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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些结构性变迁的解释是复杂的,因为结构性变迁不仅在底层产生了一个为数众多的、边缘化的、普遍贫困的小农阶层,还在上层产生了一个实力强大的、资本主义的农场主阶层,同时还在二者之间产生了一个依然重要的中农阶层。双耕的引入、产量的提高和机械的使用使得继续耕作对地主而言不仅是有利可图的,而且还是可行的。这不仅有助于解释为什么佃农会被取代,也有助于解释为什么自耕农——不管是小的还是大的——会不断增加。人口统计数据也能部分解释其中的原因。虽然持续不断地有农民外出打工,但是在1957年到1976年间,穆达地区的人口几乎增加了30%。截至1980年的十年间,穆达地区的人口增长超过18%,达到了539000人。考虑到这一时期稻田面积是固定不变的,人口增长使得农场主逐渐开始收回出租的土地,并把这些以前由他们自己经营的土地分给众多的子孙后代。这也有助于解释小农为什么会激增,而佃农为什么会被解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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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都使我们相信,在1976年以前已经被证明的这些趋势,不仅仍会继续存在,而且很可能加速。更重要的是,1976年以后,技术、生产成本和大米价格的变化为解雇小佃农提供了更深层的动力。联合收割机不仅大大降低了监督成本,还加快了农闲季的收割速度。显然,这有利于大农场的经营。考虑到穆达地区租金的“刚性”原则,[141]1979年农闲季节以来免费化肥的使用和20世纪80年代后期水稻的农户价格30%的增长,使得自耕比以前更有利可图。最近的迹象也证实了这种观点。[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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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之后,租佃形式出现了另外两种引人注目的变化,而且,这两种变化都倾向于在牺牲小佃农利益的情况下增进拥有资本的大租佃者——尤其是半自耕农——的利益。首先是每季收租的时间和方式。1955年,穆达的佃农3/4以上都是在收获之后交租,形式是交纳固定数量的稻谷,或者是相应的现金。[143]与稻谷数量无关的现金地租很少,只占所有租金缴纳的12%。到1966年,现金地租已经变得和谷物地租一样普遍了;在1975年,3/4以上的地租都是现金,这似乎彻底改变了20年前的交租方式。然而,谷物地租可以在每季收获之后交纳,因此,通常是可以依据每季水稻的实际产量做适当的调整;现金地租却要在每季耕种之前交纳,而且数目是固定不变的。在地主转向现金地租时,佃农被迫一次性付清两倍的租金,一份是为上季交租,另一份是为下一季的耕种交租。现在还没有人研究这种变化的后果,但是,毋庸置疑的是,相当多贫穷的佃农因交不起租金而被有能力交租的农民取代了。[144]除了子孙从父辈那里租种土地之外,穆达地区大多数的租佃现在已经变成完全食利性的租赁,在此,所有耕种土地的风险都由耕种者承担,因为他们在这一季的耕种之前已经预付了固定的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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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地租佃关系中,另一个更关键的变化是,土地租期越来越长。这种称为pajak的长期租赁方式至少是2季,现实中一般要延长到10或12季。全部租金要一次性付清,而且这些交易都有书面的、经过公证的契约。长期地租这种方式存在已经很长时间了,而且通常是那些中等收入的农民为了某个目的——比如,重要的婚礼、盖房子、去麦加朝圣或者偿还一大笔债务等——而筹集资金的方式。因为这类家庭急需出租土地,他们土地的租金价格一般低于当时市场租金价格。而如今,长期地租的租金已经相当于或者高于市场价,[145]而且,有钱的地主为了投资的目的通常采用这种方式来筹集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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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地主而言,长期租赁要优于抵押,因为在这种方式下,土地使用权可能出让许多年,但是地主仍保留土地的所有权。但是,对于小的佃农来说,后果则不堪设想,他们会因付不起地租而被排挤出土地租赁市场。这里仅仅列举一个典型的长期租地契约的例子。在1979年,若要租6个季(3年)3里郎的土地,需一次性预付租金2700—4000马元。然而,这个数目是穆达地区农民年平均收入的2—3倍,远远超出了当地大多数农民的支付能力。那些有钱的马来地主和华裔商人越来越多地采用这种长期地租的形式,因为他们拥有资本和现代化机器(拖拉机、联合收割机),而且他们借此来谋求更有利的投资机会。他们愿意付高额租金,而且倾向于租用大面积的稻田。由此,正在出现的是一个富有的、完全商业性的佃农阶层,而他们进入土地租佃市场而取代资本缺乏的小佃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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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法估计,在1976年之前,有多少小佃农在竞争中因缺乏资本而被排挤出了土地租赁市场。然而,很清楚的是,在1976年之后,大农场和长期租地模式都得到了快速发展。在那之后进行的村庄研究几乎都注意到了这种发展趋势,而且还就它给穆达地区贫穷农民可能造成的后果发出了警告。[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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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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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统条件下,种植水稻需要投入大量的劳动。