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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40 此诗除了感叹生涯艰苦之外,也提到幼女因医者延误致死的痛心经验,可见在事件发生半年以后,她仍无法释怀。映清在《玉镜台》的自叙中也提到自己先殇长子,幸获次子,又生娇女,却“庸医耽误又倾抛”。(注:参谭正璧《中国女性文学史话》,第462页。)佐彤的《悼亡女山圭作》就算不是紧接着山圭之死后发表,但亦不应相差太远。另一个相关证据是,“自由谈”又在同年十一月二日刊登了映清的《戏拟庸医开联合会推制病家启》这篇极尽苦辣讽刺能事的作品。映清对庸医的忿恨,溢于言表,显见殇女事件的创伤去之未远。这么看来,《玉镜台》既作于山圭死后,那就应当是民初的作品,而非如谭正璧最早的推测,是晚清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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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42 次年,陈佐彤在“自由谈”上仍然活跃,诗词小说等刊登将近三十次,而且仍以游戏讽世为主调。另一方面,姜映清的作品数量则锐减,全年只有八月十八日《新秋夜坐》一首与九月二日与陈佐彤的七夕联句。民国四年(1915),王钝根辞去“自由谈”主编之职,陈氏夫妇似乎也随之进退,逐渐淡出。这一年,佐彤的作品总共不到十篇,而映清亦只有十月二十三日刊登和佐彤诗二首,安慰丈夫于逆境中从容达观。这个情形,与钝根的描述完全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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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44 此后,佐彤的文字便极少出现于《申报·自由谈》,映清更是销声匿迹。可惜笔者目前搜集的资料未尽周全,不能证明陈氏夫妇是否转移到其他报章杂志发表作品。不过,依照王钝根的说法,姜映清在钝根弃文从商后,也就退出了这个圈子,不复著述。如果以《申报》为焦点来看的话,则映清似乎要到民国十四、十五年左右才重新现身于文艺圈。民国十四年五月二十四日,“自由谈”刊登了映清的白话极短篇《吾害了他》。这篇文字只有四百字,前半段描写一对中年夫妇后悔误定儿子亲事的对话,后半则转入隔室的美少年,正自谈自唱,歌咏父母之恩。前后相对,亦颇有些意味。另外,民国十五年五月三日,“自由谈”刊登刘豁公、董柏崖主编之《春之花》小说杂志之广告,该期“名家小说”,除包天笑、天虚我生、毕倚虹、王钝根、周瘦鹃、陈小蝶、徐枕亚等著名旧派小说家的作品外,还收有梁杏如女士之《月夜》、姜映清女士之《春衣》、蕙芳女士之《阿三小史》三篇女作家作品。映清在这个阶段,应该又与旧派文人的小说杂志有一些往来。而十五年八月十一日,“自由谈”突然刊登了夫妇二人合著之《赠名医张益君先生》诗五首。诗赠良医,对陈氏夫妇而言其实有特别的意义。我们还记得当年爱女之死的遗憾,曾引起映清在“自由谈”上为文讥讽庸医;而《风流罪人》中女主角的志向也正是学医济世。种种线索,说明映清夫妇十数年来对医生的复杂情绪。另外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陈氏夫妇发表《赠名医张益君先生》,时间正当《风流罪人》出版单行本的时候,似乎不是单纯的巧合,很可能带有宣传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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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46 民国初年,弹词仍与传奇、小说同样被视为传统“说部”,不时在各种小说杂志中连载,甚至在上海开设的文艺函授学校里,也仍有教授弹词写作的课程。即使到了民国十五年,《风流罪人》还是被出版社认为具有畅销潜力的。何以见得?民国十五年八月十九日、二十二日、二十四日、二十七日以及九月二日,“自由谈”连续刊登《风流罪人》大幅广告,称之为“一百万言情场奇书”,除作者姜映清之外,又特别标明是由“王钝根先生校阅”、“海上漱石生题词”、“刘豁公先生序文”,并由“名画家胡瘦竹先生绘图”,而这几人都是民初旧派小说的名人,显然具有烘云托月的哄抬效果。同时,作者的亲笔题诗,甚至“最近小影”也成为小说的卖点。广告词极尽夸张之能事,说什么“情场中有迷离扑索之黑幕,情场中有不可思议之秘密”,又说是“三姑六婆,牵线拉马,想出许多恶毒手段”、“浪子荡子,探艳采花,做出不少风流韵事”。甚至比之于《红楼梦》、《金瓶梅》。小说的内容被形容为“艳事艳迹,趣史趣闻”,效果则是“缠绵悱恻,销魂荡魄”。这五次广告,内容大致相同,只有些许更动,笔者在此以其中两种款式,供读者知其大略。八月十九日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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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51 八月二十四日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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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56 《申报》上的书籍广告很多,但《风流罪人》这几次广告的篇幅很大,比诸《申报》上其他的书籍广告,尤其是单一作品的广告,算得上极为醒目的。小说是否畅销,笔者尚未找到相关资料可以证明,但广告本身告诉我们,在民国十五年左右,王钝根虽说弹词小说已如凤毛麟角,但仍是一种读者习见且乐见的文学形式,值得出版商的投资与行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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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58 如前所述,《风流罪人》在报章上大张旗鼓的广告中,其实不乏传统的推销手法,例如请王钝根与刘豁公作序,当然是针对旧派小说读者而发的推销手法。