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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25 咸亨元年(670),高宗下诏,龙朔二年更改的机构、官职名称都复旧,包括宫廷内职在内。(注:《旧唐书》卷五,第95页;《新唐书》卷三,第69页。据《通鉴》卷二〇一,第6365页,官名复旧之事发生在十月。)很可惜,有关这次事件的资料遗留太少,我们无法做更进一步的探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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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27 比起亲祭先蚕与龙朔二年的嫔妃改名号,武则天参与封禅之事就著名多了。这件事也被广泛认知,是武氏为声张自己的权势而做出的举动。(注:参见R.W.L.Guisso,Wu Tse-t’ien and the Politics of Legitimation in T’ang China,Bellingham,Wash.:Western Washington University Press,1978,pp.28-9;牛志平:《武则天与唐代妇女》,第40页。)麟德元年(664)七月,在历经唐初以来的许多商议和准备后,高宗下诏宣布,将在麟德三年正月行封禅。武则天是这项决定的重要支持者。如所周知,“封禅”是中国政治传统中最特殊、最隆重的皇帝祭天地之礼,行于泰山及附近的小山。历史上大概只有六位皇帝行过完整的封禅礼: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照唐人的观念,这是要在内外安辑、年谷丰登、符瑞毕至的条件下,才能举行的旷代大典,重要性不言可喻。(注:关于封禅的一般性质以及唐代封禅的状况,可参看Howard Wechsler,Offerings of Jade and Silk:Ritual and Symbol in the Legitimation of the T’ang Dynasty,New Haven,Con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5,chap.9。中国历史上还有一些与封禅有关的事件,如东汉章帝、安帝曾行幸泰山,柴告岱宗,但似乎未举行正式的封禅礼。武则天自己也在武周天册万岁二年(696)于嵩山行封禅,这也不是正统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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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29 在麟德二年十月高宗将离开洛阳前往泰山时,或当年十二月皇帝已抵达泰山下,封禅正要开始前,武则天提出了参与封禅的要求,获得皇帝同意。(注:关于则天提出要求的时间,有两个不同的记载。见《旧唐书》卷二三,第886页;《通鉴》卷二〇一,第6344页。)则天在奏表中表示,她对封禅中“封”的部分没有意见,“禅”礼的安排则有未当。根据已经订定的仪注,“封”、“禅”礼的初献是高宗皇帝,亚献、终献都是公卿。则天认为,宰臣公卿不适合在禅礼中行祭奠,这个工作应当由她和内外命妇来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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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31 “禅”是封禅礼中祭祀地祇的部分,传统上行于泰山东南方的梁甫山,在唐代,则在距泰山更近的社首山举行。在高宗所行的封禅礼,唐高祖、唐太宗是祭天“封”礼中的“配”,与天帝同受祭拜,祭地的禅礼则以高祖夫人太穆皇后、太宗夫人文德皇后为“配”。武则天主张,既然禅礼也祭祀过世的皇后,由男性外臣行礼,是不得体的。况且,她自己没有机会侍奉这两位先后,深以为憾,非常希望能够参与禅礼,补尽孝道。用则天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妾早乖定省,已阙侍于晨昏;今属崇禋,岂敢安于帷帟?是故驰情夕寝,睠嬴里而翘魂;叠虑宵兴,仰梁郊而耸念。”她说,如果她真能充任祭奠,或可裨益大礼,垂范将来。(注:则天的奏表见《旧唐书》卷二三,第886—887页;罗元贞编:《武则天集》,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26—1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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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33 在此不妨一谈,为什么禅礼要以太穆皇后、文德皇后为“配”。