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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50 空想社会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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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52 无论在事实上,还是在所有的历史叙述中,近代社会主义都始自罗伯特·欧文、亨利·德·圣西门和夏尔·傅立叶这三位。前面讨论法国大革命时曾谈及圣西门。欧文是第一位英国社会主义者。他出生于1771年,年方9岁即开始打工,进入了“成年人”的生活。他在商界迅速蹿升,成为苏格兰新拉纳克一家棉纺厂的经理,后又成为工厂的合伙人之一。他在那里实验了据杰里米·边沁说是他的“唯一的思想”。(虽然边沁对欧文的理论水平评价不高,但是当欧文想买下工厂的全部股权时,边沁还是出资帮助了他。)欧文唯一的思想是:人性具有无限的可塑性,只要培养得当,任何人都能形成任何性格,从最好的到最坏的。4他本来可能因此会提倡由一种仁慈的力量完全控制社会中的每一个居民,就像边沁的环形监狱的监狱长。在他为工厂的工人建立的社区中,工人们住的房子舒适体面,卫生设施齐备,还有园子可以种植新鲜蔬菜;劳动有一种简单的监督机制,每人一块三棱形的木头,三面所涂的颜色不同,用来表示该人的工作质量。欧文强调培养的是性格,不是信仰或智力;不同的人自然倾向不同,智力水平各异。欧文的目标是培养合作、负责、具有公益精神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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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54 欧文开始时尽心管理工厂,业务蒸蒸日上。他的成功使他声名鹊起,他在思想和政治上的雄心也随之增大,开始考虑建立一个涵盖整个国民经济的合作体系。他不再专注工厂业务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越来越不喜欢基督教。基督教坚持原罪的思想,认为最后审判日到来之时,上帝将做出赏罚;这与欧文关于人性可塑的信念南辕北辙。他认为基督教不适合近代工业社会。看似奇怪的是,欧文在思考如何组织整个国民经济的同时,又日益专注于创建小型乌托邦社区,比如美国印第安纳州的新和谐社区和罕布什尔的昆伍德社区。所有早期社会主义者几乎都有这个特点;爱德华·贝拉米设想,在未来的世界中,整齐划一的城镇散布在精心规划的古典式风景之中,但他的设想并不典型。比较典型的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力图把大规模协调与地方自治结合为一,希望找到某种并非基于货币、市场以及竞争者低买高卖的交换关系之上的新型经济组织形式,借以解决既要实现国民经济的统一又要确保不致发生饥荒或强制行为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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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56 1815年拿破仑战争结束后,失业成为英国的一大难题,欧文就是从寻求对这个难题的解决入手的。他起初建议为失业工人建立模范村,让他们种粮食养活自己;散文家兼政论家威廉·科贝特愤怒地称这种模范村为“贫民营地”。虽然欧文一直坚信“铁锹种田法”会创造奇迹,能大幅提高农业生产力,但他后来认为,新的工业秩序将产生巨大的富足,资本将变得极为廉价,资本家会让人免费使用资本。与此同时,需要考虑除了雇主支付的工资外,有没有其他办法来计算劳动的价值。欧文和许多人一样,设想建立一种劳动交换制度,每个人劳动后得到一纸收据,凭此收据通过劳动券交易所来获得自己所需的东西。参加过互助照看孩子的合作小组的人对这样的制度应该并不陌生。若将其应用于更复杂的情况,这个制度必然一塌糊涂,但它背后的思想很有意思,那就是,劳动不可避免,并可以给人带来满足感。我们消费和享受的物品部分来自自然资源,但主要靠人的劳动。劳动服务的交换反映了现实,而用劳动换货币,再用货币换产品这种形式的交换并不能反映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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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58 在欧文的启发下,美国和其他地方建起了多个乌托邦社区。他本人性情极为随和,但要说他完全没有马克思及其后继者那种实现世界革命的宏图大志,恐怕也未必。他一度曾希望说服墨西哥的皇帝把得克萨斯200万英亩的土地赐予他,好让他实验建立共产主义社会的设想。他与许多别的社会主义者,尤其是与马克思和巴枯宁这一左一右两极的区别是,他坚定不移地致力于使用非暴力手段来实现社会主义理想。