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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尔·莫克和拉尔夫·莫森扎尔将英国早期在工业革命中的领先地位归功于那些能工巧匠，而不是发明本身。12在工业革命初期，最好的技术“由法国发明，在英国推行”是一种普遍的现象。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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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区分非常关键，因为技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自我完善。它同时还为技术在历史上的地位提供了另一种视角。对于伟大的发明家而言，伟大的发明总是能够立即对社会产生革命性影响。而技术，不同于发明，要在经过一段较长的发展过程之后才能产生革命性的影响——这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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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技术神化本身是工业革命的产物，这种神化观点的起源也许解释了为何这种观点影响力是如此持久。在19世纪以前，发明家很少被看成英雄。通常，发明被看成神之手的杰作。发明家只是碰巧遇到了那些丢在那里等待他们发现的点子。比如，印刷机的发明被看成上帝为宗教革命所做的准备之一。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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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进了蒸汽机的詹姆斯·瓦特，是第一个被现代社会视为英雄的大发明家。历史学家克里斯汀·麦克劳德记录了一件事，瓦特的朋友、亲戚、各类政治盟友，以及非常重要的，纺织品制造商，试图发起一场公共活动，以求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安放一尊瓦特的塑像。15在此过程中，他们改变了公众对于瓦特，以及崛起的制造经济的认识。随着活动的白热化，瓦特的天赋被说成是英国在国际上名声斐然的关键，为乔治三世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和人口优势，并革新了制造业和社会条件。经济史学家对瓦特的评价却显得更加谨慎。在进行了详尽的数据分析后，尼古拉斯·冯藤泽尔曼推断，瓦特的贡献，只让工业革命的发生提前了大约一个月。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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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发起关于瓦特塑像的公共活动，一方面是为了纪念瓦特的成就，虽然这损害了其他发明家的利益，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宣传。纺织品制造商加入了立法禁止机器出口的游说队伍——瓦特发明的“杰出”性及其对于英国经济起到的关键作用，意味着出口会有损国家经济，更不用说纺织业的利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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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后，关于新技术及其“天才的发明者”天花乱坠的广告就成了宣传技术和上市新产品的标配，无论是赛格威还是苹果手机，都是如此。17然而，虽然发明者的确很重要，但当我们尝试理解新技术是如何发展时，这种英雄主义情结相当有误导性。连史蒂夫·乔布斯本人也认为，信奉“有了伟大的点子，作品就完成了90%”简直是“一种病”。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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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思想vs精英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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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明家至上的想法暗示着真正重要的技术知识被精英圈子所掌握，其中包括发明家、工程师、科学家，或许还有企业家。新技术需要普通工人学习新技能和新知识，但人们似乎认为这一过程能又快又轻松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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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动力织布机的推广过程并不是这么轻松，它需要机械师和管理者掌握专业的、难学的技能。一些要用到“钟表和仪器工人、金属加工工人、木工、玩具制造工人、玻璃切割工人”和其他工人的技术，其发展过程也没有既快又轻松。并且，技术知识并不只是管理者、工匠，以及机械师的事。一些“没什么能力”的纺织工所掌握的技能，相当难习得。据莱曼的儿子称，即使是为莱曼建造起织布机及相关组件的威廉·吉尔莫，都不能正确地操作机器，最后还是一位织工教会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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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经验老到的机械师，吉尔莫先生完全不熟悉实际操作，工厂最初也找不到人来运转这台机器。他们变得垂头丧气。整经机运行不畅，砂轮整修机更是糟糕，织机根本无法运行。在这举步维艰的时刻，一位睿智但行为放纵的英国手摇织布机织工，专门赶来瞧了瞧这台机器。他表示自己可以操作它。之后他被招进这家纺织厂。之前人们的消极情绪消失了。操作机器再也不需要边用边摸索。各个地方的制造商都赶来见证这个奇迹。直到如今，同样的织布机，尽管型号有所不同，依然在纺织厂中使用。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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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要想操作动力织布机，需要一些专业知识，而要想有效地操作它，那就需要更多的知识和技能。发明家本身的知识根本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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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纺织厂高薪聘请到管理者、机械师以及工匠，它们仍可能无法有效地将技术运用起来，除非普通工人能够接受适当的训练。直到20世纪早期，英国的纺织设备制造商都在全世界范围内将动力织布机及其他纺织机器运来运去。印度、中国等国家的纺织厂，不光用着和英国纺织厂一模一样的机器，还要聘请收费昂贵的英国管理者，以及熟练的英国纺织工人和工程师。尽管如此，这些国家单个工人的产出量仍远远小于英国和美国的纺织工人。虽用着一样的机器，但缺少西方工人的知识和技能。西方工人的织布量是这些国家织工的6.5倍。20在几十年的时间里，英国和美国的棉花纺织业一直保持着稳定的经济优势，尽管它们给工人开出的工资更高。最终，其他国家也发展出了训练织工的知识和体系——最开始是日本，近来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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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知识发展起来所需的时间相当长，远远长于其传播时间，甚至当一些能让普通工人凭借新知识获益的机构，比如新劳动力市场出现时，技术知识都还没有发展起来。