高宗封禅的配享方式,是在显庆四年(659)依许敬宗的建议订定的。更早的来源显然是汉光武帝建武三十二年(56)的禅礼,祭地祇以汉高祖夫人高后为“配”,取“王者父天母地”之义。从西汉末王莽以降,郊祀礼中的祭地祇也常以先后为“配”。从祭天地礼的历史发展看来,高宗行禅礼以两位先后为配,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在高宗废王后立武氏的争斗中,许敬宗极力支持高宗和则天,则天立后后,又成为她最重要的一位政治盟友。敬宗请求禅礼以先后为配,则天再以女性配享为口实,参与国家大典,还是令人感觉这项安排有巧合之处。(注:以上所述,参考《通鉴》卷二〇〇,第6316页;《旧唐书》卷八二,第2761—2764页;《新唐书》卷二二三上,第6335—6339页;《后汉书》志七,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第3170页;《通典》卷五四,第1513页;金子修一《魏晋より隋唐に至る郊祀·宗庙の制度につぃて》,《史学杂志》第88编第10号,1979年10月,第22—39页;小岛毅:《郊祀制度の变迁》,《东洋文化研究所纪要》第108册,1989年2月,第139—145页。汉代以来,“王者父天母地”之说甚多,例见《白虎通·爵》。又,光武帝行禅礼的“配”高后应该是吕后,但他后来以吕后戕害宗室为理由,改以汉文帝的生母薄太后为祭祀地祇的“配”,尊号高皇后。见《后汉书》卷一下,第83页;志八,第3177页。)玄宗开元十二年(724)为次年的封禅定仪注时,张说就认为,高宗封禅以先后配享地祇,导致女子乱政,建议改以睿宗为地祇之“配”。他的看法得到采纳。(注:《旧唐书》卷二三,第892—8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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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35 由于武则天的要求,妇女在麟德三年(即乾封元年,666)的封禅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禅礼中,高宗的初献仪式结束后,除了若干宦官,就变成纯女性的场面:则天担任亚献,太宗的妃子越国太妃燕氏担任终献,许多宫人则为礼生。根据官方的记载,“百僚在位瞻望,或窃议焉”。(注:《旧唐书》卷二三,第888页。《新唐书·礼乐志》同句作“百臣瞻望,多窃笑之”。《新唐书》行文多据《旧唐书》臆改,这里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况。见该书卷一四,第351页。关于此次封禅妇女行礼的其他资料,见《通鉴》卷二〇一,第6345—6346页;《旧唐书》卷五,第89页;卷七六,第2647页。)武则天和其她妇女在禅礼中担纲,是前无来者的创举。则天当时已大权在握,参加封禅,最明显的动机是在树立自己的威望与权力的正当性。高宗封禅是公开的大典,观礼者除了宗室诸王、中央地方文武官员,还有地方官挑选出的平民百姓,甚至外国使节及其扈从。高宗从洛阳出发到泰山时,这些使节带来“穹庐毡帐及牛羊驼马,填候道路”;当时有人以为,“古来帝王封禅,未有若斯之盛者也”。(注:《册府元龟》卷三六,页2a。)武则天在这样盛大的场面承担重任,自然有助于增强其声势,这恐怕就是她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效果。作为一位唐代女性,则天不可能单身出现在祭礼,势必要有其她妇女伴随。至于国家圣典充满妇女的景象是否能提升女性的整体形象,也许不是她计虑所及。不过,本文的分析将会显示,如果有这样的效果,她是不会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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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37 这里还必须指出,在要求加入禅礼时,武则天使用正统的妇女观作为她的理论根据。在奏表中,她以两位先后配享地祇为理由,把禅礼形容成一场家礼:“乾坤定位,刚柔之义已殊;经义载陈,中外之仪斯别。瑶坛作配,既合于方祇;玉豆荐芳,实归于内职。”她自己是,“职惟中馈,道属于蒸尝”,担任祭奠,不过是尽一位家庭主妇煮食祭祖的义务罢了。(注:以上引文均见《旧唐书》卷二三,第886页。)简言之,在把妇女带入国家大典的同时,武则天不但没有主张女性参与公共事务的权利,反而确认家庭是她们唯一正当的活动空间。则天的说词,显然只是方便的借口,不能当真,但却反映出,她并未积极寻求改变社会所赋予妇女的基本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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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39 高宗和武则天行完封禅礼后,还发生了一件令人玩味的事。