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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觉得能读文学作品或评论文章就算懂得阅读，这只能算是一种错觉。从来没有读过科学或技术方面的文章，却用读诗般的心情阅读说明书，再不假思索地指责说明书有误。他们不知道阅读说明书时，头脑的思考方式必然与阅读小说不同。先前提到的评议员之间的闲谈，刚好显露出语言专家中似乎还有人不了解这种道理。这段文章也无情地凸显出那些被尊称为学者、评论家的人，他们的语言素养仍然有待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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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如果在陈述完全未知的事物，对读者而言，就像在读取密码一般，不该抱着想要快速读完一遍就完全理解的想法，因为阅读时需要运用想象力，找出文章的脉络，判断文章的意思等高难度的认知。虽然古人往往强调“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但也有不少时候，就算读了一百遍还是读不懂，更何况有人还会拘泥于自己既有的学养和知识，只要遇到读不通的地方就说文章不好，这简直就是自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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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读说明书而已，想从文章里学到自己不知道的事物，总是很困难。举个简单的例子，想要通过文章，指点陌生人到自己的地址，我想必须是非常擅长表达的人才做得到。一般的情况是即使说明者用语言详细解说，来访的人还是会迷路。这固然可能是因为指路的人写法不对，但也可能是因为读信者的感觉不够敏锐。用文章指出场所位置的确很困难，因此大多会附上一张简单的地图，像是一般会议通知都会附上会场地图。但能够靠此地图顺利抵达的人，也是少数，多数人通常还是得沿途问路才能到达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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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文章表现地理景观极度困难，解读这类文章也很费力。但是如果要前往目的地，使用地图时便会发现，地图更加抽象，想要看着地图在脑中画出实际的景象，得花费很大的想象力。如果没有解读能力，就算有地图也读不出东西。换句话说，看地图比读书更需要阅读能力。因此，能读得懂地图的人必定觉得按图索骥的过程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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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日本仿效美国，让民众自己申报个人所得税。每年3月15日之前，必须申报去年整年的所得。由于申报书难以填写，指导书写方法的“指南”（说明书）也很难理解，这个制度遭到了不少作家、大学教授的抨击：“向政府缴纳税金已经让人感到无趣，我们又不了解申报书的填写方式、看不懂指导填表的指南，简直不知所措。”但在我看来，他们读不懂指导书写方法的“指南”，又怕伤及身为知识分子的骄傲，这才口口声声指责税务署的说明书不够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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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也显示，日本税务署过去的报税指南称不上是优等文书，很多民众因此深受其害，费尽心力才能报税。后来这种情况已逐渐改善，几年之后已经听不到针对说明书的恶劣评论。有可能是文书的表现方式有所改善，也有可能是民众已经习惯阅读这种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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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多地阅读已知的事物对我们没有什么助益。阅读未知的事物会让我们习得新知识，让阅读成为有价值的行为。一篇内容完全不熟悉的文章，原本就很难马上理解，如果有人能够理解，只能用非常幸运来形容！如果从来不曾考虑这件事，也就不可能注意到，“自己已经完全懂得阅读”的想法只是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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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们学到的是有些错误、有点落伍的阅读方法，或许我们从来不曾认真思考，阅读真正的文章或词语是何等状况？如何做才能学会这种阅读方法？如果我们接受的是从来不曾对阅读抱持怀疑的教育，便以知识分子、聪明人的角度来思考，这不是有点滑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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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的宗旨就是在关注此问题的前提下，思考所谓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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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整理学 3.读《论语》但不理解《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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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英语教师说：“念课文很流畅的学生当中，有人完全不懂所读的内容。相反地，理解内容的学生，大多数在读书时舌头打结，结结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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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有些人能够用美丽的声音流畅地朗读《论语》，却完全不懂内容的意思呢？