在这方面,他对他“唯一的思想”的坚持起了重要作用。欧文坚信,我们的角色“为我们确立,而非由我们确立”,社会必须创造能够适应“新的道德世界”的角色,这个新世界将取代被他拒斥的“旧的不道德的世界”。他认为,惩罚或任何其他暴力既没有必要,也效果不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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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60 如果说在欧文想建立的世界中,人所感到的快乐无须想象力即可明白,那么夏尔·傅立叶设想的社会主义则不仅会造成人性的改变,而且这种改变还会给人带来从未有过也无法想象的快乐。傅立叶比圣西门小几岁,生于1772年,卒于1837年。他晚年大部分时间守候在一家咖啡馆里,希望能遇到愿意对他的“法伦斯泰尔”投资的人。傅立叶设计的乌托邦社区在一些方面并没有社会主义的特征——他建议把社区收入的35%付给投资者作为回报,这比对资本主义企业投资的回报率高多了,而且他关心的不是废除不平等,而是废除匮乏,尤其是感情上的匮乏。他的基本理论令人耳目一新,在他于1808年出版的《关于四种运动和普遍命运的理论》(The Theory of the Four Movements)中得到了阐述。傅立叶是反道德主义者;他认为,传统道德有违人性,也与人最深层的需求相抵触。责任是人发明的,并非基于自然的驱使或上帝的旨意。上帝(这个上帝非常苍白无力,不是犹太-基督教的上帝)赋予了我们各种欲望,在合适的社会条件中,这些欲望会使我们无论是作为个人,还是作为社会的成员,都能享受充分的快乐。傅立叶正是因为这个理念而成了社会主义者,或者说是注重社会者。他认为,目前人的激情有损于自身,因为人处于高度竞争的环境中,大家都以自我为中心;一个人欲望的满足意味着另一个人的欲望受挫。他视道德为一种自我克制的制度,被用作工具来限制人们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你争我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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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62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建立大型组织,大得足以满足傅立叶提到的所有情感;到那个时候,人的激情就不再是离心分裂的力量,而是成为向心凝聚的力量。这样的组织就是“法伦斯泰尔”。傅立叶规定,每个“法伦斯泰尔”必须有1620个成人,包括他找出的810种脾性,各有一男一女。虽然傅立叶的著作以诗一样的文字描绘了和谐的集体事业带来的巨大快乐,令人读来兴味盎然,但是他并未确切地说明,当性格搭配合适的数目合适的人聚集在合适的地方的时候,和谐会怎样取代混乱。关于如何建立他那著名的“法伦斯泰尔”,他对地点讲述得尤其详细——他不喜欢比利时或萨克森那样的平坦地区,认为第一批“法伦斯泰尔”需要建在气候宜人的南部欧洲,而不是阴冷的北部。然而,至于“法伦斯泰尔”的居民如何合作,他却语焉不详。据他看来,在真正进步的世界中,人们内心解放出来的欲望与精力无须思考和自制就会天衣无缝地互相契合,所以合作完全不是问题。受傅立叶与他的同代人的启发,乌托邦社区在19世纪的美国如雨后春笋般大量涌现,有些还相当持久,它们随着在经济上实现自立,乌托邦的色彩逐渐减少,最终融入了常规的美国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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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64 傅立叶关于人类历史最后8000年的幻想显然荒诞不经,难以理解像约翰·斯图亚特·穆勒这样冷静严肃的思想家居然会如此受其吸引,就连马克思也不敢对其掉以轻心,只能提出更加可信的解释,说明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中,劳动为何会给人带来快乐。他们这些思想家不去理会傅立叶关于海水会变为柠檬水、会有六个月亮围绕地球转动、狮子会转性吃草等等匪夷所思的说法,只抓住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他提出的“劳动令人愉快”(travail attractif)的概念。曾做过推销员的傅立叶非常不喜欢商业活动;很容易以为,他提出各种心理理论,是为了把劳动变为与商业竞争型社会中的劳动恰好相反的东西,其实并非如此。他提倡“法伦斯泰尔”的主要论点是,人性多种多样,可以将分工推到极致,这不仅不会像亚当·斯密担心的那样,使人因不断重复给别针装针头这类简单动作而变得麻木不仁,而且会使人得到解放,在生产活动中发挥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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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66 这个想法的含意可能会令一些人感到郁闷,但傅立叶对他所谓的“蝴蝶”激情(papillionage)的论述对这个想法提供了出色的平衡。