封禅行于麟德三年正月,次月高宗、则天回都途中,到亳州谷阳县(今安徽亳县)参拜老君庙,追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创建祠堂,并改谷阳县为真源县。这是两《唐书》本纪都有的记载。(注:《旧唐书》卷五,第90页;《新唐书》卷三,第65页。)李唐皇室以老子李耳为远祖,高宗所为,在唐代的统治意识形态中算是顺当的。但此事还另有曲折。高宗在追赠老子帝号时,还以“圣母”——老子的母亲——为“先天太后”。(注:《全唐文》卷一二,《上老君元(玄)元皇帝尊号诏》。《唐大诏令集》载此文,题为《追尊玄元皇帝制》,文字略有不同,封老子母为先天太后之句更遭删除。《全唐文》成书虽较晚,反而存真。见宋敏求编《唐大诏令集》卷七八,上海:学林出版社排印本,1992年。老子神话中很早就有母亲的角色,例见东汉王阜的《老子圣母碑》,在严可均辑《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后汉文》卷三二,台北:世界书局影印,1982年;葛洪:《神仙传》卷一,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影印道藏精华录本,页1b。传说老子之母姓益寿,名婴敷。见《北史》卷一〇〇,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第3313页;《新唐书》卷七〇上,《宗室世系》表,第1956页。)这件事大约又是武则天的主意。何以言然?光宅元年(684),则天以皇太后的身份统治中国时,在《改元光宅赦文》中再次确认此事,并要求为圣母立像。该文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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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41 玄元帝者,皇室之源,韫道德而无为,冠灵仙而不测,业光众妙,仁覃庶品。岂使宝胤见御宸居,先母竟无尊位?可上尊号曰:先天太后。宜于老君庙所,敬立尊像,以申诚荐。(注:宋敏求编:《唐大诏令集》卷三;《全唐文》卷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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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43 从这段文字看来,则天似乎要在所有的老君庙为老子母亲立像,而不只限于传说为老子家乡的亳州(即楚国苦县)。无疑,先天太后崇拜又是则天一项提高妇女形象的发明。高宗与武则天建立的玄元皇帝、先天太后祠祀,在唐代一直延续,这个模式后来还得到宋真宗的模仿,用以祭祀赵家想象的远祖。(注: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九(大中祥符五年十月),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第1797—1801页;卷八九(天禧元年二月),第2044页。武周证圣元年(695),为封禅嵩山预作准备,则天封嵩山神为天中王,其夫人为灵妃,或许也与先天太后崇拜有相近的旨趣。见《旧唐书》卷二三,第8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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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45 此外,调露二年(680)二月,高宗曾在洛阳附近的山区谒拜少姨庙和启母庙,则天同行,并命立碑。现存唐文中有崔融的《嵩山启母庙碑》、杨炯的《少室山少姨庙碑》,应该都是此时应命所作(少姨传说是启母的妹妹)。永淳二年(683)正月,高宗遣使遍祭洛阳附近诸山时,又同时祭祀西王母与启母的庙。(注:参见《旧唐书》卷五,第106、110页;《通鉴》卷二〇二,第6393页;《文苑英华》卷八七八;《杨炯集》卷五,见徐明霞点校《卢照邻集·杨炯集》,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张志烈:《初唐四杰年谱》,成都:巴蜀书社,1993年,第215页。张志烈也认为这些行动有提高女权的意味。)这些祭祀女性神祇的行动显然与先天太后崇拜同一性质,大有宣扬女德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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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47 武则天采取的最明显的提高妇女地位的行动,是延长父在为母服的丧期。在唐以前以及唐初的礼文,母死父在时,儿子与未嫁女的丧期是一年;母死父已逝时为母服,父死母在为父服,丧期则都是三年。高宗上元元年(674),武则天提出十二条建言,其中一条是父在为母服的丧期由齐衰一年改为齐衰三年,得到采行。