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4513240
那么,哪些确定的经济规则对未来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呢?第一个就是,积中国过去30年的经验,或许还要加上更远久年代的教训,我们认为一个可靠的企业制度具有基础的意义。这是一套关于企业创立、营运、兼并和破产的规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护创业者人力资本与财务资本的合法权益,从而鼓励社会的方方面面,把资源投入回报极不确定的在市场里创办企业的过程中来。这是我们走过了历史的弯路,终于找到的承认、保障、鼓励多种所有制企业并存、平等竞争的一条路径。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摇。
1704513241
1704513242
企业是对付市场不确定性的组织。既然没有人可以事先打包票,对一个企业的投入一定可以得到多少回报,那就要有很确定的规则:投入企业的资源所有者可以获益的权利一要得到明确的保护!这个规则很抽象,因为对应的内容完全没准,究竟有多少获益,还是赔本的买卖,甚至血本无归?事先根本不能保证,能明确的只是投资获得回报的权利。这是企业制度的基础,否则就没有办法动员人们把资源放到市场里的公司来与不确定的未来搏斗。这是决定未来能不能健康发展的一个重要基础。拿我们国家的实际情况来看,现在与改革开放早年的时候相比,对创办多种所有制企业的歧视已大大减少了,企业经营的环境也显著改善。但是,进入到细节观察,某些歧视依然存在,过高的制度费用还是妨碍企业集中注意力对付市场。所以,当前的危机也是一个机会,进一步消除歧视、改善企业运营环境,形成一个各种企业真正平等竞争的局面,其中也包括新创办企业和老企业之间的平等竞争。要有一个非常牢靠的基础,动员人们把资源、精力、能力和企业家精神放到企业来,虽然结果不确定,但只要有正的结果,就一定有正的回报,正如有负的结果,也一定承担责任和损失。这是对付市场不确定性的最基础的确定性规则。
1704513243
1704513244
第二个确定性的规则,就是要由反映供求的价格机制来指导资源配置,使之成为全部资源配置的基础。价格是灵活变化的,但靠价格机制发出信号引导生产则是非常确定的。这是因为,无论2009年的中国经济增长率会减缓到什么地步,中国已经是一个大经济,再也不像一个封闭的村庄经济,可以按照自家或邻居的需要直接指挥生产。作为一个开放的大经济,唯有抽象的、变动的相对价格才能准确而灵敏地显示社会的真正需要。政府不应任意对价格的变化进行行政干预和管制,因为那将阻碍供求信息的传递,妨碍资源的有效配置。
1704513245
1704513246
第三个就是货币的稳定。这场全球性的金融灾难,讲到底是货币问题,就是政府控制的法定货币的发行,远远超出了经济增长的需要。在某些短期压力下,首先是美元的增发和超发太多,并作为全球储备货币和主要结算货币影响了全球经济。中国作为一个后起的发展中大国,究竟怎么处理好自己的货币,怎么让人民币拥有制度上的稳定性和规则上的可靠性,杜绝在任何短期压力下依赖超发货币“振兴经济”,还是一个有待探索的难题。不过这次因为货币超发带来的资产价格从飞涨到飞跌,从通胀到通缩,应该让产业界和企业认清,货币规则的不确定一定带来信息的严重误导,最终带来“措手不及的打击”。中国要争取未来的健康的增长,就要努力使确定性的货币规则高于倾向于相机调控的权威。
1704513247
1704513248
再一点就是税收。任何经济增长不可能没有强大的国家保驾护航,而强大的国家就要靠有效的税收来维持。但是,税收具有合法强制性,容易被利用过度,从而适得其反。作为一个转型经济,从农业经济转向工商业,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确实要发生税种和税制方面的巨大变革。但是,作为合法强制性的税收体制,本身又要具备程序合法的严肃性,不能成为一个过于灵活的调控开关,想拨一下就拨一下,增加各方面对未来的人为的不确定性。税制改革还是要坚持简化税种、降低税率、普遍征收的基本原则。离开一个确定的税收环境,企业和企业家对付市场不确定的搏斗意愿就会下降,那不但是企业的损失,也是整个社会包括政府的损失。
1704513249
1704513250
考虑到税制变革与稳定之间的矛盾,有一点可能很重要,就是要把总的税负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在《宪法》层面确定下来。现在的经济困难,很大程度是国民收入的大分配出了问题,就是居民家庭占有的比重偏低,政府的比重偏高。在这种情况下,所谓启动消费或拉动内需,就不容易办到。因此,要考虑一个税收总量的稳定比例,加了这个税,就要相应地减少其他的税。中国要在未来成为伟大的国家,一定要在这件事情上达成政府、企业、居民之间最基本的一个共识,有一套制度限制,不要让合法强制性的税收变成一个过头使用的权力,导致投资、创业、生产的意愿下降。
