常密切,却由此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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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整体上呈东西走向的南岭山脉,绵延横亘于今湖南、江西与两广的交界处,对于山岭两侧的交往非常不利。但是,南岭群山之中的一些山岭因为具有独特的地貌特征,或形成低谷走廊,或形成构造断裂盆地,或较为低矮而较易翻越,遂成为南北交通的天然孔道。这些通道旁边的山岭历来为世人所重,至秦“时有五处”,五岭因此得名[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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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周氏又言“乃若漳、潮一路,非古入岭之驿,不当备五岭之数。桂林城北二里,有一坵高数尺,植碑其上曰桂岭。及访,其实乃贺州实有桂岭县,正为入岭之驿。全、桂之间皆是平陆,初无所谓岭者,正秦汉用师南越所由之道。桂岭当在临贺而全、桂之间实五岭之一途也。”[43]漳州(治今福建漳州市)、潮州(治今广东潮州市)之间的傍海古道为后代新开[44],与本文关系不大,暂不讨论。但周氏的论述,尤其是他的实地考察却说明了一个简单的道理:过岭诸道并非一时开通,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开辟的;并且,在不同的时代,过岭诸道的地位又是不同的。探讨五岭具体位置的变动原因,正应从这一客观事实出发,考究五岭通道地位的变化与五岭名称变化的互动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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