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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复有桑门向海明,于扶风自称弥勒佛出世,潜谋逆乱。人有归心者,辄获吉梦。由是人皆惑之,三辅之士,翕然称为大圣。因举兵反,众至数万。官军击破之。[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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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当时自称弥勒化身者已不乏其人,底层社会的弥勒下生救世观念已经演化成鼓吹改朝换代的政治观念。他们的活动直接威胁了当时的统治者,所以朝廷要严加禁断。《唐大诏令集》载开元三年敕:“比有白衣长发,假托弥勒下生,因为妖讹,广集徒侣……自今以后,宜严加捉搦,仍令按察使采访,如州县不能觉察,所由长官,并量状贬降。”[36]弥勒教叛乱最先明确以世间某人为“弥勒佛”之化身。不仅如此,隋唐以来,佛、菩萨示现人间之说,已经颇有规模。五代冯翊子(严子休)《桂苑丛谈·史遗》载隋时卫州黎阳人王德祖,于树瘿处得一孩儿收养,名王梵志,此孩儿长成后,“作诗讽人,甚有意旨,盖菩萨示化也”[37]。唐时,朝廷甚至牒州县,命令表彰“贤士隐遁、菩萨应身”者[38],乃以拾得为普贤、寒山为文殊。布袋和尚契此(?~917)则被民间视为弥勒佛化身,其形象一直延续至今。而其所作偈“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更广为流传[39],形成弥勒分身无数隐匿人间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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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五代以来,弥勒下生信仰在社会中继续流行。同时,由于战乱等原因,定光佛也以救度世人的形象被从人间挖掘出来。长耳和尚、猪头和尚、俨和尚的事迹,更在民间广为流传,连两宋开国皇帝,也被纳入定光佛信仰的洪流之中,成为佛教向政权靠拢的一个手段。鉴于这一信仰在当时社会的影响如此广泛、深入,我们或可把这种现象称为民间的“造佛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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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造佛运动,就是民众在信仰过程中将一些现实中的人人为抬高到某佛的地位,予以神化,加以崇拜与祠祭。各色此类性质的“佛”中,有的是借用原本就存在于佛教经典中佛、菩萨的名号,后人利用其名而已。而这些人一旦被赋予神圣的光环,就和普通的僧侣不同,尤其是他们去世以后被崇拜祭祀的待遇会得到进一步强化,有的甚至成为一方风俗,成为当地民俗化佛教的代表性信仰。当然,之所以说这种“造佛运动”是民间的,是因为这些“佛”的名号始终是民众赋予的,官方即使妥协并对此僧予以承认,加号也不过是“大师”,最高至八字尊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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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时期,正是观音信仰、弥勒信仰(大肚弥勒)等深入民间,并促成佛教民俗化的时期。在众多的信仰中,定光佛信仰能在其中蔚为潮流,有其内在的原因和深刻的历史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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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光佛,佛教中属于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之过去佛,或称“燃灯佛”、“锭光佛”。按,灯有足者曰“锭”,所以,“燃灯佛”、“锭光佛”都是指过去佛,又俗称 “定光古佛”、“古定光佛”等。《大智度论》卷九载:“燃灯佛生时,一切身边如灯,故名燃灯太子,作佛亦名燃灯,丹注云:旧名锭光佛。”[40]又,《太子瑞应本起经》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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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昔者,定光佛兴世。有圣王名曰制胜治,在钵摩大国,民多寿乐,天下太平。时我(释迦)为菩萨,名曰儒童。……(以五百金从王家女处买五茎莲奉佛)(定光佛)因记之曰:“汝自是后九十一劫,劫号为贤。汝当作佛,名释迦文。”……(儒童)稽首佛足,见地濯湿,即解皮衣,欲以覆之。不足掩泥,乃解发布地,令佛蹈而过。佛又称曰:“汝精进勇猛,后得佛时,当于五浊之世,度诸天人,不以为难,必如我也。”[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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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佛教艺术中经常出现的“儒童布发”场景的出处。《瑞应经》的这部分内容出自《增一阿含经》,只是其中主角的名字不是儒童菩萨而是超术梵志,王女瞿夷在《增一阿含经》中对应的是婆罗门女善味。《增一经》中对授记事叙述更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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钵摩大国王今请定光如来[42],至真,等正觉,衣食供养,故平治道路,悬绘幡盖耳。然梵志秘记亦有此语:“如来出世,甚难得遇,时时乃出,实不可见,犹如优昙钵华,时时乃出。此亦如是。如来出现于世,甚不可值。”又梵志书亦有语:“有二人出世,甚难得值。云何二人?如来及转轮圣王。此二人出现,甚难得值。”尔时,彼复作是念:“我今可急速报佛恩,今且以此五百两金奉上定光如来。”复作是念:“书记所载,如来不受金银珍宝,我可持此五百两金,用买华香。”……时彼梵志手执五茎华,右膝着地,散定光如来,并作是说:“持是福祐,使将来世当如定光如来:至真、等正觉,而无有异。”即自散发在于淤泥:“若如来授我决者,便当以足蹈我发上过。”……尔时定光如来观察梵志心中所念,便告梵志曰:“汝将来世当作释迦文佛:如来、至真、等正觉。”[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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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为支谦所译的《大明度经》,卷四也提到释迦于定光佛时,因持功德于定光佛而得授记,其他人也可因此而受决得无上正真道[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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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光佛信仰的流行,颇疑是由三世佛的观念而来。定光佛是过去佛,释迦佛是现在佛,弥勒佛乃未来佛,三佛均为救世救民而降生人间。