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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楣的哥哥许梿似乎也是一个金属论者。他只承认纸币数量会影响它的购买力,但金银却不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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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以他物为币,皆有轻重变易,惟金银独否。……时代有变迁,而此二物之重,亘古不变。锱铢则以为少,百千万不以为多。至于钞,骤增百万即贱,骤增千万则愈贱矣。〔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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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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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出数百千万之钞于天下,则天下轻之;多散数百千万之金银于天下,天下必不轻也。亦可见物之贵贱,皆其所自定,而非人之所能颠倒矣。〔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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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同亚里士多德的看法差不多。亚里士多德认为别的商品数量多就会跌价,但作为货币的白银却不会因数量多而跌价,因为无论怎样多,还是有人要。许梿认为纸币本身没有价值,他认为金银是有价值的,而且它们的价值,不受数量的影响,但金银的价值是怎样来的,他没有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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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嘉宾虽然不一定是一个金属论者,但他非常重视铜钱;实际上,他为了重视铜钱,不惜反对用银。他说:小民粟帛余羡及佣工手艺尚可易钱,白银则须再通过铜钱去买。他主张维持铜钱的足值货币的身份。道光二十五年,他在他的《钱法议》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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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谓用钱当以斤两权之,铸钱轻重,亦当于铜价准之。钱贱于铜,则有私毁之患,钱贵于铜,则有私铸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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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意思的话,历代都有人讲过,但前人讲的,主要是所谓不爱铜,不惜工;没有吴嘉宾说的这样明确。他明白地说出要使钱的名目价值和它的币材价值相符。这一主张就表示:他认为中国的铜钱,至少他那时的铜钱的名价和实价是不相符的。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即中国历代的铜钱是不是足值货币的问题,很难一句话就说明。而且在封建社会那种手工铸钱的条件下,是否要提出这个问题,也是值得讨论的。由于铸造费等等因素的关系,就是金钱币的币材价值也不是完全等于名目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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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昂从货币起源的角度来反对名目论。中国的法家或名目论者总是认为货币是王者所为或法所定。虽然有些人说是起于商贾,但不是针对法家的论点而提出来的,马昂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他作《货布之制创自春秋战国诸地商民说》,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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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铜为货,始于春秋,非国君所创,乃创自商民;民以为便,便则通行。国君未有禁令,铸不为私。而秦以前则由民自铸,并非国君所令也。〔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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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年间还有一些数量说者,如朱嶟和魏源。道光二十六年(公元1846年)御史刘良驹条奏银钱划一的办法,政府叫各省督抚议奏,朱嶟就上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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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贱由乎钱少,少则重,重则加铸而散之,使轻。物贵由乎钱多,多则轻,轻则作法而敛之使重。一轻一重,张弛在官,而权操于上。〔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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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历代都有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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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是一个彻底的数量说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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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者曰:楮币行于宋元,然皆行于始而敝于终,何耶?万物以轻重相权,使黄金满天下,而多于土,则金土易价矣。天下非物之贵也,楮之多也;非楮之多也,国之贫也。〔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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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这种论调,同百年前法国的孟德斯鸠(Charles Louis de Secondat Montesquieu,公元1689—1755年)的论调很接近。后者曾说,如果自发现西印度群岛后,欧洲的金银增加到二十倍,则物价也应当增加到二十倍〔343〕。但魏源不只是一个数量说者,而且不承认历代的通货膨胀是由于纸币发行过多,他说是因为国家穷。这是替统治阶级的膨胀政策作辩护。当然,如果生产发展,商品数量能适应那许多货币,那么,物价也涨不起来;从这一点看来,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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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梿、许楣虽然反对行钞,但没有从理论上来反对名目论。到咸丰年间的王茂荫(公元1796—1865年)才明白指出名目论的错误。王茂荫并不反对行钞,他在咸丰元年任陕西路监察御史时还曾提出《奏请行钞并胪陈钞法十条折》,主张发行十两和五十两两种钞票,不过他是用钞来辅银,不是拾银而从钞。而且他主张对于发行数要加以限制,所谓“行之渐,限之以制”。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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钞无定数,则出之不穷,似为大利;不知出愈多,值愈贱。〔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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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三年初他却以“银票亏商,银号亏国”为理由,反对发行纸币。这是指不兑现的纸币。十一月间政府要开铸当百、当五百和当千大钱,当时一般人以为只要把钱的面额定得高,分量减轻也不会影响它的购买力。他批驳这种思想。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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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者又谓,国家定制,当百则百,当千则千,谁敢有违?是诚然矣,然官能定钱之值,而不能限物之值。钱当千民不敢以为百,物值百民不难以为千。〔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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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把货币的额面价值或名目价值和购买力分辨得很清楚。王茂荫所谓钱值,是指钱的额面价值;物值则是指商品价格或钱的购买力。政府虽能决定货币的名目价值,但不能决定它的购买力。这是一种正确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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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战争以前谈到货币理论的主要就是这些,创见不多。譬如关于货币的起源,本来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官方制定的,陆贽、杨于陵和苏辙等人都有这种主张,陆贽说是官所为,杨于陵说是王者所制,苏辙说是国之所为,都是一个意思。另一种说是起于商贾交易,司马迁和叶适有这种看法。但没有人就这两种说法加以比较、分析,深入下去。法定说的人不批判交易说,交易说者也不反驳法定说,两者好像井水不犯河水,几千年来,大家只是自言自语,对他人的意见,不加理会。清代的马昂才是有的放矢,但他没有深入下去。又如关于货币的购买力与其数量的关系问题,自从《管子》一书说过“物多则贱,寡则贵”的话以后,两千多年,赞成其说的人,只知重复那句话。南朝的何尚之说“数多则物重”,唐代的刘秩也跳不出多则轻、少则重的圈子,宋代的李觏也是说“钱多则轻”“钱少则重”,袁燮对于纸币也说“多则贱,少则贵”,明代的夏原吉也是说“钞多则轻,少则重”。一直到清代的朱嶟,还是那几句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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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两千多年间,也有一些独到的见解,例如唐代刘秩提到货币购买力同人口的关系问题、宋代沈括对于货币流通速度的见解、元代许衡提出通货膨胀是对人民欠债的观点、明代陈子龙否认纸币是货币的话、清代阿里衮稳定铜钱购买力的主张等等,这些只是刹那间的闪光,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没有人从前人所达到的基础上发展出一套有系统的学说来。所以在货币理论方面,两三千年间,中国处于一种停滞的状态,不但没有质的提高,而且没有量的扩大。这是什么道理呢?保守思想、思想上的懒惰、统治者的不提倡、士大夫的轻视经济问题等等都是因素。但这些恐怕是表面的原因。因为欧洲在封建时期也是这样,直到资本主义初期,货币理论的研究才有进一步的发展。真正的原因大概是货币问题在封建社会中还不是一个中心问题,士大夫阶级的生活不大受到货币贬值的威胁,他们生活的基础在于土地,土地的收益大部分不是货币。到了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代替地主成了统治者,资本家的收入都是货币,货币问题就被看成了经济问题的中心;货币购买力的变动,对于资本家是一个头等重要的问题。所以他们需要一批学者来研究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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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晚清的货币思想和币制改革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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