垂拱元年(685),则天以皇太后的身份主政时,这项规定被纳入垂拱格,变成正式的法律。玄宗开元二十年(732),《大唐开元礼》颁布,母死父在的丧期规定也是三年,则天修改的礼文自此确立,成为中国标准的丧期。(注:参见贾公彦《仪礼注疏》卷三〇,十三经注疏本,页4b,6a;《旧唐书》卷五,第99页;卷六,第117页;《新唐书》卷七六,第3477页;《通鉴》卷二〇三,第6434页;《通典》卷八九,第2448—2451页;《大唐开元礼》卷一三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页4a;顾炎武:《三年之丧》,收于《原抄本日知录》,台北:明伦出版社,1970年,第146页;吴坛原著,马建石等编注:《大清律令通考校注》卷三,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97—99页。依《大唐开元礼》,丧期三年为二十七月,卷一三二,页3b—4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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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49 武则天的这项措施和她参与封禅之事一样,都受到了广泛的注意,本文不拟再详细讨论。我想要特别揭示的是,在唐代的文化环境下,延长为母服的丧期具有清楚的提高母亲地位的意涵。如此说来,尊崇女性应该就是武则天推行此事的一个主要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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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51 在现存文献中,父在为母服的丧期为齐衰一年最早见于《仪礼·丧服》。关于这条规定,《仪礼》解释曰:“何以期也?屈也。至尊在,不敢伸其私尊也。”这几句话非常简单,意思大概是,为母服丧只能一年是因为至尊的父亲尚在,子女不能充分表露母亲在他们心中的崇高地位。意思虽然可以大致掌握,《仪礼·丧服》并未明白提出父尊母卑的原则。《礼记·丧服四制》则不然,该文对母死父在丧期的说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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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53 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天无二日,土无二主,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以一治之也。故父在为母齐衰期者,见无二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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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55 子女对父母的感情应当是相同的,对两者丧期的不平等,完全是为了维护家无二尊的原则。初唐人士对父在为母服丧期的理解,也无异于《丧服四制》。活跃于7世纪中叶的贾公彦在《仪礼注疏》就此作了更进一步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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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57 家无二尊,故于母屈而为期。……非父直于子为至尊,妻于夫亦至尊。(注:贾公彦:《仪礼注疏》卷三〇,页6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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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59 武则天聪敏通经史,一定了解父在为母服一年在初唐所被共同认知的涵义。明清之际的顾炎武就认定,则天更改这条礼文的原因是:“以妇乘夫,欲除三纲变五服,以申尊母之义”。(注:顾炎武:《三年之丧》,第148页。)从贾公彦和顾炎武的话可以看出,“妇”与“母”的地位是分不开的,提高母亲的地位,也就同时提高了妻子——乃至一切女性——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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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61 在唐玄宗朝初期,唐代女性参政风潮停歇后不久,一场关于父在为母服丧期的争论在朝廷爆发,有官员要求这个丧期恢复为原本的齐衰一年。