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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同历史时期,在不同国度,民主程度有大有小,但有民主和没有民主是质的不同。哪怕在有限民主的情况下,它也是保证法治的基础。英国的产业革命是全人类工业化的起点,是全人类近现代经济发展的先导。为英国产业革命奠定制度基础的,是1688年在英国建立了宪政的光荣革命。虽然当时英国只是很有限的民主,但它保证了对权力的限制,即三权分立,在权力分割的情况下,它保证了政府或王室没有权力侵吞私人的财产,它保证了整个社会能够稳定地保护私有产权,从而为产业革命创造了基础条件。因为保护了私有产权,才有企业家的大量产生,才有私人企业的大量发展,才有技术革命、技术革新、技术发展、经济发展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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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第三次产业革命的挑战,面对产业结构转型问题的挑战,最大的挑战是创新力。纵观古今中外的发明创造,人类绝大多数的重大创新都源于私人企业家。百年前发明电话的贝尔,今天的乔布斯都为实例。原本他们只是千万公民中的一员。让每个公民有机会才是实质问题所在。这是解决产业转型问题中最基本的问题。从体制上说,保证每个公民有机会的核心体制问题是,拥有私有产权是每一个公民天生不可剥夺的基本权利。所有人生来就有拥有私有产权的权利,每个公民的私有产权必须得到保护,这是人权的基本部分。这个概念来自英国光荣革命的基本文件,其制度实现是产业革命的奠基条件。以私有产权为主的市场制度同时也是保护公民权利的基础。哈耶克早已论证,剥夺公民私有产权的国有制的统治经济,会导致走上全面剥夺公民权利的“通向奴役之路”,一定没有创新能力,最终经济一定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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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动力问题的核心是激励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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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一百多年来的改革教训甚多,不知其教训,即无法推动今天的改革。其中,除了改革什么,很重要的另一个基本教训是,改革触动体制内既得利益,而改革又不能摆脱体制内力量。即,改革的动力何在?谁来改革?为答此问,必须深入了解中国的体制,由此了解这个体制带来的正面和负面影响,包括对改革的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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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中国的现行体制概括为地方分权的威权主义体制,简称分权式威权制。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体制。世界上的威权制都是高度集权的,中国的威权制也有这个特点。但是,中国的威权制在很多方面是分权的。在中国的体制里,中央对政治、人事高度集权,除此外还包括对大银行、证券市场进行集权控制,在能源方面实行垄断式的集权保护。分权表现为行政、除金融和能源之外的资源,以及其他大量的经济控制权向地方高度分权。一个具体的例子就是土地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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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体制是一把双刃剑,它决定了过去中国改革和发展的轨迹,同时也是今天我们看到的大多数严重问题的制度根源。这个分权式威权制正是所谓中国模式背后的基本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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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的动力何在?谁来改革?这个问题的核心是激励机制问题。在一个威权主义体制内,整个社会经济都被一个自上而下的官僚机构统治,如何解决上下级之间的激励机制问题,决定了这个体制的改革与发展。纵观古今中外的所有威权主义官僚体制,各层官僚的激励机制问题都无法得到基本解决。因为在威权体制下,下级要服从上级,但上级又要从下级那里获得信息。知情的下级很容易欺骗上级。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便是人们对这种体制的运行的生动描述。下级为了自己的利益欺骗上级,上级又要根据下级报告的信息来决定是提拔他还是压制他、惩罚他,由此导致上下级官僚之间的激励问题很难解决。当然像新加坡那样的特殊情况,国土很小,总理无须下级就能亲自观察一切时,官僚体制内的激励问题不大。但稍大一点的经济体,情况则完全不同。尤其像中国这样,国土大到连省甚至市一级政府都无法直接观察到实情、都需要依赖基层报告时,这个激励机制问题就几乎无法通过官僚体制自己解决了。中国改革前的状况,苏联和东欧地区等25个转型国家在崩溃前的30年改革的失败,都非常清楚地告诉我们,威权主义官僚体制解决不了激励机制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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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苏联、东欧解决不了的激励机制问题,中国在改革的前一阶段似乎能解决?所谓的中国奇迹,实际上增长速度并不是奇迹,而是在威权体制下,居然能调动千百万个地方官僚拼命地往前赶,也就是说,在改革早期,中国解决了威权体制下无法解决的激励机制问题。这才是奇迹。但是这个奇迹只是暂时的。