1704513251
1704513252
最后,所有影响市场行为的法律,要有很高的稳定性、可靠性、透明性和变更程序的权威性。这是转型当中不断会遇到挑战的问题,即法律的稳定性、权威性和转型经济难以避免的变通性之间的矛盾,究竟怎样处理为好?我想根据这些年的经验教训,包括新劳动合同法颁布以后遇到的问题,要考虑一条很肯定的意见,就是凡是没有很大把握的法律,或者只经受了经济高峰的检验却没有经受经济低谷考验的法规,一定先在地方和局部进行试验,然后才可成为全国性的正式法律。贸然立一个法,经不起经济低迷的考验,受损害的就不但是产业和市场,而且连带国家法律的权威。
1704513253
1704513254
总起来说,基本规则的确定,有助于动员人们振奋企业家精神去应对结果的高度不确定。中国的老话说,“以不变应万变”。这是了不起的传统智慧。今天要强调的是,以不变的规则应对万变的结果。
1704513255
1704513256
最后,我想讲“不确定性”其实是中性的。它不一定意味着灾难。不确定性也可能是未曾预料到的、非常好的结果。今天的中国再困难,与1978年以前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语。要是还站在1978年,我相信我们没有人可以从那个时候的过去,推断出未来中国30年,也就是2008年中国的经济图景。从这点看,中国今天取得的成就,在当时来说也具有高度的不确定。这是意想不到的机会、意想不到的发展、意想不到的财富。所以,如果我们在法治社会与市场经济的基本制度方面,经过改革奠定一个扎实的基础,那么未来的中国不但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应对那些灾难性的不确定性,而且也可以在这个基础上承接机会、承接运气、承接未来。
1704513257
1704513258
[1]本文发表于2008年第24期的《中国企业家》。
1704513259
1704513260
1704513261
1704513262
1704513264
改革的逻辑(修订版) “中国制造”的转型前景[1]
1704513265
1704513266
大家知道,中国经济由两个引擎驱动,一个是出口,另外一个是投资。其实,这两个引擎共享一个基础,这就是中国的制造业。制造业支撑着出口,也支撑着投资。因为所谓的投资,就是用储蓄购买大量制造业的产品——钢铁、水泥、设备等——然后安装到地上或地下,成为基础设施。这样看,认真观察中国的制造业,可以对中国经济有个基本的判断。
1704513267
1704513268
近年,中国制造业面临不少新问题。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中国制造”的成本,特别是人工成本升得很急。2002年美国人有一项调查,结论是中国制造业的平均小时工资为64美分,仅相当于美国工人平均小时工资(21.64美元)的3%。自那以后,中国的人工成本开始加快提升。目前,我国制造业的小时工资大约等于发达经济平均水平的10%。其中,城市薪资上升更快,据《华尔街日报》最近的报道,2010年中国城市雇员的平均年薪为5500美元,比上年增长13%,比5年前增长77%(劳丽·伯基特,2012)。
1704513269
1704513270
其间,政策方面也发生着变化。近年中国政府的政策转向更具包容性的增长,也就是考虑更多的人、特别是广大劳工分享经济增长之果。2008年,中国修订了《劳动法》;2008—2011年中国法定最低工资的水平加快提速,2011年各地的增长幅度平均在20%以上;“十二五”规划要求,大幅度增加劳动所得在整个国民收入中的比重。
1704513271
1704513272
市场与政策一起发力,推动中国制造业的人工成本更快增长。整体来看,中国与发达国家在人工成本方面的差距,大体从开放之初的100倍,收缩为目前的10倍;再进一步收缩为5倍,甚至3倍,所花费的时间可能比所有专家估计过的还要快。
1704513273
1704513274
这就引起了喜忧参半的关注。一方面,经济增长就是以人均所得的持续提高来定义的。因此,中国人工的所得加快提高,本来就是经济增长的目标。但是另一方面,人们也关心:中国制造业的“低成本竞争优势”会不会因此加快消失?全球制造业的布局和投资重点,会不会发生重大调整?支持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引擎,会不会动力减弱?“失速”的中国经济,又会不会拖累金融危机后的全球经济复苏的步伐?