大多数的劳动集中在水稻种植的四个阶段:耕地、插秧、收割和脱粒。如果使用雇佣劳动力,他们大多出现在这四种劳作中,因为诸如除草和修堤这样的其他劳动可以一点儿一点儿地做,而且一般是由家庭成员自己完成的。在穆达地区,少地的农民家庭通常要依赖这些劳动机会去获得微薄的收入来维持生计。拖拉机和联合收割机的引进大大减少了这样的劳动机会,因为前者实现了耕地的机械化,而后者则实现了收割和脱粒的机械化。插秧是剩下的唯一没有机械化的田间劳作,它可以为那些贫困的家庭提供一些就业机会——然而,这种劳作现在甚至也受到了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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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地讲,使用拖拉机耕地,既不是由“绿色革命”引起的,也不是取代人力的新事物。1970年以前,穆达地区大多数的稻田都使用拖拉机耕地,但是在双耕之后,犁地的速度变得至关重要。可以说,至少最初的时候,拖拉机推动了双耕,从而使得每年插秧、收割和脱粒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由于拖拉机创造的雇佣机会远远多于它减少的机会,因此,拖拉机的使用在当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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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收割机的使用却不一样。1975年,穆达地区所有的稻田都是由人工收割和脱粒的。到1980年的时候,巨大的西式收割机——其价值约20万马元,而且通常为商人辛迪加所拥有——收割了几乎80%的稻田。如果说我们很难想象这种令人吃惊的科技飞跃(从镰刀和打谷桶到叮当作响的拥有32个底座截盘的机器巨人)给农民带来的影响,[148]那么,计算出其对农村收入分配的影响并不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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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耕种2.8英亩以下土地的农户(占到穆达地区家庭的46%)和雇佣劳动者(约占7%)而言,联合收割机的引进对其收入的影响尤其明显。前者的净收入至少有1/4是来自收割水稻,而后者的收入通常是全部来源于此。如果我们计算收割(一般由女人来做)和脱粒(一般由男人来做)在全部的雇佣劳动中所占的比例以及联合收割机的使用频度,我们就会发现,联合收割机的引入减少了薪资劳动收入的44%。[149]对于那些最贫困的小农阶层来说,他们租种土地的纯收入减少了15%;而对自耕农来说,他们的收入减少了11%。当然,就完全的雇佣劳动者而言,这样的结果无疑是灾难性的,而且很难想象,在新的环境下,他们作为一个阶层如何继续生存下去。因而,联合收割机在穆达地区的应用意味着,贫穷的农民阶层以前靠出卖劳动力赚取的工资收入减少了几乎一半。尽管现存工作的工资水平提高了,但这无法弥补工作量的减少带来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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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收割对工资收入的直接影响是巨大的,但是从长远的角度看,其间接的后果将更具有危害性。机械化运作促进了大农场和长期地租的发展,但与此同时,它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小块土地租赁的机会。此外,它还取消了拾穗这样的劳动,改变了当地的雇佣模式,减少了插秧劳动者的收入,改变了当地的社会关系。这些变化很少出现在地区的统计数据中,我们将在下一章中详细讨论塞达卡村所发生的这些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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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剥削到边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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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双耕的影响似乎在很大程度上被视为有关获取土地、工作和工资的问题。在此,我们有必要停下来简单地分析它对阶级关系的影响。穆达地区的绿色革命所带来的变化切断了农村各阶层间的经济联系。在双耕之前的穆达地区,在某种程度上甚至直到1975年,富有土地的阶级和缺少土地的阶级是通过工作——工资以及耕种——租金交换而结合在一起的,尽管这种交换具有剥削的性质,但它在水稻耕作中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富裕的地主和农场主拥有大面积的土地,他们不可能单靠自己耕作,因此他们在犁地、插秧、收割和脱粒诸方面需要劳动力。而无地或少地的农民尽管没有财富和土地,但他们拥有充足的劳动力,他们可以为地主和农场主提供所需的服务。由于劳动高峰通常出现在水稻耕种过程中,所以,雇主会通过提供一定的物品和贷款的方式来获取及时可靠的劳动力。从更一般的角度来看,地主“经营”的不仅仅是土地,也包括较为贫困的村民,因为地主要想使土地有利可图,他们就是必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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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机械化的推进,租种土地变得非常昂贵。除去地主的近亲之外,其余的那部分佃农都要预付固定的市场化的租金,而此租金并不考虑农业歉收的情况,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成了大资本家式的土地所有者的承租人。更重要的是,现在水稻种植很大程度上不必依赖雇佣劳动力。除了插秧和一些情形,诸如一小块土地早熟或者倒伏(被风雨刮倒)不得不实行人工收割之外,大农场主很少需要雇用贫苦村民。