这样大规模的习得知识，是横在社会面前的一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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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正因为习得困难，技术知识才会成为许多人重要的经济福利。这些特别技能，让劳动者有底气在劳动力市场谈下丰厚报酬，让大量工人靠新技术分得一杯羹。在第二部分（第五章到第七章），我将阐释技术知识与普通工人工资之间的联系，并利用这些联系解释为何19世纪纺织工人报酬上涨前会经历漫长停滞期，以及为何如今的工资止步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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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vs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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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种程度上，学者们已经意识到了技术推行和商品化的重要性。然而很奇怪，许多关于创新的经济学理论——这些理论是起草技术政策的依据——都很片面，完全脱离了对于技术推行的现实考虑。它们更关注针对发明家和公司的激励机制，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对于普通工人的激励。工人们需要这些激励来学习新技能，以推行重要的新技术。21两种激励其实同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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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流创新理论的中心思想都很相似：在某些情况下，竞争市场对于发明家和公司的激励太少，使得他们在研究和发展上面的投入远远少于社会发展所需。普遍认为，如果投资项目背后的想法能够以极低的成本复制，那么公司就不会投入过多。22如果竞争对手以极低的成本复制了发明，他们进入市场后，便会拉低价格和利润。受低利润影响，潜在的发明家不会在项目研发上投入太多。这种“市场失效”可通过政策来补救，即提高对创新者的激励：给他们补贴和资助金，奖励获得成功的发明，或是捍卫他们的专利，这样他们就能通过将竞争对手排除在市场外而获得超额的利润。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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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思想催生出了很有价值的见解，但是并不完备。因为技术知识并不仅仅是那些可以被简单复制的想法。24如果所有的技术知识都能够以极低成本复制，那么雇员也应该能在极低的成本范围内习得知识。然而这种现象并不常见。动力织布机的设计很容易被复制，然而推行它所需要的知识则不然。在工业革命早期的几十年里，市场并未成功培养出能操作这一“复制”发明的机械师、工厂管理者以及织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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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市场在发展新的推行所需的知识的过程中，同样会失败。在重要新技术发展的早期，市场往往缺少能培训工人的机构。同样，劳动力市场最初也无法提供足够的回报。一个常见的问题便是“协调失败”：早期的技术常有许多“版本”。举个例子，早期的打字机有不同的键盘布局。工人们得选定一种来学习，公司也只会在其中一种上投资。他们必须在所选择的技术和市场之间很好地进行协调。25我们在第四章会看到，除非新技术的标准被广泛接受，否则这种协调不会成功，而这一协调过程有时要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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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革新可能遭遇两个显著问题：一是市场无法为研发投入提供足够的刺激，二是无法为学习新技能提供足够的奖励。在研发方面投入不足不是影响创新的唯一因素，它甚至不是最重要的。早期的纺织厂商有着高额的利润和健全的刺激机制，舍得在革新上投入，然而技能依然是个问题。其他许多技术在早期也陷入过同样的困境，不管是酸性转炉炼钢还是无线通信（详见第十一章）。在创新政策上，我们没有理由只关心如何补救研发投入不足，而且大多数公司称，本该对这种投入不足起到纠正作用的专利权，在依靠创新获益方面，相对来说并不重要。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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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纠正劳动力市场缺陷方面的政策则和那些鼓励研发投资的政策完全不同。如今这些政策也尤为关键。本书的第三部分将讨论一些能够激励广泛学习新专业技能的政策，包括职业教育、政府采购业务、劳动法、商业保密协议，以及专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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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态的技术知识vs 静态的技术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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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力市场的问题最终会被解决，有时得花几十年的时间。培训机构和劳动力市场会日益完善，它们在自我完善时，技术的经济价值也改变了。对原始创意简单复制的关注会长期存在。比如，一种针对无线通信的编码新技术刚出现时，极不稳定，标准自我冲突，正式培训也很少，劳动力市场不完善，人们很难复制它。然而如果它进入一个成熟度较高的电信行业，有许多接受过培训的有经验的工程师和技术员，那么复制它就变得简单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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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洞见是，技术知识能够被简单复制，常常要经过漫长的过程。能被复制的知识不是突然出现的，它需要被创造。体系、政策，以及经济激励融合成一种动态过程，推动着技术知识实质性的改变。在此过程中，整个行业或许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动态改变的见解表明，技术知识有特定的生命周期，它解释了许多创新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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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规的职业教育在技术发展的早期阶段很难推行，但在后期知识标准化后，就会变得简单起来。相反，也许是因为接受了更多的教育，一些工人在学习方面更得心应手，早期他们更抢手。但随着技术成熟，对于受过更多普通教育的工人的需求在减少，而对受过职业教育的工人的需求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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