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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说金融史 资本与洋务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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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改革开放至今,其主要特征之一就是资本形成快和积累水平高。国家的富强由此而来,经济的担忧也由此而生。2010年以来,大家对投融资关心的又一个热点,是地方政府债务和其中包含的风险。19世纪70年代初,中国也经历过一次“改革开放”,这就是以富国强兵为目标的洋务运动。在这里,我们从两个角度回望百年前的那次改革:一是资本的形成与积累,二是地方政府在其间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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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务运动二十几年,从朝廷的军机处、总理衙门到地方,搞得轰轰烈烈,也取得了不少实际成果。如建立了大清海军,诞生了中国第一批现代工业企业,送出去了第一批留学生,翻译出来第一批西方经济学著作。然而一个头疼的问题始终困扰着洋务运动,就是缺钱。没有资本又想富国强兵,大清政府给自己提出一个巨大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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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年代,说中国没有钱做积累与投资,不完全是事实。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缺钱,而是缺资本,缺少一种机制帮助各种形式的钱财转化成资本。黄仁宇将明清中国与西方做了对比,发现在西方,“现代货币体系与信贷密不可分,它的广泛被接受增加了财产的可转让性,并且使更宽泛的信贷成为可能,从而使闲置的资本发挥作用”。而在中国,直到清末,商人把剩余的资金投入商业开拓很普遍,但投入工业制造业的资金却少得多,因此“货币在传统中国并不能实现上述所有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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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景德镇烟囱林立的照片,但它未能催生现代金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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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金融史上,财富要素转化成初始资本通过了多种渠道。英国的旧贵族靠的是“圈地”,新贵族靠的是对劳动价值的掠夺,欧洲国家普遍依靠开拓海外殖民地资源,现代经济靠的是科技对生产力的提升。在这一切之上,财政和金融占据着制高点,因为政府最有权力实现财富的集中和转移,银行最有权威控制和制造货币资本,从而决定着资本的规模与价格。大英帝国在操纵财政税收与金融上是老手,例如利用英格兰银行,控制货币发行,引入所得税与关税,制定银行法律等等。我们前面已经提到,在1814年战胜了拿破仑之后,英国的财政金融政策和外交政策里应外合,集中用来支持本国资本的形成与资本在全球的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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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下半叶崛起的新帝国德国,对资本形成的重要性理解得更为深刻,运用得更为彻底。德国有一个不得志的政治经济学家,叫李斯特,他创立的所谓“历史学派”经济学,总结了英国的实践,认为国家间的经济竞争就是要靠国家力量。后进国家不可相信亚·当斯密主张的贸易自由主义,也不要搞李嘉图的比较优势,而是应当通过有力的关税政策、产业政策保护本国资本积累与工业起步。他奔走于当时德意志帝国各个小公国之间,拼命呼吁德国的统一,建立强势的国家权力,主导财政金融政策。30年后,首相俾斯麦实现了德国的统一,李斯特的理论也有了机会得以实施。德意志银行、德国商业银行都诞生于俾斯麦统治初期,它们有力地促进了德国工业资本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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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明治维新后,政府为资本的形成想出的办法更果敢有创意。首先他们用政府的钱赎买旧日武士手中的土地,然后迫使武士用这笔钱投资工业,再通过发债搞通货膨胀弥补政府支出的窟窿。这样做一箭双雕,土地与武士被有形剥夺,为形成初始资本做了贡献;全民被无形剥夺,为资本积累做出了牺牲。1882年之后,日本还用了一招,就是制造工农业产品价格的“剪刀差”,加大农业税收,使农业积累流向工业。日本早期的资本形成完全是政府强制运作的结果,它对农民和市民的剥夺屡受后世学者的诟病。不过到了19世纪90年代,日本的中央银行与国民银行体系已经建成,现代金融更为依靠市场原则,支持产业资本积累,使一个封建旧王国快速跻身于西洋列强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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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1890年东京至横滨火车的宣传画。下面注明新式银行是铁路及其他产业投资的主体,替代了政府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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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本钱的大清政府在洋务运动时是怎么做的呢?它实际上把这个难题留给了各省具有改革观念的要员,如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而后者又把难题分解,主要下放给了外国银行、地方税收与其他本土资源。