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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造我的哲学观念另一个知识渊源是心理学，最初是格式塔学派(1)，接着是皮亚杰的发展心理学(2)，然后是认知心理学，它们为休谟的经验学说提供了一个具体实现模型，展示了经验如何形成，观念、事实和对象如何在头脑中被构建，由此，我得以在全新的基础上重新理解休谟的思想，这是他本人没有机会享受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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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我最深的第二个人是达尔文，包括道金斯对新达尔文主义的阐述，他让我在机械因果（mechanical causation）之外领会到了进化因果（evolutionary causation）的奥妙，从而在方法论上获得了一件强大武器，有了它，世界仿佛颠倒了过来，用丹尼尔·丹内特的话说，结构、复杂性和意义不再需要一部吊车悬吊在空中，它们可以通过进化这部举升机从简单和混沌中经由无意识的机械过程自发涌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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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实在与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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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5-13，No.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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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素地说，休谟破除了我对“眼见为实”的迷信，他让我意识到，我的感觉无论如何强烈和真切，都不过是发生在我头脑里的事情而已，从逻辑上并不能由此得出关于外在世界的任何结论，包括外在世界是否存在的结论，这些感觉材料所能做到的，充其量只是让我在某种程度上“相信”关于外在世界的某些“推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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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智就像坐在法庭里的陪审员，毫无希望亲临现场，只能从凌乱的证据中努力重建案件“事实”。当然，来自不同感觉渠道的材料之间的相互印证，包括他人对我的推断的反应，可以加强我对推断的信心，但所有这些都只是心理习惯，而不是逻辑推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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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事实所能告诉我的只是它本身，假如我想对世界有所谈论，则必须使用各种概念、命题和理论，而在这么做时，在我头脑里便发生了大量创造性的建构活动，作出了许多预先假定。例如，当我说“有人在河边钓鱼”时，我看见的只是一个人坐在岸边，面前斜支着一根竹竿，既没看见钓钩也没看见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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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感觉其实并未告诉我那里坐着一个人，它只告诉我那里有一个帽子、一簇头发和一件衣服，以某种相对关系聚在一起；甚至这种对象和空间关系也是我构建的结果，我所感觉到的只是若干色块而已，正如一幅油画的各色块在我视觉中所引起的感觉一样，甚至我用来描绘对象的颜色也是构建的结果：被我认定为衣服的那个色块的光线频率其实五花八门，却被我“看作”了同一种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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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质主义（essentialism）看来，每个概念都应该对应世界的一个“本质”：那件衣服之所以看起来是红的，是因为它具有“红色”这一本质，那些在水里游来游去的东西被我们称作鱼，是因为它们都具有鱼的本质；而在概念论（conceptualism）看来，所谓本质或“共相”（universal）只是存在于头脑中的概念，引入某个概念只是为了帮助我们更有效地观察、理解和谈论世界，假如它起不到这个作用或有更好的替代品，随时可以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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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差异在面临共相的模糊地带时表现得最清楚，例如，一旦本质主义者认定人的本质在于会制造工具，或会使用语言，那么，当他发现黑猩猩也有这些能力时，常会痛苦和抓狂，当他们见到像鸭嘴兽这种东西时，更会彻底困惑了。类似地，本质主义者也会面临诸如“先有蛋还是先有鸡”这种专属于他们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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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附上了一个讨论虚无主义的帖子，尽管那是另一个主题，不过对于展示我看待实在与观念的方式，是个不错的演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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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主义 vs 泛灵论，2011-05-09，No.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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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到有人在争论民族话题时，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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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灵论(4)和虚无主义(5)在气质上是如此截然相对，一个天真烂漫、兴致勃勃地把什么东西都看作有生命的，简直就是可爱多，另一个则总在一旁鄙视地哼哼，这些都是假的，幻象而已，根本不存在，活像看穿一切的世故老朽，随时准备扫每个人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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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实际上，这对活宝有着共同的哲学基础，这个基础就是本质主义。本质主义的意思是，任何存在物都有一个不可分割、不可异动的“本质”，这是它得以作为其所属种类而存在的基础，丧失了本质，它就不再是这种东西了，并且同一种类存在物的本质们是完全相同的——这也是它们被归为一类的原因所在，不同的只是“表面”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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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有点抽象，举个例子，如这把椅子，本质主义者看来，它“里面”存在着某个东西，姑且叫它“椅性”，这是它之成为椅子的基础，我砍掉它一条腿，它还是椅子，因为它并未丧失椅性，只是有点“缺陷”而已，我再敲掉它靠背上的一根木条，它也还是椅子。或许有人会不知好歹地问：那要敲掉多少它才会丧失椅性啊？或者椅性到底躲在它的哪条腿里啊？但本质主义者是不屑于回答如此庸俗的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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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灵论是本质主义的一个实例化：所有存在物都有一个本质，这个本质叫“灵魂”（soul或spirit），各种灵魂虽有所不同，但都和人的灵魂一样，会思考、有欲望和喜好、会感受痛苦与喜悦，并控制着其所在存在物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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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稍高级的泛灵论版本是多神教（polytheism，如希腊多神教），他们认为，同一种类存在物的灵魂不仅相同，还是从同一个灵魂母体中分离出来的，并且尽管这些灵魂脱离了母体，却仍受母体的控制（每个希腊神就是这样一个母体）；更高级的版本是一神教（monotheism），他们认为这样的母体有且只有一个，但灵魂子体在分离时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变质，因而构成不同的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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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主义否认许多被提及的存在物的实在性，而他们否认的方式和我对付椅子的方式一样：把椅子腿一条条砍下来，边砍边问：椅性呢？在这条里吗？还是这条？嗯？究竟在哪条？说！说不出来吧？所以嘛，根本没有什么椅性！根本不存在椅子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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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虚无主义判别实在性的方法就是本质主义，只不过他们否认大部分（如果不是全部的话）被提及的东西的实在性而已，而其中有些虚无主义者使用的还是泛灵论版本的本质主义，即他们否认某种实在性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其中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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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民族问题，那些滥用民族概念的人，不仅认为民族是存在的，而且民族还会像个人那样成长、发育和思考，可以拥有自己的光荣和梦想，可以感受到痛苦和自豪，总之，它有灵魂，这些人不妨称之为泛灵论民族主义者；而民族虚无主义者则认为民族根本不存在，理由是民族既不能思考，也感受不到痛苦，更无法拥有梦想，那些以为它能这么做的历史叙事都是虚构的，是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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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说法都很荒谬，当然，他们不会表述得看起来这么荒谬，他们甚至不会承认自己是本质主义，但那只是因为没有深挖下去，例如，虚无主义的一句名言是“根本没有社会，只有一个个的人”，假如挖下去就会问：那为何不说，根本没有人，只有一个个细胞呢？或根本没有细胞，只有一个个分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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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结底，他们顽固地相信，相对于其他结构层次，个人这个结构层次有着哲学上的特殊地位，可以否认社会的实在性而不能否认个体的实在性，说到底是因为人是“有灵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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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弃本质主义即可避免这两种荒谬处境：是否存在某个叫“人性”或“民族性”的东西并不重要，对于怀疑论者来说，承认某种实在性仅仅意味着，他认为引入这个概念可以让他更好地在某个结构层次上观察和谈论世界，如“民族”，这个概念可以让他更好地理解，为何某一时刻一大群人会同时涌向一个征兵站？或冲向一挺重机枪？或在脸上和屁股上都刷上三色图案？假如对此有所助益，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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