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3355670
《正义论》出版后，对它的评论汗牛充栋，我在这里不拟逐一介绍回应。[37]以下我只就《正义论》理论内部提出几个大的问题，供读者思考。而在接下来的文章中，我将就这些问题提出分析和批评。
1703355671
1703355672
第一，罗尔斯的正义理论宏大复杂，系统性强，其道德基础却相当简单：社会是自由平等的个体走在一起的公平合作体系。一个公正的社会，必须体现这种理想。这个理想包含三个重要价值：自由、平等和公平合作。人首先理解自身是自由的理性主体，并且彼此平等，然后在此基础上建立公平的社会关系。为什么这样的社会合作值得追求？它所呈现的，是怎样的一种政治道德想象？这种想象，能否很好地把握现代社会的基本价值，同时有效回应现代社会的挑战？
1703355673
1703355674
第二，罗尔斯希望借助原初状态这个假然契约的设计，论证他的两条正义原则是对上述的公平社会合作的最佳诠释。他希望证明，在一系列对原初状态的条件制约下，理性立约者会一致接受他的原则，从而完成道德证成的工作。例如他说：“在契约论中，严格而言，所有论证都要通过原初状态中的理性选择给出。”（TJ, 75/65 rev.）这里带出几个问题：
1703355675
1703355676
（1）如果契约的结果只是在诸多制约下某种假设性的“同意”（consent），那么契约论的证成力量从哪里来？
1703355677
1703355678
（2）即使我们接受契约论的构想，为什么罗尔斯对立约条件的描述是最合理的？
1703355679
1703355680
（3）即使我们接受原初状态的描述，为什么罗尔斯的两条原则是最理性的选择？
1703355681
1703355682
（4）即使是最理性的选择，为什么它们同时也是道德上最合理可取的选择？
1703355683
1703355684
第三，罗尔斯将基本自由放在正义原则第一位，只要不违反他人相同的权利，个人有充分自由根据一己意愿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在什么构成美善生活这些根本问题上，国家保持中立。罗尔斯认为，这是尊重个人自主（personal autonomy）和回应多元社会的最合理妥当的方式。问题却在于，从道德的观点看，个人自主为什么那么重要？它是构成幸福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吗？自由主义主张中立性原则，是否预设了某种价值主观主义，甚至虚无主义的立场？
1703355685
1703355686
第四，差异原则是罗尔斯理论中最独特、同时引起最多争议的原则。如果我们撇开原初状态中的理性博弈不论，差异原则的道德基础在哪里？道德平等能够直接推导出差异原则吗？
1703355687
1703355688
第五，稳定性问题在《正义论》举足轻重，而且是罗尔斯后期理论转向的主因，但却一直备受学界忽略。[38]为什么罗尔斯如此重视稳定性？稳定性和政治正当性、道德证成之间有何关系？而罗尔斯后来又为何要放弃德福合一的进路，改为主张政治自由主义？
1703355689
1703355690
以上五大问题，我认为是理解《正义论》的关键，我将在本书逐一探讨。在自由主义传统中，《正义论》是迄今为止最富原创性、论证最严密，同时洞见最多的一部巨著。或许有人认为，罗尔斯的理论过于抽象和理想化、脱离历史，对现实政治没有任何影响。这显然是种误解。如果读过原著，读者当会发觉罗尔斯的理论充满对现实世界的批判。他尊重个体，重视人权，反对效益主义和任何形式的集体主义对个人的压迫；他主张平等，认为正义是社会的首要德性，并致力追求一个共同富裕、机会平等的社会；更重要的，是他相信凭借人的理性能力和道德能力，人类可以建立一个自由民主的理想社会。这些政治主张及背后的道德理念，值得所有人重视。正如柯亨（G. A. Cohen）所言，《正义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罗尔斯真正能够将时代精神把握在思想之中，并充分体现了自由主义左翼或社会民主主义的自我意识。[39]诚哉斯言！
1703355691
1703355692
[1]拉士略在1956年有“政治哲学已死”之叹。伯林在1962年则感慨二十世纪没有产生任何重头的政治哲学著作。Peter Laslett(ed.),Philosophy,Politics and Society,First Series(Oxford
:Blackwell,1956),p.vii;Isaiah Berlin,“Does Political Philosophy Still Exist?”,in The Proper Study of Mankind(London
:Pimlico,1998),p. 59．有关二十世纪政治哲学的发展及《正义论》在其中的位置，可参照Philip Pettit,“☆e Contribution of Analytic Political Philosophy”,in A Companion to Contemporary Political Philosophy,ed.Robert Goodin and Philip Pettit (Oxford: Blackwell,1993),pp. 7-38。
1703355693
1703355694
[2]Robert Nozick,Anarchy,State,and Utopia(New York
:Basic Books,1974),p.183.
1703355695
1703355696
[3]例如柯亨（G. A. Cohen）近年出版的作品，全书主题仍是讨论和批评《正义论》中的论证，可参见Rescuing Justice and Equality(Cambridge,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
1703355697
1703355698
[4]有关罗尔斯的生平，可参考☆omas Pogge,John Rawls
:His Life and Theory of Justice,trans.Michelle Kosch(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p. 3-27。
1703355699
1703355700
[5]John Rawls,“50 Years after Hiroshima”,Dissent 42(1995),pp.323-327.
1703355701
1703355702
[6]Rawls,“A Study in the Grounds of Ethical Knowledge: Considered with Reference to Judgments on the Moral Worth of Character”,PhD diss.,Princeton University,1950.
1703355703
1703355704
[7]其中包括Joshua Cohen,Allan Gibbard,Jean Hampton,Barbara Herman,Christine Korsgaard,☆omas Nagel,Onora O’ Neill,☆omas Pogge,T. M. Scanlon。
1703355705
1703355706
[8]Rawls,Political Liberalism(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expanded edition,2005).
1703355707
1703355708
[9]Rawls,The Law of Peoples(Cambridge,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
1703355709
1703355710
[10]Rawls,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Moral Philosophy,ed. Barbara Herman (Cambridge,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0);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Political Philosophy,ed.Samuel Freeman(Cambridge,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7).
1703355711
1703355712
[11]Rawls,Justice as Fairness
:A Restatement,ed.Erin Kelly(Cambridge,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
1703355713
1703355714
[12]关于此点，可参考Norman Daniels,“Introduction”,in Reading Rawls(Stanford,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5),p. xxxv。
1703355715
1703355716
[13]Jürgen Habermas,“Reconciliation through the Public Use of Reason: Remarks on John Rawls’s Political Liberalism”,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92(1995),p.109.
1703355717
1703355718
[14]我将liberalism译为“自由主义左翼”（其后会简称为自由主义），以便和“放任自由主义”或“自由主义右翼”（libertariansim），又或“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做出区分。在欧洲，liberalism的政治主张较为接近“社会民主主义”（social democracy）的立场。不过，这些政治光谱的划分，很易遭过度简化和误读，因为在不同文化、不同语境下，所谓左右之分常有不同指涉，而持有相近政治立场的思想家，对于立场背后的理由，亦可能差别很大。读者如欲评价某位哲学家的观点，最好是先阅读原典，准确了解他的论证，然后才下判断，否则会很易因为哲学标签而简化问题。
1703355719
[
上一页 ]
[ :1.7033556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