他指的是人对种类的多样、生活节奏的变化以及环境与职业的改变的渴望。它意味着做同样一件事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半到两个小时;14小时工作日违背人性,也不符合人性对多样性的需要。只要建立起“法伦斯泰尔”,使那里的居民以能够满足“蝴蝶”激情的方式协同劳动,他们就将像决心征服新世界的勇士那样涌向田间和别的劳动场所,他们的生产力将巨大得惊人,他们的生活将奢侈得无可名状。马克思对傅立叶的这种言论非常恼火,他说,为交响乐作曲或写诗是真正的劳动,是严肃的事情,而傅立叶“令人愉快的劳动”的概念像是轻佻女子的想法。傅立叶在许多方面与托马斯·莫尔爵士大不相同,最明显的是他对饮食男女的热衷。他想象中的进步世界将要大力发展的一门新科学是美食学;“法伦斯泰尔”的成员和斯巴达人一样,在公共食堂用餐,但他们的精食细脍与斯巴达人的粗茶淡饭有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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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68 在本书中,我对确定具体思想家的影响力一直非常谨慎。不过,傅立叶不仅在19世纪美国的乌托邦主义者中,而且在包括安德烈·布勒东在内的处于战后社会主义思潮边缘的无政府主义者中都追随者众。他也影响了20世纪60年代晚期所谓的“境遇主义者”(situationistes)。1968年巴黎事件中的著名口号“一切权力归想象力”(l’imagination au pouvoir)与其说是马克思主义的口号,不如说是傅立叶主义的。和1968年的学生对高技术的法国的反应一样,傅立叶对刚实现工业化的世界的反应也比较暧昧,不像马克思那样旗帜鲜明。他热心支持体力劳动,而且通常是相当简单的体力劳动。劳动不是亚当受到的诅咒,如果不过度,劳动作为一种自我表达的形式对最伟大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愉悦。他指出,有“太阳王”称号的路易十四就喜欢亲自动手修鞋。傅立叶尽管对近代工业热情不高,但又自称狂热地追求提高生产率,今天喜欢他的设想的读者只能自己去猜想如何实现高技术与自我表达的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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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70 傅立叶不可能明白机器时代到来的意义。直到19世纪末,雇员多于十几个人的企业还为数寥寥;现代意义上的工厂后来才发展起来。雇用大批工人的是煤矿或纺织厂,不是使用机床的车间。人们常说,如果恩格斯工作的地点是充斥着只雇用几个技术工人的车间的伯明翰,而不是女人和孩子在棉纺厂里做苦工的曼彻斯特,他和马克思对工业资本主义的叙述就会完全不同。恩格斯比马克思更明白,必须在近代工业带来的高生产率的基础上重新审视实现“令人愉快的劳动”的希望。恩格斯说,自动工厂的门上大书:“由此而进之人均放弃了自主。”[1]机器使当了工人的农民得到了免于艰苦劳作的自由,但这种自由意味着必须服从工厂生产的管理和组织方面的要求。人在劳动中可以指望得到的解放是尽量减少“必要的劳动”;“自由时间”就是人的劳动减少后增多的闲暇。富裕的西方国家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但一个“劳动令人愉快”的世界尚未创造出来。不劳动的自由与劳动中的自由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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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72 约翰·斯图亚特·穆勒欣赏傅立叶,这有些出人意料。穆勒的欣赏并非毫无保留,但有着坚实的基础。穆勒认为,需要某种形式的社会主义来培养工人阶级做自由平等的公民的能力;他假设,随着工人教育水平的提高,他们会主动要求发展这方面的能力。穆勒的论述小心严谨,在19世纪70年代,一提到社会主义,人们马上会联想到巴黎公社的反教士情绪与暴力,以及巴枯宁在里昂发动的短命的叛乱,而穆勒希望人们能够了解社会主义到底是什么。他也想说明,历史时机已经成熟,到了采纳统称为社会主义的新的社会、经济和政治组织形式的时候了。他力辩奴隶制尽管在古代是合适的制度,在推动人类进步方面发挥了作用,现在却是不能容忍的;他还为英国在印度的统治辩护说,它只是暂时的专制统治,目的是把印度人民的政治水平提高到必要的程度,使他们有能力实现理性自治。问题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有没有成熟到可以实验社会主义的地步?