长远地看,只要体制是威权主义官僚体制,就无法解决各级官僚的基本激励机制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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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改革短暂奇迹的制度基础是分权式威权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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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中国改革前期的短暂“奇迹”的制度基础是分权式威权制,即把大量权力下放给地方政府,引诱地方政府竞赛GDP(国内生产总值,以下简称GDP)增长速度,这是一个在威权制下曾经非常有效地解决各级地方官员激励机制的绝招。在这个竞赛的过程中,许多地方政府同时试验不同的方式和手段。GDP这个统计指数是度量市场活动的总和。一旦市场不存在,就没有办法解决复杂的激励机制问题。如果没市场,如果不是竞争GDP,地方政府的竞赛可能会导致大灾难,例如“大跃进”。中国前30年的改革比较成功的一段,其关键就在于开始建立市场,利用市场的综合指标GDP,地方竞赛G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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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地区竞争只在特定时期、特定条件下暂时解决了威权主义官僚制下的激励机制的一部分问题。换句话说,地区竞争GDP只是权宜之计,在这个权宜之计有效的时候,如果抓紧改革,改变威权主义体制,地方竞争这种机制就可以被更好的机制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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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地区竞争不再能继续帮助解决官僚体制内的激励机制问题?基本原因之一是,政府的职能从来不是单一的,世界上不存在一个只为经济增长而存在的政府。因此,政府把经济增长设为目标,只能是权宜之计。若长远如此,一定造成严重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的扭曲。基本原因之二是,只要政府的目标不是单一的GDP或GDP增速,地区竞争就丧失了解决激励机制问题的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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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权主义官僚体制解决不了体制内的激励机制问题,这是腐败猖獗、改革停滞、经济结构问题恶化、社会经济问题尖锐化、保持社会经济稳定日益困难等弊病的根源所在。任何有效的改革一定必须着眼于激励机制问题的解决,否则即使有好的具体政策改革措施,也一定流于言辞,无法实施,无果而终。因此,“改革什么”的问题,与“谁来改革”的问题,与“改革的动力”的问题,实质上是同一个大问题,因为激励机制的解决依赖体制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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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级官僚的激励机制的核心问题是,他们自身的动力何在?他们对谁负责?在威权制下,他们由上级任命,由上级考核,由上级决定升迁,他们只对上级负责。但下级通常比上级更知道地方发生了什么,上级依赖他们报告信息,依赖他们执行。这正是官僚体制内激励机制的问题所在。如今的一个普遍问题是,许多县、市政府在涉及大量基础建设投资、融资、债务、搬迁、拆迁、地方经济发展与城市化的问题上,因激励机制扭曲而导致了极其严重的债务问题、政府与公民的关系问题等。问题的普遍性和性质的严重性,使得地方政府的改革成为一个必须尽快解决的问题。但是,在现在的威权制官僚体制下,上级无法解决下级的普遍性的激励机制问题。不改变体制,在放权和收权之间便找不到答案。“一收就死,一放就乱”的死循环规律早就尽人皆知,威权制下无法解决的激励机制问题就是其制度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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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从基本上解决各级官僚的激励机制问题,其关键在于,从根本上、从制度上,改变官僚体制本身,改变官员的任免、考核、升迁的机制,把自上而下的任命改为民选。由此,使官员从只对上级负责变成对选民负责,把他们的动力从听从上级考核调遣,变成争取选民支持。这个体制改革会从根本上调动起公民和各级官员的动力,保证社会经济的稳定发展,保证以创新为基本动力的长远发展。选举的正常展开需要制度条件,其中一个基本条件是独立的司法,保证选举能合法进行,使得有利益要干预选举的力量不能得逞,否则正常选举无法进行。此外,地方民选的立法机构必须独立于地方司法和地方行政首长,由此限制选出的政府的权力,以保护选区公民的基本利益。选区内所有重大决策,包括地方债、地方税、地方重大投资等,都必须由地方民选代表(即地方立法机构)决定。总之,彻底改变体制,由人民决策和监督代替中央监督地方政府,是从根本上解决地方政府激励机制问题的唯一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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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的改革方案不仅与公民利益一致,不仅符合解决地方政府激励机制的逻辑,而且实际上也正是当今世界所有幅员辽阔的发达国家的地方政府所遵循的基本原则。对于相似的改革方案,有人以中国国情为由拒绝讨论,但此种理由不仅逻辑不通,而且违反历史和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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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台湾省早在抗战后不久就在县级及以下地方政府实现了普选。这一制度实际上是逐步实施1946年通过的《中华民国宪法》的结果。而这一宪法是由中国共产党和其他民主党派及国民党共同讨论并通过的。中共在推动此宪法的宪政原则方面的重要贡献,尤其是以制度制约执政党的原则,已经昭然载于史册。