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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统计,日本在中国企业投资,1930年为8.9亿美元;1936年为16.29亿美元,其中东北为13.24亿美元,关内为3.05亿美元;1944年日本在华投资达到最高峰时总额达到61.63亿美元,其中东北为52.79亿美元,关内为8.84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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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1945年,东北工业规模不仅大于上海地区,甚至还超过日本本土,位居亚洲第一。从沈阳到大连的沈大线两侧工厂烟囱林立,城市连成一片,成为举世闻名的“绵长工业区”,沈阳铁西区被誉为“东方鲁尔”(2)。东北工业化水平迅速提高,1943年,东北以占中国1/9的土地和1/10的人口,生产了占全中国49.4%的煤,87.7%的生铁,93%的钢材,93.3%的电,69%的硫酸,60%的苏打灰,66%的水泥,95%的机械,形成了庞大的精细化学、特种钢等当时领先世界的科技企业。据曲晓范在《近代东北城市的历史变迁》一书中的计算,1945年抗战结束时,全中国的工业总产值中,东北占85%,台湾占10%,连年内战的其他地区只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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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结束后,东北率先遭遇一场空前的“接收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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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45年9月到1946年5月,苏联军队把东北的工厂、矿山、电站等物资绝大多数拆运回国。从9月起,其后的7个月间,火车日夜不停,甚至连长春市政府的办公家具都不放过。1945年11月15日前,仅从沈阳每天就有200辆货车开往苏联。到1946年初,沈阳90%以上工厂都成空壳,连门窗都被拆走。东北铁路机车的75%和货车的93%被运走。著名地质学家、吉林人张莘夫在试图阻止苏联工程师运走工厂里的机器时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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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斯·麦迪森在《中国经济的长期表现》中认定:“当苏军占领东北时,他们拆走了东北地区工厂里大多数可以运输的机械装备。”曾经当过中共东北财经委员会副主任的邵式平在1948年5月到12月的日记中记录了他目睹的情况:“大连铁工厂,这是一个最大的机器工厂,可惜破坏得太厉害了。首先是苏联人破坏,搬走了许多好机器。我看这也是一种掠夺行为……去沈阳参观军工厂,该厂系日寇建设的,据说当时有工人万余,日本投降以后,苏联把一部分精造机器运走了……沈阳兵工厂,据说是目前中国第一大兵工厂,现有各种机床七千台,能有效使用的约五千台,较好的都叫苏军运走了……我们参观了沈阳住友工厂,这个厂专做车轮,实际是炼钢、翻砂并做机器、车辆等。机器、厂房都很大很新,但全部机器都被苏军搬走了。真不应该呀!”邵氏在日记中真实秘记这些细节,在当年是十分冒险的事情。据《鞍钢史》记载,日军投降后,鞍钢遭受了极其严重的破坏,从1945年9月下旬起,仅40天,发运货车60列,鞍钢的机器设备就被苏军拆走了2/3,连同其他被运走的物资共达7万余吨,其中以各种关键性的设备损失、破坏最为严重,1957年,当过中共上海市政府第一任财税局局长的顾准去苏联共青城考察时还看到,在一家造船厂和一家机械厂的机床铭牌上,有大量的日文标识,这都是当年从中国东北拆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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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1月,国民政府宣布,凡东北境内的一切敌产均归中国政府所有。苏联驻华大使彼得罗夫却对蒋介石说,苏联政府认为这一声明“既无根据,且无效力”。蒋介石只好转求美国帮助,5月,美国新任总统杜鲁门对苏联提出交涉,(3)苏军才开始停止搬运工作并班师回国。杜鲁门还派出考察团对这一事件进行了两个月的调查。据初步估算,苏军拆走的工业设备价值共约8.5亿美元。费正清在《美国与中国》一书中记载:“日本在东北的工业设施在1945年苏联人搬走半数以上的资本设备后受到削弱,当时估计恢复原来的设备所需的费用至少要20亿美元。”1947年1月29日,莫斯科《消息报》报道,苏军此举是为了得到出兵作战的补偿,而它运走的设备价值约9700万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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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军对东北工业设备的野蛮拆迁,是中国经济在战后遭到的第一个打击。如果说,这是一次外来的灾难,那么,重庆国民政府对沦陷区敌产的接收,则更让人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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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宣布投降之后,对日占区和汪统区(4)的财产进行接收成为当务之急,狂喜之中的国民政府立刻拟定了《行政院各部会署局派遣收复区接收人员办法》,“接收委员”顿时成为重庆最炙手可热的肥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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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发生的接收故事,无论从政治、经济、社会秩序还是道德而言,都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浩劫。从8月开始,各路“抗日英雄”就从地下天上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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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无疑是接收大战中竞争最激烈的城市之一。