他们的基本论点就是,武则天的新规定破坏了阳尊阴卑的正规世界秩序。卢履冰是其中的最主要代表,他把则天修改礼文的举动完全当作篡唐自立的准备步骤。(注:关于这个论争,参考《旧唐书》卷二七,第1023—1031页。卢履冰的文字见第1026—1030页。)事实上,玄宗在开元七年(719)下令恢复了旧制,只是这项决定后来又改变了。(注:玄宗恢复旧制的诏书见《旧唐书》卷二七,第1031页。此文在《全唐文》出现两次。在卷一四,它被误认为高宗的诏令,应参考卷三四。)简单地说,玄宗朝的论争显示,在武则天的时代及其后不久,许多人就认为延长父在为母服的丧期是一项提高女性地位的行动,这个判断出现很早,并不待后人如顾炎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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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63 附带一提,武则天对父在为母服制的改变之所以能获得维持,实在还存在着思想史的背景。隋文帝仁寿三年(603)有诏,禁止父在为母服的一年丧期间行小祥的吉礼(小祥为改服练冠练衣的祭礼,本行于三年丧中的第十三月)。文帝的理由是,父在为母服一年本来已经有违人情,是为遵循家无二尊的原则而有的不得已之举,如何能再打折扣行吉礼?(注:《隋书》卷二,第49—50页。在严可均辑《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隋文》卷三,此诏题为《父存丧母不许有练诏》。)由此可见,在隋代,已有强烈的意见认为,父在为母服一年是有问题的。中国自两晋以下,礼法思想强调人的真实情感,不避变通。武则天的改革乘此运会,终得成功,不仅是少数几个人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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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65 在结束关于父在为母服问题的讨论之前,我还必须指出,武则天在提出延长丧期的主张时,并没有明白去撼动男尊女卑的原则。相反地,她在奏章中点明,即使她的建议获得实施,为母服和为父服仍然有差别。这时,两者的丧期同为三年,但为母服的丧服是“齐衰”,位阶低于为父服的“斩衰”。(注:《旧唐书》卷二七,第1023页。)则天的意思当然是,她要进行的只是局部的改变,并无意碰触文化价值的基本格局,大家不必紧张。武则天的这番话不一定可信,从她长年采取各种提升女性形象与权益的措施看来,她的表白应当只是缓和反对意见的预防动作而已。这里可以再提一事,为父母服丧礼中“斩衰”与“齐衰”的差异,在14世纪末被明太祖朱元璋泯除。自此,父母亡故后所行的丧礼都是斩衰三年,至少在身后,母亲得到了与父亲平等的地位。(注:参见吴坛《大清律例通考校注》卷三,第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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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67 所有以上讨论的事件,都发生在武则天任皇后或皇太后时。她在公元690年创建武周、自立为帝之后,就不曾推行任何有明显尊崇女性意味的措施,至少不见诸现存史料。可是,则天自立为帝一事本身,似乎就有很浓重的“女性主义”意味。中国历史上,女性统治者相当多,其中如西汉的吕后、晚清的慈禧太后,都是关键性的历史人物。然而,武则天是唯一成为法理上最高统治者的女性。她不但自号为帝,而且具备一切皇帝专有的建制:发布法令、为祖先立七庙、行祭天礼、配置侍从(男性)。武周天册万岁二年(696),她甚至亲行封禅——虽然是在嵩山,而非泰山。我们应该可以推测,在不少当时人(特别是妇女)的心中,则天的行动宣告了一件事:皇帝不是男人专属的名位,女性也能任国家元首。这个推测,可在唐人文字中得到呼应。晚唐的李商隐(813—858)撰有一文《宜都内人》。文中描述一位宫中女官宜都内人,劝说已称帝的武则天不要模仿坏男人,要以女身行刚亢明烈之阳德,摒去男妾,如此日久,才能男子益削,女子益专。(注:李商隐著,冯浩详注,钱振伦、钱振常笺注:《樊南文集》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这个故事很有趣,可惜来源不明,不知是义山想象自撰,还是另有所本。假使这只是一位敏感文人的遐想,大约也虽不中亦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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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69 武则天自立为帝,不仅是政治史上的惊人之举,在观念上尤其有重大的困难。