因此,他们相应地也不再有动机表现出善意。当然,这两个阶级之间的联系不会完全消失,但是无疑比起以前减弱了,而且所有的迹象表明,这种阶级之间的联系纽带正逐步趋于消亡。如果说以前贫苦的村民是通过相互依赖和剥削的纽带同富裕的雇佣者联系在一起,那么,现在他们发现自己被推开了,被边缘化了。如果他们不再被剥削,如果说他们现在拥有了所谓的“自由”,那么,这也只是失业者或多余者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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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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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达灌溉工程对整个地区收入和收入分配方面的影响最好分两个阶段加以考察:1966年到1974年的初始阶段和随后而来的1974年到1979年的第二阶段。基本的汇总数据见表3.4。这个表包括穆达地区最常见的五种土地使用类型。如同所有的平均数,它们也只是个概括。这种概括隐藏了大量不同的环境和条件,以便建立集中趋势的某种尺度。为了避免低估小农场主的收入,人们总会在必要的时候做出判断。[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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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3.4 1966年、1974年、1979年的穆达地区土地使用类型和农场规模对家庭收入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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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此表根据附录B中的原始资料和说明简化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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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耕在穆达地区最初的影响是,它在广阔的区域内增加了农民的收入——无论是名义上的收入,还是实际收入。然而,这种收益是以收入分配更加不公平为代价的。[151]租佃类型中最富有的半自耕农,因为拥有最大的农场规模,所以是最大的受益者,其实际收入增长了137%;佃农和自耕农的平均收入分别增长了72%和89%。比较而言,小佃农和小所有者(几乎占穆达地区农户的一半)的收益是最少的,分别为35%和51%。在此,考虑到不同的收入基数,甚至这些百分比也会引起人们的误解,原因在于,典型的半自耕农的实际收入是2577马元,但小佃农的平均实际收入仅为335马元,二者的比率为8
:1。需要补充的是,无论是收入上的差距还是收入分配不公,都不单单是由双耕引起的。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1973—1974年全球范围的经济危机和通货膨胀引起的水稻农户价格的成倍增长就是一个重要的因。[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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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74年末到1979年的这5年,各类农民的收入(包括名义收入和实际收入)相对而言都下降了。[153]佃农和小所有者的平均损失意味着,到1979年末,他们的实际收入比1966年少了20%。小佃农损失最严重,他们的实际收入还不及13年前的水平。只有半自耕农和自耕农依旧充分保持着1966年的实际收入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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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大范围的收入下降主要是由三个因素造成的。首先,早些时候由双耕带来的水稻产量快速增长的势头已经停了下来,而且,水稻产量在这一时期一直都停滞不前。其次,1974年之后的五年时间里,水稻的价格一直很稳定。再次,随着消费者物价指数上涨了22%,生产投入的成本持续提高,从而抵消了各类土地占有模式的农民收入的增长。[154]农民收入的下降促成了1980年1月大规模的农民游行示威运动——这也是15年来的第一次——在这次游行示威中,成千上万的农民聚集在亚罗士打,要求提高水稻的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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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3.5反映了1966年到1979年间收入分配不断恶化的趋势,该表比较了小农场主的纯收入在这时期占其他类型农民纯收入的比重。显然,所有这些差别实际上源于双耕引入的第一阶段(1966—1974)。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第二阶段虽然抑止了(并未逆转)这些新的不平等,却以普遍的更低的实际收入作为代价。小佃农在1966年的收入是半自耕农的一半,而现在只占到他们收入的1/4了。更确切地说,有幸残存下来的佃农的收入已经下滑到了半自耕农收入的1/4。更大数目的小自耕农的收入13年前占自耕农收入的一半以上,而现在仅占其收入的大约1/3。穆达地区小农经济地位的下降,一是由于他们的农场规模小,二是由于灌溉工程带来的直接或间接的后果(这一工程并不是有比例地向土地所有者提供稀有的生产要素)。他们一开始就很穷;他们现在依旧很穷,而且相对而言变得更穷了。依据这些数据,我们根本无需去质疑基斯·格里芬对“绿色革命”做出的总体评价:“现在正发生的这些变化倾向于增加相对的不平等。”[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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