释迦既是现在佛,遇到乱世时,人们只好转而祈求释迦之外的定光佛和弥勒佛。这二佛自然就容易成为乱世中人们渴望的下生救度民众的救世主。这也是唐以后众多人以定光、弥勒应身为宣传,而能召集大批信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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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时的译经和定光佛相关者,多强调他与释迦佛的授记关系,所以,北朝石窟中由定光、释迦、弥勒组成的三世佛组像中,定光佛都是立像,以表现“儒童布发”之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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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鹏举在论述佛教“三世佛”观念的发展过程时,认为安世高禅法中已有“三世佛”的观法,并引安世高系的康僧会《安般守意经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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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安般行者,厥心即明,举眼所观,无幽不睹。往无数劫,方来之事,人物所更,现在诸刹,其中所有,世尊法化,弟子诵习,无遐不见,无声不闻。[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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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其中的“往无数劫”指“过去”,“方来之事”指“未来”,“现在剎”指“现在”。“世尊法化”指见“三世诸佛”说法的场面,只是此三世佛尚未化为特定的某佛,如过去佛等。他还认为关河之“三世”禅观虽义通三世,而所明偏重在过去与现在二佛。罗什虽译有《弥勒下生经》,但在关河的文献内将“未来弥勒”与过去佛、现在佛合并在一起讨论的场合甚少。完成“三世”佛名称的特定化,乃至“五佛”、“七佛”以至“千佛”的后续发展,是河西地区的特色[46]。但赖氏 “三世禅观”的说法是不准确的。事实上,康僧会在序中只是总结了《大安般守意经》的数息、相随、止、观、还、净六种观法,赖氏所引部分是这六种观法可以达到的效果,即可得见过去未来之事,而非另一种禅观之法。据此来证明安士高时已形成三世佛的思想是不恰当的。学术界更为普遍的观点是把西晋惠帝太安二年(303年),竺法护译出《弥勒本愿经》与《弥勒成佛经》及其他佛经作为中国佛教弥勒佛与三世佛信仰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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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佛教造像来看,三世佛有不同的组合方式[47],很难说定光、释迦、弥勒组成的三世佛信仰出现的具体时间,至少在佛教经典上没有明确的记载。不过,定光佛信仰作为佛教信仰的一个组成部分,不必等“三世佛”观念完全发展成熟后才可以单独发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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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时期,北方即有针对定光佛的崇拜。如北魏平等寺有定光佛金像,屡有灵异,预示当时政治变迁[48]。定光佛也是北朝造像题材之一,如法衍造定光像记:“永平三年(510年)四月四日,比丘尼法衍敢用敬心造定光石像一区,并二菩萨。□愿永离□□,无有苦患。愿七世父母,□缘眷属,现在师□,亦□共福。□令一切众生,咸同斯庆。”[49]武定元年(543年)七月道俗九十人造像碑云“造石像一区”,题名中有“定光佛主前部郡从事路达”[50];北齐河清二年(563年),法仪百余造定光像记:“敬造定光像一躯,面似月轮,身如金聚。”[51]北齐时洛阳合邑诸人造佛堪(龛)铭:“在于定光像前,敢敬造七佛宝堪,并二菩萨,贤圣诸僧”[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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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光佛以三世佛的形式出现的实例,则有西魏大统十七年(551年)艾殷造像碑。据贺士哲先生介绍,该碑四面开龛,正面龛内造释迦牟尼佛,结跏趺坐;背面龛内造定光佛,立像;左面龛内为弥勒,倚坐;右面龛内为普贤菩萨,乘象。碑座铭文云:“大统十七年岁次辛未三月乙巳朔十五日己未,佛弟子卫大将军行猗氏县事安次县开国男艾殷,敬造定光、释迦、弥勒、普贤四区,上为皇帝陛下、七世父母、过去现在眷属、一切含生,恒与善俱,咸升大寂。”[53]普贤菩萨本为释迦牟尼佛的侍者,出现在三佛的组合中,贺士哲先生认为是出于对称的需要。北齐河清二年(563年),邑主宋士瑞等造像颂中只有“释迦、定光、弥勒三佛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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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昌炽在《语石》中总结道:“所刻之象,以释迦、弥勒为最多,其次则定光、药师、无量寿佛、地藏菩萨、琉璃光、卢舍那、优填王、观世音。”[54]定光佛造像从数量和影响上都不能和释迦、弥勒及后来的弥陀等造像相比,但已经显示了一定的信仰基础。只是,此时的定光佛信仰,还主要是对其神性佛的角色和功能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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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光佛警世、救灾免难之说,从佛教资料来看,从唐高宗世直到北宋,民间一直盛行,只是作为救度主体的“定光佛”,逐渐发生了由神性佛到人间佛的转变。而“古佛应世,数量不可计”的思想[55],使同一时期甚或同一地区可以容纳不同的“定光佛应身”。这就是唐末五代宋初一时出现那么多“定光佛”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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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民间佛教中早有将现实的人作为“佛”来对待的趋势,唐末五代以来,作为义学层面的佛教渐趋衰落,相应地,佛教以民俗化的形式更为活跃地和人们的社会生活结合起来。其中表现之一就是五代宋时各种各样的人间“佛”、“菩萨”的兴起,甚至连以前具有一定民间信仰基础的僧侣也被重新定位,获得了以往没有的崇高声誉。刘萨诃、傅大士、泗州大圣信仰等就是在这一时期获得前所未有的崇拜,由普通僧人上升到“圣”、“佛”的地位[56]。这不能不说是此时佛教的一个有趣且值得研究的现象,说明了民众对于佛教发展的影响,反映了民间造佛运动力量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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