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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球的这个角落——印度尼西亚，就连飞鸟和花朵也出现在货币上。1960年，印度尼西亚银行发行了一套上有本土生物图案的印尼盾：太阳鸟、绿领原鸡、夜来香、三角梅。在这里，货币不仅是价值的象征，更是那些对印度尼西亚社会有价值的事物的象征——本土的动植物、国家的徽章和格言或开国总统。有的印尼盾纸币上印着印尼国徽“迦楼罗–潘查希拉”，一只抓着绶带的大鹏鸟。实际上，迦楼罗是印度教神明毗湿奴的象征，对于印度尼西亚这个拥有世界上最多穆斯林的国家来说，把这个形象印在本国的货币上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然而，这一形象代表了印度尼西亚文化史上的一个篇章，描绘了印度教于2世纪传播到这个岛国的历史。实际上，这一形象可以追溯到公元前第三个千年，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出现的鹰与蛇的神话传说。历经数千载，这个形象穿越了千山万水，融入了多个不同的文化之中。比如，一美元纸币背面的美国国徽的中央就有一只鹰。鹰嘴里衔着一条蛇一般的绶带。货币上的标志可谓一种文化化石，直通我们的历史。它们也是通向未来的路标，提醒着我们应当追寻怎样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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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就不想在投资银行工作。说老实话，在去投资银行工作的第一天，我就哭了鼻子。在伦敦拿到了研究生学位之后，我去了印度的芒格洛尔，和我的好友一起开办了一家在线教育公司。我们耗尽了所有资金，于是我不得不应聘伦敦的投资银行的计算机程序员，赚钱来支付账单。我得到了两个工作机会：一个来自雷曼兄弟，一个来自摩根大通。我多么希望我可以说，我之所以选择了摩根大通是凭借惊人的先见之明，以及对公司历史地位、要塞般坚实的资产负债表、群星闪耀的管理层的审慎考虑。但实际上，我做出选择的标准是办公地点：摩根大通的办公室位于伦敦市中心，而雷曼兄弟的办公室则在金丝雀码头——伦敦东部的一个金融区，我不想坐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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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上班的第一天，便有个念头浮现出来——我在为银行工作。为银行工作没什么不好的，但我就是不喜欢。在这儿工作，我得把衣领熨平，电子邮件的结尾得写上“顺祝商祺”；我得学着使用金融圈的那些行话术语，还要伺候好我的经理们。这一切都太公司化了，与我对人生的设想截然不同。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直想要成为迈克尔·刘易斯在《将世界甩在身后》中所描写的那些硅谷巨头一样的人，比如吉姆·克拉克和马克·安德里森。结果，我却走进了一个《说谎者的扑克牌》[1]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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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在伦敦工作了几个月，然后又在旧金山短暂待了一段时间，接着在2008年被调到纽约的新兴市场股票部门工作。我成了一名股票经纪人，负责把发展中市场公司的股票销售给大型机构投资者，诸如那些管理着数十亿美元资产的养老基金、共同基金和对冲基金。我工作得很努力，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认为自己不会在这儿干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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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快整个世界不再平静了。首先，摩根大通在纽约的办公室就位于中央火车站之上，所以每当有火车进站的时候你就能感受到隆隆的震动。其次，雷曼兄弟倒闭了（就像我在印度的公司一样），金融危机即将到来。我处于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我就在身陷这场危机的一家银行的交易业务楼层工作。我可不是旁观者，我就是局中人。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正如我今天的想法一样，我成了历史的一部分。我决定留下来（而且很走运地没被裁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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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全球股票市场很陌生，因此费了好大劲儿才能看明白新闻里的那些字母缩写：AIG（美国国际集团）、AAA（AAA信用评级）、CDS（信贷违约掉期）、TARP（问题资产救援计划）、VOL（成交量指标）、ZIRP（零利率政策）。我在我的笔记本电脑里建了一个名为“SGO”的文件夹，意为“破事儿进行中”，里面存放着留着周末读的故事。金融危机所造成的损失让我感到吃惊，我很难理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曾经在地铁6号线上看到男人们抱着装着办公用品的纸盒子哭泣，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那些失去了住房、眼中满是苦痛的美国人。7年过去了，我现在已经升任副总裁，但我仍无法完全理解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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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研究金融危机及其深层根源当成了个人的使命。我开始了多年的探索，而这本书正是这一探索的顶峰。我最先做的事情是阅读有关金融危机的书籍。我很快意识到，就像繁荣成长一样，泡沫的破裂也一直都是金融体系的重要部分：从17世纪30年代席卷荷兰的郁金香狂潮，一直到21世纪伊始的互联网泡沫。我开始读一些历史著作，例如查尔斯·金德尔伯格与罗伯特·阿利伯合著的《疯狂、惊恐和崩溃：金融危机史》以及罗杰·洛温斯坦的《营救华尔街》。这些早年的著作使我对经济史越发有兴趣，我从中了解了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约翰·斯图尔特·密尔、卡尔·马克思、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弗里德里希·哈耶克、默里·罗斯巴德以及米尔顿·弗里德曼等经济思想家的著作。为了寻找答案，我阅读了上百本书。