事实上,民国十五年七月二十六日,《申报》还赶在《风流罪人》出版之前,事先刊登了刘豁公的《风流罪人弹词序》,其实也就是一种广告。而题词的海上漱石生,也是著名的长篇小说作家,本名孙玉声,即《海上繁华梦》的作者。换言之,《风流罪人》除了作品本身之外,还纠合了当时旧派小说的几个代表人物,将小说包装成更利于销售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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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60 尤其有趣的是,书中附有作者的照片,在广告中竟也成为小说的特色之一。当时风气,明星名角的照片,经常是报章杂志的重要部分,而民国二年“自由谈”按日刊登作者照片,号称方便作者彼此识面,究其实也不外满足读者好奇心理。即使如此,当时姜映清既如钝根所言,年已四十许,其小影却被当成卖点,不知作者本人如何理解。而广告词更极尽煽情之能事,几乎将这部小说定位为专门揭发丑事的黑幕小说,吸引读者为了偷窥荡女淫男的行径而买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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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62 不过,广告如何表现,并不在作者的控制之下。《风流罪人》是否真的只关心社会黑幕、男女浪迹?还是广告为了招徕读者,故意扭曲了姜映清的作品?当时流行为小说的内容归类,有“哀情小说”、“写情小说”、“爱情小说”、“政治小说”、“滑稽小说”、“讽刺小说”等等名目,而在《风流罪人》的封面上,则标为“时事弹词”。此处所谓“时事”,无关乎当时的政治外交事件,指的其实是社会现象。刘豁公的《序》说此书“写家庭琐屑,儿女私情,与夫社会之怪,几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文固有以写实见长者……”(注:刘豁公:《风流罪人弹词序》,第1页,见姜映清《风流罪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换句话说,作者描写的重点便是当时社会的怪象。那么作者本人怎么说呢?映清的《自序》,一反小说本身文字风格的浅俗,用典雅的词体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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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64 夭桃弱柳。艳绝春阑后。荡佚成风伦理旧。易俗思量能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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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66 又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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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68 细写红闺情绪。熏香傅粉堪怜。痴心总负华年。谁也回头孽海。不教肠断归船。(注:皆见姜映清《风流罪人·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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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70 在映清的说法中,她还在承续通俗小说移风易俗的道德责任,而女性的情感与命运,以及伦理如何重振,才是她关心的重点。作者本人对作品的认知,与出版商打广告的卖点之间,显然存在巨大的差距。那么,实情究竟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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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72 《风流罪人》是一个由荡子起头,而由贞女结尾的故事。浪荡子沈古檀在西湖畔巧遇富家女贾昙花,一见倾心,冀求好合。谁知昙花是知识女青年,一意出国留学,行医济世,所以不但对古檀不理不睬,甚至面对归国学人甄超英的一片痴心,也不为所动。古檀出于私心,使出百般手段,破坏昙花名誉。昙花于是出国留学,学成后回乡行医,亲见古檀染梅毒惨死。超英因婚姻不幸而有吐血之症,幸得昙花救治,始得活命。但昙花仍拒绝与超英结合,反而放弃一手建立的医院,远走他乡,以避情孽。在这条主线之下,穿插描写昙花的一片冰心,与当时其他女学生的不检点行径形成对比,并展现她调解各种男女及家庭纷争的能耐。另有沈家一条线,包括古檀之妹雪芬如何骄纵放浪,古檀之父在上海包养姨太太,母亲大闹小公馆,以及古檀与陆乃云在上海“一品香”旅馆一夜风流等等情节。此外超英的一条线,主要描写超英奉母命与洪清椒结婚,清椒貌美性淫,不安于室,以致夫妻时时反目,姑媳天天失欢,甚至闹出仙人跳,全家鸡犬不宁等等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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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74 这部小说与清代的女性弹词小说相较,篇幅其实很短,但跟前文所举清末民初弹词小说的例子来比,则诚如《申报》的广告所说,已经算是巨著了,在当时果然是难得出现的长篇弹词。