一向崇洋的上海滩突然开始流行吃川菜,一个人“能不能吃辣”成了一道政治考试题,表明他在四川坚持了多久的抗战。在这里一下子冒出了四个“市党部”。第一个是关在提篮桥监狱里的国民党三青团(5)成员,当他们从电台里一听到日本天皇投降的声音,马上通知狱方,“我们今天就要出狱展开工作”。很快,这些人以“苏浙皖税务局”局长邵式军在余庆路的一栋洋楼为据点,挂出了“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的招牌。第二个是在浦东打游击的国民党“忠义救国军”,他们在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盛文颐的一个宅所里,也成立了“国民党上海市党部”。第三个是陈立夫CC系(6)的“地下工作者”,他们的据点在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上。当这三个“当地帮”正为谁是正宗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从重庆飞来的接收大员就到了,于是第四个“党部”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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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恶狗抢肉一般,这些党部人员围绕着庞大的事业、产业和经费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完颜绍元在《大接收》一书中讲述了沪上一家报纸几天内连改四个报名的“黑色幽默”故事:CC系的市党部接收了一家《新中国报》,一天后,就被重庆派来的人抢走了,改名为《正义报》。新报纸在8月16日隆重创刊,谁知到了第二天,突然又改成了《革新日报》,原来是被金神父路上的人以军事委员会宣导委员的名义夺走了。可是仅仅七天后,订户拿到的报纸又改成了《前线日报·沪版》,新的接收者是第三战区司令长官的驻沪办公处。汪系官员金雄白在狱中交代说:“从8月中旬到9月初的上海,只要与重庆的大员沾亲带故的,就以地下工作人员自居。有人自认为中统,也有人自认为军统,但谁也不知道他们身份的真假与职位的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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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发往共产党控制区域的货物被扣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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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四个“市党部”并立的景象还不是最混乱的,在北平,竟同时出现了八个“市党部”,尤其可笑的是,这些党部需要等待接收的汪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支付开办经费,后者谁也不敢得罪,于是索性就给八家全都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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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热闹的是天津。蒋介石委派的接收代表是当过北洋政府内阁总理的老政客靳云鹏,他刚刚要把“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驻津代表办公室”的牌子对外悬挂,就有人挂出了“军事委员会抗战建国工作团天津总站”。接着,“天津市党部”、“三青团天津市支团部”、“中统天津站”、“军统天津站”、“军统天津特别站”、“军统驻天津华北特别通讯站”等都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而它们唯一的工作就是满天津城寻找接收资产。最后,弄得日军驻津特工机关也傻了眼,只好登报请所有在津各系统的人员都来市府礼堂开联席会议。开会那天,竟一下子来了十几个系统的几百号人,大家闹哄哄一阵乱吵,最后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受到蒋委员长亲自委任的靳云鹏知道自己身份虽高,但远不如各路小鬼跟重庆方面的关系亲密,无奈之下,只好宣布不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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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京津的乱象,是接收大战中的一个缩影,其他省会及中小城市的混乱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杭州,居然先后出现了28个“市党部”,有几个竟是汪系官员“就地反正”的。最具讽刺性的是任职汪系浙江省省长的丁默村,他曾经长期出任南京伪政府特务首脑,捕杀过很多国民党特工,此时居然也一转身成了军事委员会特派的“浙江军事专员”,加入了接收的火热事业中。曾经当过军统局少将总务处长的沈醉在回忆录中记下了一首流传很广的“接收民谣”:“河里飘来的,不如地里滚来的;地里滚来的,不如天上飞来的;天上飞来的,不如地下钻出来的;地下钻出来的,又不如坐着不动的。”沈醉注释说:“所谓坐着不动的,指摇身一变的汉奸,自劫自收比什么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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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实在是太混乱了,蒋介石只好改变直接向各地委派接收代表的办法,让行政院副院长、经济部部长翁文灏马上拿出了一个新的接收法令。翁文灏带着一群专家连夜研究,总算制定出了一套“接收大法”,中央成立“党政接收计划委员会”,对工矿事业、财政金融机构的接收以及资产处理进行了规定。根据办法,金融资产由财政部、四大国有银行、中央信托局和邮政储金汇业局负责接收,工矿企业则归经济部、交通部、农林部、粮食部、军政部、联勤司令部、海军司令部等单位分工负责。有意思的是,根据蒋介石的亲自规划,这个“党政接收计划委员会”挂在陆军总部下面,于是,党务人员、政务人员与军人混杂一堂,谁也不服谁,翁院长辛苦拟出来的“大法”很难被严格地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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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9月14日,《大公报》主笔王芸生发表社评《收复失土不要失去人心》。