我读的越多，想要了解的事情也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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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我对金融危机的调查的深入，我不禁要问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货币的本质中，究竟有什么是我们无法掌控的？货币有一种力量，会让我们做出奇怪的、非理性的行为。我尝试从丹尼尔·卡尼曼、阿莫斯·特沃斯基以及理查德·泰勒等行为经济学家的著作中寻找答案，因为他们研究的就是人们在做出经济方面的选择时的心理活动。他们的研究又引导我去阅读布赖恩·克努森和保罗·格莱姆齐等神经经济学家的文章，他们的工作是分析和解读人们在做出经济方面的选择时的大脑扫描图像。既然包括经济决定方面的所有抉择都是由大脑做出的，我又开始阅读演化经济学家哈伊姆·奥菲克的研究成果，他致力于研究人类的大脑在几万年的岁月中是如何演化的，以及货币是不是演化进程的一种产物。我本来想深入地研究一个话题，结果却接触到了更广阔的层面。竟有这么多种方式可以帮助人们理解货币，我对此十分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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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仅仅关注金融危机或是仅仅从传统的经济学角度去思考货币，是无法为我们提供货币意义的全部图景的。而且，以2008年金融危机为主题的书已经足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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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币就好比音符。当我们听到某一个音的时候，同时还有许多其他的音在别的频率上振动着，只不过我们无法听到它们罢了。与此类似，货币的意义也远比乍看上去更复杂。比如，同样的2 500美元，尽管数额相同，但它作为收入、利润、税收、赃物、贿赂、专项拨款和酬金时的意义是互不相同的。一个人把2 500美元存起来或是把这笔钱捐赠给红十字会，不同行为的背后或许会体现不同的价值观、性格乃至宗教信仰。比如，一个人给他的岳母250美元，作为对她所准备的感恩节晚宴的酬谢。如果这样的行为是可以接受的，那么我们就可以从人类学的角度去看待这个社会：市场中的行为准则已经取代了家庭环境中的行为准则。在这个例子中，货币改变了一项社会准则，影响了人类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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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币的必要性及其多重“频率”让我想到一个更宏大的问题：货币的本质中，究竟是什么推动了这个世界的运转？正是这个问题使我痴迷于货币（我的意思是理解货币，而不是获得货币）。这个问题也正是本书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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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统的定义里，货币是一种交换媒介、计量单位以及价值储存的工具。这种定义方式很可能起源于1875年威廉·斯坦利·杰文斯发表的《货币与交换机制》，它充分地描述了货币的经济作用。在我乘坐出租车的过程中，我花掉的印尼盾作为一种在人与人之间交换的有价值的物品，就充当了交换媒介的作用。同时，印尼盾在印度尼西亚还是一种计量单位，因为它为服务（在这个故事里就是出租车服务）提供了一种计量标准，我和出租车司机无须再争论10 000印尼盾的价值究竟是多少。与此同时，当我把印尼盾放在钱包里时，它又成为一种价值储存的工具。我可以在几小时、几星期甚至几年后把它从钱包里取出来，那时它的价值仍然大体不变（不考虑通货膨胀及其他可能影响货币币值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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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的出租车之旅也表明货币不仅仅可以扮演经济角色。所以，货币的传统定义看起来是有局限性的，未能包含人们解读货币的其他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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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更宽广的视角，我们可以得出更宽广的定义：我把货币定义为价值的象征物。象征物是用来代表其他事物的，是被代表事物的抽象化产物。价值就是某件事物的重要性。因此，货币就是表示某件事物具有价值和重要性的标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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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简单而又开放的定义并不是我的原创，但可以让我们不再满足于把货币单纯视作一种交易工具。借助这一定义，我们可以去倾听货币的多种多样的频率，并为本书要讨论的繁杂话题设置一个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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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将在本书中以万花筒般的多重视角去观察货币，但究其根本，货币都可以被视作一种价值的象征。本书的每一章都将从某个特定的角度去解读货币，从而使读者在每一章中都可以从全新的视角去审视同一个主题。而这也正是本书的目的：塑造一种多角度理解货币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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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种方式是将货币视作生命体：活着，会睡觉，会呼吸，会适应环境，因为我们人类自身在不断地改变。从货币诞生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不停地改造货币，使之可以更好地满足我们的需求，从贵金属货币到信用货币皆是如此。然而，不仅是我们在决定着货币的形态，货币同时也在塑造着我们。一想到货币，我们的皮肤电导率就会增强，我们的大脑将货币视为一种刺激因素。实际上，一个人即将获得可卡因注射和即将赚到钱时的大脑扫描图像本质上是无法区分的。