虽然台湾省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才真正全面实施这一“宪法”,但从地方选举做起的渐进的实施民主过程,决定性地帮助了台湾的社会经济稳定和持续快速发展,不仅为后来的全面落实民主奠定了基础,也为台湾从一个落后的农业经济,发展成为一个发达的、以创新为动力的经济体(人均GDP超过许多欧盟国家),奠定了制度的基础、社会的基础。韩国的历史制度与中国极为相似,其战后的制度演变和经济发展也都与台湾极为相似。概观类似“中国国情”的渐进式民主改革的规律,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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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中等收入造成陷阱,而是制度造成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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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革”刚结束的贫穷状况下,中国将经济增长速度作为政府的目标,实际上是改革早期的政治折中,只是暂时的,加上市场化的正确方向,由此决定了地方竞争机制可以有效地暂时解决体制内的激励机制问题。但是,此时的中国已不是彼时的中国。中国已经从一个极度贫穷的国家变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不是新加坡。作为一个超大规模的经济体,当这个经济体采用出口导向发展经济,是全球经济无法承受的。此外,中国已不是“文革”刚结束的状态。那时,大批刚刚从被打倒的状态中解放出来的干部与民众渴望改变。现在,各级政府的自身利益巨大,经常同社会利益冲突,经济增长之外的社会经济问题变得越来越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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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地方竞争机制一方面推动了GDP的高速增长,另一方面也产生了大量的社会经济问题,如中小企业发展严重受阻、内需低迷不振、收入不平等问题、环境问题、政府侵犯私营企业和公民权益的问题、城市住房问题、地方财政问题、腐败问题等。每一个省、市、县都面临着所有这些问题。各级地方政府竞赛GDP增长速度或财政收入,使其中许多问题更为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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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的多数问题在“十一五”规划中全都讲过,解决方案也都讨论过,“十二五”规划又重提,并提出了解决方案。今天这些问题整体上在持续恶化。为什么这些问题迁延不愈?一个流行的说法是因为增长速度太快了。综上所述,这个说法是对中国问题的误诊。这些问题不是因为增长速度本身所致,而是因为分权式威权制下的激励机制造成的。这个激励机制只能激励各级地方政府竞赛GDP的增长,没有办法激励各级地方政府去做GDP之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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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在分权式威权制基础上产生的地区竞争,在过去30多年中,曾是解决激励问题的有效手段,是中国奇迹的机制。但是这种机制早在10年前就已不适应形势。要想解决新形势下的激励问题,必须从根本上改革分权式威权制。在现有体制下的集权、放权改革,最好能成为为基本改革买时间的权宜之计,否则,长远看,都已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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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值得提及一个流行说法,即所谓的中等收入陷阱。这个提法不仅肤浅,而且误导改革方向。如果我们看中国香港地区、日本、新加坡、韩国、中国台湾地区、印度、非洲、拉美从1950年到2000年半个世纪的发展状况,可以发现,这些国家和地区,要么发展,要么不发展,没有所谓的中等收入陷阱。中国,从1940年或1930年一直持续到1978年改革前夕,人均GDP相当于非洲最穷的国家之一,是一个贫穷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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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里的所谓中等收入陷阱是以拉美国家为主的。但是认真看看拉美国家的情况,从有数据记录的最近两百年历史来看,拉美国家并不是从贫穷国家进入中等收入国家后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而是正好相反。拉美国家在历史上曾是世界上的富裕国家,远比北美更富裕,直到19世纪的中期,美国虽然已经开始工业化,变得比较强大,但拉美国家仍比北美富。那个时候的古巴比北美新英格兰地区还富,后来它们从富裕国家变成了中等收入国家,而美国则从一个相对贫穷的国家变成了富裕国家。所谓的中等收入陷阱其实是错误总结历史,更是忽视了拉美国家的制度导致它们从富裕经济停滞不前,沦落为中等收入国家。而美国则因为有利的制度,从相对贫穷变成中等收入,然后又成为富裕国家,并最终演变成超级大国。经济的长期增长和衰落是由制度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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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强调,核心不是中等收入造成陷阱,而是制度造成陷阱。真正决定中国命运的,不是因为中国现在是中等收入国家,所以面临挑战;而是因为中国的体制有问题。这同一个体制,即分权式威权制,曾经帮助中国从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进入了现在世界上低中收入国家,但也阻碍了中国进一步发展。障碍是这个体制,而不是收入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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