穆勒给出了谨慎的回答;他所理解的社会主义可以一点一点地实现,与此同时,在改革现今的私有制方面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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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74 穆勒对社会主义的描述偏重政治方面,而非经济方面。他希望在工作场所实现自治,而不是市场无法提供的经济理性。他不像马克思那样痛恨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他说自己随着年纪渐增,越来越从原来的民主派转为社会主义者,但此话容易造成误解。他的意思是,简单的多数统治不是近代政治的理想基础,但工作场所的自治将帮助培养理智的选民。他并不自欺欺人地以为英国人会迅速创立生产合作社的制度,尽管他希望这将成为近代工业的核心,他也并不设想废除私有财产。他提倡采用遗产税的办法来分散所有制,减轻不平等,还建议在爱尔兰实行类似土地国有化的制度,以实现地主与佃农之间的公平,但他设想的取代资本主义企业的合作社是由工人所有、参与市场竞争的。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批评说,他这个思想是“工人资本主义”,不是社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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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76 穆勒的逻辑简单明了,始终如一。人在战争中从事破坏性的暴力活动时能够做出自我牺牲,彼此合作;但如果人类更加开明,也可以在生产性活动而不只是破坏性活动中发挥同样的道德品质。这也是奥古斯特·孔德的一贯观点,尽管他反对自由和个性。一旦道德观念进入生产领域,生产力以外的问题就变得突出起来。其中一个是雇主与工人的关系。穆勒认为,永远只能听命行事,从来不能通过自由理性的讨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这是对人的尊严的侮辱。如果人是工资的奴隶,那么无论报酬多么优厚仍是奴隶。生活困窘的合作者尽管贫穷,但还是自由人。实质上,穆勒的论点是,听命于人的人和至少有时能够自己做主的人之间的关键区别不仅弥漫于政治制度之中,而且渗透了各种经济安排。如果近代社会的男女要做公民,而不是臣民,就不能一进工厂大门就失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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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78 穆勒是现实的,他认为大部分工作都不是纯粹、自由的自我表达,甚至连这种可能性都不存在;他也是经验论者,不把工业合作的结果视为人类任意的自我表达。他永远也成不了像马克思那样讴歌生产劳动的诗人。然而,他强烈地意识到一辈子听命于人与一生和其他自由人一起决定该走什么路之间的区别。对于复杂的民主这种他认为适合于未来开明人类的政治形式,善于合作的人能实行得更好。他们掌管的国家不会像马克思和恩格斯希望的那样萎缩消亡,但国家的作用是提供便利,不是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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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80 无政府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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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82 社会主义者对国家的态度最多只能算是好恶参半。他们拥护合作,不喜欢强制,认为大多数国家都过分偏向富人和国家的代理人。改良社会主义接受福利国家;革命社会主义则想夺取国家机器用以实现自己的理想。纯粹的“仇视国家”更进一步,它实质上是社会主义内部的一股无政府主义思潮。不过,在这里也要小心;彼得·克鲁泡特金亲王性格一贯温和可亲,简单地称他为“仇视国家者”不符合事实,因为他心中对任何人或任何事都没有仇恨。除了社会主义的无政府主义者,还有许多别的无政府主义者;在20世纪晚期的学术界,无政府-资本主义比无政府-社会主义更加普遍。1974年,美国哲学家罗伯特·诺齐克写了《无政府、国家和乌托邦》,热情捍卫无政府-资本主义,使常规政治各派的批评家为之愕然。不过我们这里只研究无政府-社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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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84 无政府主义与社会主义的联系在初级的层面上显而易见。