洋务运动中“官督商办”的企业,都是地方大员与西方资本联手的杰作。在财政金融政策上,朝廷缺乏统一的系统与调度,甚至没有统一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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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大清的这种选择对资本形成可收一时之效,但其实最不成功。第一,各地方派别政治上相互倾轧,官员直接管理经济导致贪腐盛行。第二,政府没有依靠专业的中介机构,没有提出传统金融机构转型任务,资本形成效率低下。第三,外国银行在中国市场主导了资本价格,积累速度远快于内资。资本弱势是洋务运动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地方在财政金融上“各自为政”的苦果,不但大清朝廷完全无法收拾,其带来的混乱让中国一直痛苦到20世纪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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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西方人1880年描绘的左宗棠签署贷款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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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大员们首先要争的是朝廷的拨款,这是洋务运动中强兵的主要资金来源。1875年,在两位洋务大员,即淮军与湘军首领李鸿章与左宗棠之间爆发了一场争斗。左宗棠是洋务运动中有作为的地方官员,他曾任闽浙总督、陕甘总督、两江总督,开办了“福州船政局”“兰州织呢总局”等现代企业,也是地方官府借外债的先锋。面对海上来自西洋与东洋的威胁,李鸿章主张集中财力“备东南万里之海疆”;左宗棠则认为“泰西诸国之协以谋我也,其志专在通商取利,非别有奸谋”,朝廷绝不应当“撤出塞之兵,以益海防之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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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李大人还是左大人都有自己在地方搞洋务的一本大账。1865年,李花了6.5万两银子从美国人手中买下了一座小工厂,这就是江南军工厂——江南制造总局的前身。这笔钱部分来自朝廷从海关收入中拿出的拨款,部分来自李鸿章主政的安徽税收。为了给大清建一支像样的海军,包括生产军舰武器,单靠江南军工厂就明显不够了,李鸿章必须得到朝廷的资金支持。但是捉襟见肘的大清户部,顾得了“塞防”就顾不上“海防”,只好让两位大人在太后和皇上面前打嘴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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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左这两位大人在争多少银子呢?其实来自户部的拨款只有两三千万两。在总理衙门的协调下,左宗棠的要求得到了支持,李鸿章只争到了1 000万的海军军费和资本投资开支,还要等上五年才能拿完,每年只能拿200万两。总税务司赫德可谓是旁观者清,他感叹道,在各种刁难与截留之后,李鸿章实际每年拿到的拨款还不足50万两,对于建立一支现代海军和必要的兵工厂来讲,他真的是两手空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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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大员,只要朝廷对他们放手不管,有的是路子来钱。纷纷涌入对华外贸融资业务的外国资本,最有感觉的就是投资官商,以获取高额利润,缺钱的省级大员是他们最理想的第一批客户。在洋务运动兴起之前,已经有数笔贷款借给了地方政府,主要用于镇压太平天国和其他地方运动。由于有地方税收做保障,这些贷款基本及时归还,外国银行发现,中国官员的信誉还不错,他们贷款就更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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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在朝廷争执海军拨款时处于下风,但在利用外资上他的记录功绩卓著。他主持设立的开平矿务局(1877)、唐胥铁路(1881)和招商局轮船公司(1873),主要的初始投资都利用了来自汇丰银行、渣打银行和其他西方银行的借款。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企业都是中外合资的股份公司。随着运营的发展,它们逐渐有了自身资本形成的能力,中资股份比重也有逐步提升的趋势。例如,当招商局轮船公司1877年买下其竞争的手下败将——美国人的上海轮船公司时,股权交易中外债借款为173万两,中国人自己的投资140万两,占到总额的45%。19世纪80年代开张的上海制棉厂,几年后也允许中国人在其中占有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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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汇丰银行的一本账务记录。上面注明:大清帝国借款,下面是一笔一笔的具体借款额,具体经办人是地方政府的买办(照片来自汇丰银行档案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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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丰、渣打较少对中小私企放过贷款。如果没有官商,很难想象外资会大量流入一个没有立法、没有人才储备、没有信誉记录的新兴市场。甲午战争之前,地方官员主导的商业贷款总计有几千万两银子,对他们在洋务运动中建立自己的工业基地至关重要。老外也承认“事实上,大部分的商业,包括主要由外国人开拓出来的市场,都仍然是中国人一统天下”,也就是说外资在给地方官员抬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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