在小说的风格与结构上,《风流罪人》颇有一些特色,但亦不乏可质疑之处。首先,作者雅擅诗词,旧学颇有根底,但在《风流罪人》中,她放弃了写《玉镜台》时的传统弹词体,改以更为浅白的文字行文,白话叙述的篇幅也很多。如果用旧时闺秀写弹词以华缛相尚的标准,则《风流罪人》的文字委实浅俗许多。我们固然可以说这是为了迎合通俗读者的阅读习惯,但也要考虑映清除了弹词,也创作其他类型的小说,所以写弹词时可能受到影响。小说的开头这么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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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76 你看这夕阳不是渐渐的沉西了么?天边一层一层的霞彩,显出无数颜色,煞是可爱。这西子湖滨,凉飔吹动,霎时间不但残暑尽消,竟然带着几分秋意了。古檀迤逦行来,听那暮蝉声声唱和,隐约夹着远寺的钟声,那里觉得什么岑寂。(注:姜映清:《风流罪人》,第一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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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78 这样的开头,放弃了传统弹词小说以七字或歌曲起头的形式规范;同时,男主角古檀出场,既无叙事者的说明,也无角色自报家门。若非夹杂七字弹词体,则《风流罪人》与当时的小说其实极为相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何尝不能说映清实验了弹词的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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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80 不过,小说在结构方面,却有很多缺陷。比如,全书共三十二回,但从第十七回超英与清椒成婚起,几乎都在描写夫妻二人由亲昵到反目的种种细节,古檀与昙花这两个提纲挈领的人物反而消失,要到第三十一回才突然重新出现。同时,小说中有太多插曲与人物,都是骤然出场下场,犹如断线风筝,全无章法,许多角色都是出场时似有左右大局的架势,结果却是无疾而终。全书且不要说什么首尾呼应、草蛇灰线之法,就连基本的情节架构,都险些不能照顾。谭正璧说《玉镜台》“文艺的伎俩亦平常,关目既嫌松懈,叙事又多脱落”,竟又可移来批评映清的第二部弹词作品。当然,《风流罪人》既然跟当时许多旧派小说一样,在杂志上分期刊载,那么作者只照应当回的情节是否能吸引读者,而不讲究通篇的布局结构,这也不足为奇。但小说结构松散的缺陷,是否只能归因于创作的条件,还是可以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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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82 不过,谭正璧认为《玉镜台》缺乏传统女性弹词小说的“细腻的描写,委曲的叙述”,这一点在《风流罪人》中则有所改变,至少刘豁公就称许此书有许多“家庭琐屑”的描写。这些细节的描绘,多半表现在古檀、雪芬兄妹与超英、清椒夫妻的日常生活上面,包括新式饮料、毛皮衣饰、家居摆设等等物质用品的罗列,兄妹嬉闹、闺房调笑等言语笑貌的勾勒,以及各种家庭勃谿场面的描写。例如第四回描写古檀之母赵氏到上海抓奸,沈父托朋友之妻拖延之,赵氏借故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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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84 古檀怏怏扶着娘走下楼梯,只见那女的,正在龙头上放水,洗净鱼肉等类。小丫头蹲倒在那里扇风炉。一炉炭火扇得旺亮。……女的回头,见他母子告别要走,心中一怔,忙伸手拦阻。……那女的便道:“姊姊不要去了不来,停歇子楼伯伯和秋荪转来,晓得我放你走,都要埋怨我,这却担当不起。”赵氏正色道:“姊姊看我,可是花言巧语,专惯哄骗人家的人吗?”秋荪女的觉得赵氏话中有骨,登时粉颊一红,便道:“既如此,我等候姊姊到这里来吃中饭。”(注:姜映清:《风流罪人》,第四回,第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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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86 再如第六回写古檀约乃云在一品香旅馆幽会,小说便细细勾画旅馆内如何装潢摆饰,以及“西崽”(侍者)如何服务客人等等细节。一品香是当时上海最高级的旅馆,映清如此细心描绘,可能也是为了满足读者好奇的心理。姑举一段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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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165888 却说两部车子,拖到一品香门首,自然是古檀抢先付了车资,然后陪着乃云进去。早有一个身穿雪白号衣的西崽,迎将出来。……只见房屋宽畅,一落式外国傢生,布置得甚是齐整干净。面对面排列着两只铜床,床上都是珠罗纱帐子。(注:姜映清:《风流罪人》,第六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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