国家之所以存在,是为了保护富人不受穷人侵害;如果既没有富人,也没有穷人,就不需要国家。每一个批评无政府主义世界观的人都说,国家不仅要保护有产者的财产不致遭到无产者的掠夺,也要保护体弱者不受强壮者的欺负,还要防止性犯罪和打架斗殴。这是真正的争论的起始点,因为任何想消灭国家的无政府主义者都必须说清楚,他偏好的社会组织将如何消除国家起码必须予以控制的人与人之间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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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86 米哈伊尔·巴枯宁可能是近代最著名的无政府主义者。他是俄国贵族,生于1814年,出于对尼古拉一世沙皇政权那种令人窒息的虔诚与残暴的不满而奋起反抗。虽然他读过费希特和黑格尔的著作,但是他的哲学造诣不如马克思。他和马克思很熟,但非常不喜欢马克思。他崇拜提倡互助主义的法国人皮埃尔-约瑟夫·普鲁东,不像马克思那样是天生的经济学家。巴枯宁是崇尚反叛的诗人;这不是说他和海因里希·海涅一样,是真正的诗人,而是说他钟情于连续不断的运动。他与马克思不同,不认为革命者必须首先加强国家的力量,来创造一个无须国家帮助而自行运转的理性社会。他认为,必须立刻消灭国家,释放出精力,为自由的个人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人们脑海中对巴枯宁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格言:“破坏也是一种创造。”他勇敢地,也可以说是鲁莽地,一心要摧毁旧秩序,为新秩序腾出空间,使之兴旺发达。结果,他被捕入狱,一关就是多年。他于1876年去世,但早在这之前,铁窗生涯就已经折磨得他病魔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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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88 巴枯宁的最终目标与马克思及其追随者并无不同,那就是建立一个由自由组合的工人自己管理生产、不受资本家剥削、免于政府强迫的社会。虽然巴枯宁本人是坚定的个人主义者,不会服从任何组织的要求,但他的道德观念和理想抱负则是集体主义的。这是巴枯宁自己的话,但此言并未充分显示他的思想与马克思的思想之间的差别。巴枯宁还受了普鲁东互助主义思想的影响,而互助主义不是集体主义,虽然与德国哲学家麦克斯·施蒂纳的个人无政府主义或现代美国作家的无政府-资本主义比起来有集体主义的倾向。互助主义的基础思想是:人需要正义,而正义又与公平交换的思想密不可分。资本主义的不正义在于强制工人接受不公平的安排,使他们遭受掠夺,付出大量劳动,所得却少得不成比例;因此,普鲁东对他自己提出的“财产是什么”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财产就是盗窃。”在追求个人间正义的社会主义者与强调劳动与报酬的合理分配但对权利与正义不感兴趣的社会主义者之间,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区别。分析了马克思的观点后,可以看到他属于后者,普鲁东则属于前者。巴枯宁属于前者,却自认为属于后者。无论如何,巴枯宁都不如马克思擅长分析性研究;他的才能在于他能够揭露出专制主义的每一点蛛丝马迹,激起工人阶级的反叛精神。他和马克思以及许多其他人竞相争取工人的支持。马克思把第一国际的总部从伦敦迁到海牙,然后又迁到纽约,以防第一国际落入巴枯宁的追随者的控制;巴枯宁的煽动力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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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90 巴枯宁最出名的接班人是彼得·克鲁泡特金。这位“无政府主义亲王”在亚历山大三世沙皇的士官学校上学时开始了解政治,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西欧流亡。克鲁泡特金给巴枯宁的反叛精神注入了思想内容,至今仍是无政府主义主要代表人物中最具吸引力的一位。他撰著的那段时期,俄国民粹主义者正大肆实行所谓的行动宣传,即对沙皇政府的警察,甚至沙皇本人,进行暗杀。克鲁泡特金不是和平主义者,他认为,在俄国的情况中,对国家权威发动的暴力是有理的自卫行为,因为国家镇压一切改革的思想,对革命思想更是残酷无情。但除了上述情况外,他认为暴力是自取失败。他给无政府主义带来了科学家的严谨思想。在《互助论》(Mutual Aid)中,他有条不紊地把社会达尔文主义理论批得体无完肤。达尔文的进化论不仅不能为资本主义竞争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社会政策提供理论基础,反而揭示了动物王国中的合作互助是多么自然。