以儒家为代表的华夏正统思想,在原则上完全将女性排除于领导性、公共性的角色之外。为了克服这个障碍,则天在武周政权正当性的问题上做了很多努力。佛书《大云经》成为武周统治最重要的经典依据。在这部经典中,释迦牟尼佛预言将来会有女身转轮王出现世间,她敬奉佛法,为人民带来安乐丰饶的生活。则天的支持者撰写经疏,宣称她就是这位转轮王。天授元年(690),则天还下令两京诸州各设大云寺,藏《大云经》,令僧人讲解。(注:《通鉴》卷二〇四,第6469页。)在武周的统治意识形态中,则天还曾被指为弥勒佛的化身。武则天运用佛教典籍建立女帝统治的正当性的问题,学者已有详细的研究。这里只是想指出,在创建自己的王朝时,则天的确尝试证明,女性有权担任国家的统治者。(注:关于佛教与武周政权合法性问题的关系,参见陈寅恪《武曌与佛教》,收在《陈寅恪文集》第三册,《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47—155页;矢吹庆辉:《三阶教之研究》,东京:岩波书店,1927年,第686—761页;滋野井怡:《唐代佛教史论》,京都:平乐寺书店,1973年,第203—237页;Antonino Forte,Political Propaganda and Ideology in China at the End of the Seventh Century,Naples,1976;R.W.L.Guisso,Wu Tse-t’ien and the Politics of Legitimation in Tang China,pp.37-46,66-68。有关武氏政权合法化工作的整体讨论,参见Guisso的专书。)在中古和近世法国,存在着一般称为“沙利继位法”(Salic law of succession)的规定,不允许女性以及国王女儿的子裔继承王位。中国没有这样的法律,但这个规则只有更根深蒂固地埋藏在严格的从父姓制度中。武则天不曾明白挑战传统的亲属制度,显然也无力对抗。她曾赐姓中宗、睿宗为武氏(注:《通鉴》卷二〇四,第6467页;卷二〇六,第6539页。),此事并无法真正实现,她的儿子还是以李唐子孙的身份继承帝位。无论如何,至少对当时若干宫廷妇女而言,则天称帝的行动与建立女帝统治正当性的努力释放了一个讯息:女子不得为帝的规则是可以打破的。这一点下节将有所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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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71 除了以上考察的事件,武则天还采取过不少与提高妇女地位有关的行动,但因史料缺略,无从详论,以下是简单的介绍。则天在高宗永徽六年(655)十一月朔日登上皇后位。当天,百官和四裔酋长就朝拜皇后于肃义门(注:肃义门之名不见于其他史料,不知是否即太极宫西北的肃章门。),她又另外在内廷接见内外命妇。这两项典礼在唐代都是没有前例的,后者尤其特别。玄宗朝时,两者都被编入《大唐开元礼》,成为正式的国家仪典。(注:见《新唐书》卷七六,第3475页;《通鉴》卷二〇〇,第6294页;《大唐开元礼》卷九四,页9a—b。唐代以前,有朝臣参加册立皇后仪式的例子。见《通典》卷五八,第1634—1640页。)则天掌权期间还建立了另一项新礼。在新年元旦和冬至日,百官与命妇要分别朝见皇后,这项典礼也被编入《开元礼》。(注:有关此事的资料非常零散,文字又不清楚。参见《旧唐书》卷一四九,第4008页;《新唐书》卷一〇四,第4008页;《唐会要》卷二六,第492页。另参考《大唐开元礼》卷九八。)就具体事实而言,高宗仪凤三年(678)正月辛酉日,则天在大明宫光顺门接受百官及四夷酋长的朝拜,辛酉显然不是元日,此事与则天创立元旦百官命妇谒见皇后礼有无牵连,不得而知。(注:《通鉴》卷二〇一,第6384页。本文英文旧稿发表后,承崔瑞德(Denis Twitchett)教授来函提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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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3473 为什么武则天登皇后位时,朝廷采用了新创的仪式,令人好奇。当时,则天还未掌大权,跟整个事件关系有多深,很难断定。不过,我们可以猜测,把命妇带进登位过程,是则天的主意。在当时的政治领导圈,似乎只有她有动机这么做。此外,显庆五年(660)二月,高宗与则天共游则天的家乡并州,三月丙午日,则天在天子行幸的朝堂宴请亲族邻里故旧,另外在内殿接见妇女。并州妇女年八十以上的,还授予郡君的爵位。(注:《旧唐书》卷四,第80页;《通鉴》卷二〇〇,第6319页。)则天的这些动作,跟她登后位时在皇宫内殿接见命妇,几乎如出一辙。至少对我个人而言,这两个事件显示,从任皇后之初起,则天就积极利用象征性的手段彰显妇女的地位,表现她对女性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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