文章警告说:“我们现在不但要收复失土,而且要抚慰受创的心……收复失土,接收敌伪所攫取的财产,迎接我们受苦的同胞,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起,登之衽席,这是抗战的一项任务,既庄严,又神圣。肮脏的手,漆黑的心,都请远远离开,不要污染这一庄严神圣的任务。”为此他提出:“我们希望政府派至收复区的工作人员,要特别注意操守。洁己奉公,是当前第一官箴。”可惜,这些忠言都成过耳之风。到9月27日,王芸生再撰社评说:“京沪的情况兴奋极了,也乱极了。在热烘烘、乱嚷嚷中,这二十几天时间,几乎把京沪一带的人心丢光了。有早已埋伏在那里的,也有由后方去的,只要人人有来头,就人人捷手先抢。一部汽车有几十个人抢,一所房子有许多机关争;而长长的铁路,大大的矿场,却很少人过问。”王芸生以他一贯锐利的笔调写道:“可怜收复区同胞,他们盼到天亮,望见了祖国的旌旗,他们喜极如狂,但睡了几夜觉之后,发觉他们多已破家荡产。”他的这篇社评有一个十分震撼的标题:“莫失尽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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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形,连国民党内部的有识人士也看不下去了,蒋介石的“文胆”陈布雷将一首《重庆客》的七绝悄悄抄给蒋介石,其中一句是“谁知汉室中兴业,流语民间是劫收”。蒋介石只好第三次更改接收办法,他采纳宋子文的意见,在行政院内成立“行政院收复全国性事业接收委员会”,除了有关军事系统的接收由陆军总部主持外,其他接收工作统归这个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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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短两个多月里,中央连续三次变更接收办法,朝令夕改,可见当时的手忙脚乱。而日后的事实是,各地军人的劫收从来没有受到有效的限制,混乱一直在持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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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流传了很多类似沈醉、陈布雷收集的“接收民谣”,譬如:“盼中央,望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躲在后方装孙子,下了飞机变兔子,市上一转变骡子”;“等了八年半,来了一群王八蛋”;“烧错爆仗,拍错巴掌,迎错老蒋”;“宁愿鬼子烧杀,不愿国军驻扎”等。有人在海南岛的海口接收总部门口贴了一副对联曰:“海内众奸凶,屏之国外;乾坤有邪气,在此馆中。”更有人总结了所谓的“接收八法”,是为“抢占盗偷,吞漏诈咬”。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新名词是“五子登科”(7)。五子者,金子、银子、房子、车子、女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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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市的接收总部就设在市长张廷谔的家里,整个接收期间,他只开了两次会,而且与会者都是亲属和部下。在不到两个月时间里,他一口气接收了400多家企业,商店和医院400多处以及住宅百余所。这些大多从前门收进,从后门卖出,变成了张家的一根根金条。日军在海南的工矿设备和储存物资基本被全部盗卖,政府最后收进的只有200多条没人愿要的烂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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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部被指定为接收的主管部门,但是这个部门里的人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务员,无论是跑路还是抢东西怎么也比不过政客和军人,他们甚至连办公的地方都被抢走。专门负责南京地区接收的经济部特派员董赞尧回忆说:“到南京后,我们去找经济部,可是原址已为别的机关抢先占用,经济部无法接收。”更让他惊骇的是,“我们到了这里,除了档案外,其他已没有什么东西可接收了”。他还回忆道:“经济部主管的范围很广。例如煤矿和煤应归经济部接收,而铁路局则强调运输急需用煤,强要接收。又如面粉厂和一些食品工厂,粮食部说这些厂是搞粮食加工的,应由粮食部来接管。对于纺织厂,军政部军需处的被服厂强调军需,也要来接收。当时,我作为经济部的接收人员,感到这种情况太乱太糟,而且忙着接管的部门来头大,有的拥有枪支和军队,对之确实毫无办法。”各地情况类似,据当过经济部次长的何廉回忆,在湖北,应由经济部接收的工矿企业有365个、矿场45个、公司行号82个、电气事业26个,总计518个,最终被接收的只有40个,其余均被别的单位或个人“劫收”了。武汉市有180多座工厂,劫收过后,能开工的只有30多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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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登科”以北平和上海为最。战争结束时,日汪转交的上海房产有8500栋,其中被军方和党政接收人员占了5000多栋,房屋内的财物都被一并收下,这些大多成了私产。北平有敌伪房产14000余所,被接收的只有380余所。南满铁路公司在沈阳房产1200栋,最后只剩下两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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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隐瞒私分事实,各路接收大员都有两本“物资清册”,一本是真,一本是假,可笑的是,就连那本假的也因为层层克扣,最后不得不一次次地修改。投降的日本人也很熟悉国民党的这些套路,他们在交出资产时故意留下一些不入册,另以副册交给接收人,做“买路钱”。日军第6方面军总司令冈部直三所部,在武汉投降后,留下大批现金、鸦片、军粮、食盐、轮船、汽车,另行呈缴给第6战区副长官郭忏。这位接收委员会主任将大部变卖归己,其余的用轮船装运南京,“赠送”上层官员。汪系官员金雄白说了一个极端可笑的例子:上海的日本驻军有7个师团的实力,人数不少于20万,可是,接收过来的枪却只有6万支,难道有14万日军是用菜刀或长矛的吗?“这真是一件令人难以索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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