如果这样的合作是符合自然的,侵犯他人和彼此竞争这些据说由国家负责防止的行为显然就只是变态;一旦人类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开始按大自然的安排过合作性的生活,这些变态行为就会萎缩消失。合作性生活不需要统管全局的国家,也不需要马克思想象中的那种可以组织生产的实体。松散的社区联盟可以自行建起所需的制度以便利生活资料的交换。克鲁泡特金像许多社会主义者一样,倾向于回顾过去,而不是展望未来。他乐观地期望技术工人顶得住工厂生产的竞争,还怀有傅立叶那样的乌托邦向往,认为有朝一日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改换职业,农业和手工业两不耽误。1917年俄国革命爆发后,克鲁泡特金得以重返祖国,但他对列宁的布尔什维克党建立的专政失望至极,这种专政尤其要镇压一切形式的无政府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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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92 贝拉米与莫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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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94 尽管许多社会主义者认为,国家与政治活动会逐渐让位于理性的自治,但社会主义理论中有一股思想,强调需要对经济实行中央控制,虽然这不属于通常意义上的政治领域;在社会主义的实践中,这样的情形也相当普遍。理论方面的一个例子是爱德华·贝拉米写的《回顾》,该书描绘的乌托邦是最不讨人喜欢的那一种。贝拉米是记者,住在美国马萨诸塞州,他目睹了19世纪80年代早期新英格兰工厂中恶劣的工作条件和新生的工业制度造成的社会与经济不平等,深为痛心。他在《回顾》开始时把19世纪的美国比作一辆行驶在颠簸崎岖的道路上的拥挤的马车,拉车的不是马,而是人。5一路上不断有人掉下车来,沦为拉车的人;有几个人会再次爬上车,把别人挤下去。车上的人害怕掉下去,拼命要坐稳,车下的人则筋疲力尽,垂头丧气,满腔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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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96 贝拉米建议的解决办法是严格的平等主义,他1887年出版的乌托邦小说《回顾》就描述了这样一个平等社会。这个故事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这个主题的变种,标题点出了书的情节。一个住在波士顿的人1887年入睡,醒来时却已是2000年,社会已经变成了乌托邦;将他从昏睡中唤醒的利特医生带着他参观各处。有意思的是,平等主义的乌托邦一点儿也不平等。领导人身兼司令和总管二职,像柏拉图理想国中的守护人一样无所不知,可以说,他是认为管理通用汽车公司与治理美国别无二致的“发动机查理·威尔逊”[2]的前辈。社会并不整齐划一,人们的喜好、教育程度和做的工作各有不同。社会致力于实现的平等是购买力的平等,虽然“购买”一词用在这里不太恰当。社会成员人手一卡,每人每年都有同样数额的信用点;在全美各个城市中,商店都一模一样,展示的商品标明信用点的数额。店员可以讲解店中陈列的货品的特点,但绝不能向顾客推销。贝拉米痛恨商店、广告和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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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329798 《回顾》提出了一个绝妙的想法,那就是劳动的自由市场。既然每个人得到的信用点数都完全相同,各个行业就需要调整“每小时信用点数”(也就是工资)来吸引工人。脏累的体力劳动工作时间短,否则就没人想干;受欢迎的职业要求的工作时间较长。如果生产某种货品需要人去做人不应该做的劳动,就干脆不生产那样的货品。这个思想在道德上很有说服力:如果自己不愿意去做,就不应该想要;素食主义者就是以这个道理来批评肉食者,说他们自己不忍或不敢杀死动物,却吃动物的肉。很难说贝拉米书中的设想是不是社会主义,他自己称其为自然主义。他说,这是因为美国人相信,自称为社会主义者的人都是满脸胡须的无神论者。但是,贝拉米的设想具备了社会主义的关键要素,比如,合作代替了竞争,经济实现了非货币化,劳动成了直接衡量价值的标准。虽然总管看起来很像是一位将军,但是天下太平,因为引发战争的原因都被消灭了。“不劳者不得食”这条社会主义的口号也得到了反映;懒人要坐牢,只能靠面包和清水维生,直到他们改过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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