在货币面前，我们就仿佛巴甫洛夫实验中的狗一样：预期的收益会刺激大脑，并使之形成条件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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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学者认为，货币或许导致了宗教的创建或传播。希腊、印度和中国发明了货币，而毕达哥拉斯、释迦牟尼和孔子这样的思想领袖也获得了大量的追随者。如何处理金钱关系是许多宗教教诲的主题。在《马太福音》的10则寓言当中，有8则与金钱或财富有某种联系。货币可能塑造了我们的宗教信仰，并重塑了我们的神经回路，这彰显了货币对我们的生活无处不在、充满活力的影响力。从人类诞生伊始，货币就渗入我们生活的几乎每一个角落：从送给新生儿的礼物，到死者留下的遗产，再到买给往生者救赎灵魂的赎罪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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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原副书名强调“货币的精彩生活”和“人类的关系”，这种拟人化的手法意在强调货币的影响力。我还在本书中采用了一种传记式的框架，将本书——这本货币的人生传记——分成3个部分：头脑、身体和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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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头脑”部分中，我问了“为什么”这个问题，即我们为什么要使用货币。我运用生物学、心理学和人类学知识回答了这一问题。在第一章中，我来到科隆群岛，去探寻交换的起源。以这里作为本书的开端略显奇怪，但是在审视货币之前，我们必须理解交换的本质。在这些岛屿上，我遇到了一些科学家，他们告诉我生物演化的进程，以及交换对于这个星球上的生命的重要性。我们将来到细胞层面，去理解生命体为什么进行相互交换、形成共生关系，以此来获得食物和赖以生存的其他资源。在自然界，能量发挥着流通物的作用。而在人类世界，货币就是一种重要的流通物。要运用好货币，人类必须要能用象征性的思维去思考问题。因此，我追寻着生命与大脑演化的历程，去探寻数万年前的洞穴壁画中象征性思维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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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章中，我将进入大脑内部，去探索有关经济决定的心理学和神经学现象。我们的潜意识在默默地发挥着作用，哪怕在我们意识不到的时候也在做出经济决定。例如，天气会影响一个人付小费的慷慨程度。甚至，或许有某一个基因决定着某个人是否倾向于做出更冒险的经济决定。神经科学与经济学的结合体——神经经济学或许能提供比传统的经济学模型更多的有关人类行为的解读。神经经济学或许能解释我们使用货币的原因，或者至少能让我们对经济决定背后的种种因素有更多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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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章里，我将审视社会的“大脑”，即人群的集体智慧。一些人类学家认为，产生货币的先兆是债务，而不是物物交换。我将介绍各种不同的文明处理社会债务或礼物的方式：新西兰的毛利人、所罗门海上的特罗布里恩群岛居民、太平洋西北部的夸夸嘉夸人，乃至使用Napster（美国在线下载平台）音乐服务和Kickstarter（美国众筹网站）集资服务的网民们。我将审视人类社会在何处结束了礼物经济而开启了市场经济。当市场价值占据了统治地位，万事万物皆有价格的时候，我们就会看到债务的阴暗面。在社会债务转变为市场债务之后，就可能会演化出债务奴隶和奴隶制之类令人感到恶心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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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躯干”部分，我问了“什么”这个问题，即什么是货币。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我聚焦于古往今来货币的物理形态，以及其未来的可能形态。第四章介绍的是用贵金属制成的硬货币的故事。我参观了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地下金库，看到了政府为了保管这些黄色金属所采取的复杂措施。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到古埃及，我追溯了金属货币的起源。在公元前7世纪，吕底亚出现了铸币术。这种技术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传播到了希腊和地中海。在罗马帝国时期，由于政治原因，铸币被人为干预，其质量有所下降。在改变货币的物理形态的同时，人类也在努力改变社会，并控制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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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将介绍软货币的故事。软货币，即与金属无关的货币。早在10世纪的中国，人们就开始使用纸币了。到13世纪，忽必烈为了统治他所统一的帝国，大力推广纸币。然而，纸币只是现代货币体系的一部分。18世纪的法国证明，纸币可以重振衰落的经济。约翰·劳的货币体系只运行了4年，但在一定程度上凭借软货币的力量，实现了经济复苏。鉴于现代金融体系依赖于软货币，我将简明扼要地回顾美元的历史，直至其币值于1971年与黄金脱钩为止。我还将解释说明今天的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和银行是怎样合作创造货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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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是有关未来的故事——好的未来、坏的未来和难以置信的未来。如果这个世界在未来遭遇一场经济大灾难，我们也许会重回物物（服务）交换的时代。在2008年金融危机中，黄金价格飞涨，许多人不再使用货币交易，转而进行物物交换。如果这个世界不再发生大灾难，那么货币可能会变得无足轻重，并趋于无形。在新兴市场国家，人们还不怎么使用信用卡，但手机拥有量极大。当全世界有几十亿人习惯使用手机作为支付手段的时候，货币就进入了其未来形态。货币的未来也许还会有科幻小说的色彩：“神经钱包”将会崛起，所有人都将被接入一个网络，彼此可以交换思想和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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