1704513275
1704513276
利用这个机会,我谈谈自己的看法。首先,迄今为止中国平均工资的快速增长,基本反映了劳动生产率的提升。这方面有不少研究和计算,有一项报告说,2000—2010年间,中国的劳动生产率每年平均增长10%,比美国的2%快了5倍(《证券时报》,2011年11月12日)。要注意,中国劳动生产率的绝对水平当然大大低于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但这里讲的是生产率的变动率。好比速跑比赛,跑在最前面速度最快,但再加速就难了,而后来者可以加速更快。
1704513277
1704513278
甚至对2008年以后引人注目的“工资通胀”,我个人的看法,主要成因也是汇率机制还不够灵活,结果中国虽然大体维系了名义汇率的稳定或缓步升值,却经由通胀的抬头实现了人民币实际汇率的上升。在背后,真正的经济推手其实是中国制造业生产率相对较快的进步率(周其仁,2012)。
1704513279
1704513280
如果这个判断对头,那么基本反映生产率变动的工资较快增长,对制造业的成本结构与利润边际,就不会,也不可能产生实质性的损害。这可以由近年中国公司普遍的利润状况得到证明。看未来,由于地区间的产业转移和承接还有极大的潜力,更由于中国人的学习曲线还有较快上升的空间,所以我们不可低估,中国制造业还可能具有的长期竞争优势。
1704513281
1704513282
甚至现在大家普遍关注的人口转型,也难以改变上述结论。包括老龄化在内的中国人口类型的转变,当然有长期的重要影响。但是,至少这并没有构成对制造业竞争优势的现实威胁。因为观察过中国农业的人都不难明白,我们超小的农业经营规模中还“储蓄”着巨大的劳动力,伴随着城市化和农地流转的进程,只要有关政策对头,这部分人力资源的潜力还将继续释放。
1704513283
1704513284
中国工业增长真正的限制因素是市场需求。在当前,最现实的就是全球复苏的步子缓慢。从2008年危机冲击中国以来,我们已经观察到,每当发达经济复苏的步子略略加快,中国沿海工业的订单就上升,招工难的问题就突出,制造业的增长就强劲。问题是,这些接单工业产生的经济能量,包括由此带动的进口,看来还不足以拉动欧美日本的全面复苏。这并不值得奇怪,现在要指望总量7万多亿美元的中国经济,就能够把欧盟(16万亿美元)、美国(15万亿美元)和日本(约6万亿美元)都拉起来,实在不现实。加上印度和其他新兴市场呢?力量大很多,对全球增长的边际贡献更大,但怎么看,还是像小马拉大车。
1704513285
1704513286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回答本次讨论会最后一项议题,即“确保后危机时期全球经济的强劲增长”?我认为还是兵分两路:发达经济好好解决他们面对的问题,中国印度则尽力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对中国经济而言,一个可能的方向,就是把一部分中国制造出口的能力,转过来为国内的消费市场服务。
1704513287
1704513288
事实上,在多年所得快速提高、人民币升值,以及分配政策改善等多重因素的作用下,国内消费市场增长强劲,潜力更是巨大。不少跨国公司和中国企业都发现,要缓解“中国制造”的成本压力,不但可以经由综合营运效率的提升,更可以通过抓到中国市场的先机,扩大市场销售规模来对冲。毕竟,把生产基地搬到远离中国市场的“低成本”位置上去,在战略上得不偿失。
1704513289
[
上一页 ]
[ :1.70451324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