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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序可知，陈达哉是映清之子陈云（1905—？）的友人。在他的陈述中，映清是因为喜爱收听弹词，进而开始创作弹词开篇。而王钝根于《风流罪人》出版近十年后，也再次为姜映清的作品作序。在这篇序中，王钝根提供了更多有关映清的生平资料，并透露自己不胜今昔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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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映清女士，予友陈佐彤君之德配也。才思敏赡，雅擅词章。逊清末造，上海始创女学，女士得风气之先，学术淹贯中西，而能维持旧道德，不以新潮流之浪漫为然，隐有砥柱中流之志。毕业后，曾执教鞭于吾乡之在明女校，一时老师宿儒，咸与之游，宴会唱和无虚日，名满九峰三泖间。……今女士老矣！文字之兴，犹未衰歇。近见无线电播音台林立，盛行弹词，而其所唱开篇，佳构不多见。爰于含饴弄孙之暇，摊笺挥翰，抒写闲情，而一轨乎正，盖有功社会之作也。（注：王钝根：《姜映清弹词开篇集·序》，引自《评弹通考》，第3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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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钝根在这篇序中明确指出映清是晚清上海的第一代女学生。当过新式女学生的映清，心有所感时，还是选择创作弹词小说《玉镜台》，说明了弹词对妇女影响之深。王钝根在“旧道德”与“新潮流”之间强画疆界，但我们不知他要如何解释一个“中流砥柱”的旧道德坚持者，怎么又同时是宴会唱和无虚日的仕女班头。其实，这个矛盾，正是写《风流罪人》时期，既要强调道德，又要照顾读者需求之姜映清的写照。而映清之子对母亲从事开篇创作的过程，也有一番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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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慈个性，夙爱韵文，家庭间吟咏，戚友中唱酬，数十载积稿甚夥。曩岁在校授课余暇，手撰《玉镜台》、《风流罪人》等弹词说部，传诵一时。……自沪市无线电风行，听弹词说部，不禁见猎心喜，常作开篇以自遣。集之成帙，其中正多亦庄亦谐可歌可泣之作，谱诸宫商，别饶风味。（注：陈云：《姜映清弹词开篇集·序》，引自《评弹通考》，第3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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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云所描绘的母亲，当与许多传统闺秀类似；因听收音机弹词而起意写开篇，也和陈达哉与王钝根的描述相近。映清写弹词开篇，在作序亲友的理解中，不是为了抒写闲情、排遣时间，就是为了改革世风、端正人心。总之，他们想要呈现的姜映清，其实还是一个习于以文艺自娱的传统闺秀。在当过晚清第一代女学生、“自由谈”第一批女作家、写过暴露情场黑幕的弹词小说以后，姜映清最后成为一个坐享弄孙之乐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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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个故事的结尾还有另一个版本。根据评弹界的记录，姜映清在1926年后辞去教职，闲时在家聆听收音机评弹，之后，开始编写开篇，而且寄送电台或者评弹演员，供其播唱。在30年代，她的作品相当受到演员与听众的欢迎。在她写的开篇中，不但有讲闺中风情的，也有像《灾民的苦况》、《江浙战祸》这样关心时事的。其中若干篇章，如《柳梦梅拾画》、《杜丽娘寻梦》等，甚至为人长期传唱。（注：吴宗锡主编：《评弹文化词典》，第140页。考诸弹词影音记录，这几篇作品的确是现在仍在流传的弹词名篇，例如著名艺人沈俭安与薛筱卿的沈薛调双档就有演唱《拾画》的录音。）她的这两篇代表作品，都以《牡丹亭》为题材，前者描绘杜丽娘的心情，后者模拟柳梦梅的目光，风格上都是兼容雅俗，并且运用迭字或重复句来造成演唱时婉转回荡的美感效果。（注：这两篇作品收入苏州弹词大观编辑委员会编《苏州弹词大观》，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年，第174—175页。又见徐扶明编著《牡丹亭研究资料考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79—281页。）例如《寻梦》一章形容丽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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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恹恹懒把回文绣 娇怯怯无意理丝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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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脉脉终日园亭坐 露盈盈湿透绣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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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潇潇滴尽纱窗泪 草青青隔断锦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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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绵绵孰是知音伴 心戚戚甘作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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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拾画》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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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啦为甚你凤目盈盈来看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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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闭月羞花人绝代 莫不是嫦娥私出广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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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妆绰约如仙子 姊姊啦为甚你凤目盈盈来看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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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不过云鬓双分珠凤压 翠环低坠玉钗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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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粉颊梨涡现 姊姊啦为甚你凤目盈盈来看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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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不过柳叶秀眉添喜色 樱桃小口绽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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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佳鼻甚端正 姊姊啦为甚你凤目盈盈来看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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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不过绣带漫藏莲瓣稳 鸾绡微漏玉葱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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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不过罗衫浅色裙深绿 姊姊啦为甚你凤目盈盈来看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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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所谓脉脉柔情何处寄 依依春色半含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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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将修短描新样姊 姊啦为甚你凤目盈盈来看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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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作品，果然甚得弹词婉转细腻的精髓。可以想见，已抱孙的姜映清，在创作这样的作品时，如何忆起自己当年写长篇弹词小说的心情，而那时的评弹演员演唱这些开篇时，又打动了多少听众的心。在弹词事业的最后阶段，姜映清之所以仍然如此投入，其实是因为在心理上受到收音机前听众的驱动。闺情、革命与市场这些驱动创作的因素，彼此之间或有冲突、或有补充，在清末民初时期，汇集在通俗取向的女作家身上。姜映清由女学生蜕变为职业女教师兼女作家，并且打入通俗文学的出版市场，最后还参与城市大众娱乐的生产，这个图像，不但在女性弹词小说史上具有象征意涵，更有助吾人厘清女作家在民初通俗文坛的位置与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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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罗久蓉等主编：《无声之声（Ⅲ）：近代中国的妇女与文化（1600—1950）》，台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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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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