因为朗读只要用声音把文字念出来就行，即使完全不懂意思，也可以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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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有段时期，只要孩子会英文，就会受到夸奖。我觉得非常奇怪，因为我通过实地观察发现这样做并没什么意义，孩子似乎只是把英语字母一个一个地念出来而已。日本小说家内田百闲（1889—1971，本名内田荣造，也是散文作家——译者）在散文中提到，造成这种状况的主因是大人认为只要会念A、B、C就代表能阅读英文。当然，这是很早以前的事，认为读得出声音就是懂得阅读的想法，不完全是基于国民的无知或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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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阅读本来就是指诵读，意即用声音把文字念出来，也称为音读。我想每个国家的情况都是如此。“二战”前的日本，在昭和十年（1935年）左右，有些年长者会用声音念出新闻。据说他们如果不念出声音，就无法阅读。总之，大家认为只要用声音朗读，就算已经读过了。或许在最早的时候，文章内容所含的意思并非影响阅读的决定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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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园里通常都有给家长阅读的布告栏，家长们在阅览时都一副了然的神情。也有不只一两个人会跑进教职员办公室询问：“布告栏上写的是什么？”行政人员因此会抱着优越感说：“您想必也受过相当的教育了，为什么读不懂这种程度的文章呢？”这样的现象表示，无论是音读与阅读文字，只是会读，不表示就能看懂文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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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于明治初年开始引进的西欧文化与文明让日本人感到无比惊异，因为他们的会话与文书几乎一致。这在当时的日本引发了文化冲击，日本的文章用语和谈话用语差异很大，相对于此，欧洲的文章与谈话用语几乎相同。当时的人认为日本如果要赶上外国，也必须做到语、文一致才行，于是就产生了始于明治二十年代（1887—1896）的“言文一致”运动（如果仔细研究会发现，欧洲国家也非完全达到“言文一致”，但是跟语文分歧的日本相比，也称得上是“言文一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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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日本人曾努力到令人挥泪感动的地步，却还是无法实现“言文一致”的梦想。即便百年之后的现在，语文相悖的现象还是很严重，但已没有人再提出质疑，甚至还有人认定现在已经达到“言文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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倡导“言文一致”运动的日本人，甚至是一般的民众，为何从来不问：“日语为何长期以来语文殊途？为何如此努力还是无法让“言文一致”运动开花结果？”原因只有一点，因为他们洞察力不足，根本不了解日语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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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的语文主要是以字母表现，字母就是发音的符号，无论说与写都是基于同样的原理。也就是说，对照日语来看，西欧的语文就像日语当中的假名（日本独有的表音文字，分平假名、片假名和万叶假名。取名假名是相对于真名，即汉字——译者），当然可以做到“言文一致”。然而日文通常混合使用性质全然不同的假名和汉字，有时是夹着汉字的假名语句，有时是夹着假名的汉文。假名属于声音的符号，汉字则是书写的符号。假名可以做到说与写相同，但是汉字却不容易读，因此日文要做到“言文一致”并不容易。日本人的诵读之所以比欧美人的诵读（reading）困难，原因就出在汉字。因此，就算想模仿欧美人做到“言文一致”，实行上却有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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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与写很难一致，主要是因为日语的阅读与欧美语文的阅读需要根据不同的知识来操作。比起欧美式的阅读，日本式的阅读更加困难，就算熟悉全部的发音，也不能说自己都读得懂，或已达到阅读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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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文的特色就是文字的组合，但这些文字却不是用来说的口语。数百年来，日本人把读汉文这件事当成阅读的全部，甚至把汉文当做学问的全部，这样的观念，至今未曾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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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阅读由字母组成的欧美文章，也需要经过相当的训练，阅读混合声音与意思的汉字，更需要丰富的知识。这个问题在日本是用“素读”来解决的，但这样做难以避免无法阅读汉文的情况发生，甚至应该说读得好的人简直让人惊奇吧！可是大家似乎都认为，想把汉文读好，唯一的方法就是“素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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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素读”就是“先不考虑文章含义，只是朗读表面文字”（摘自《日本大辞林词典》）。教科书就是最好的经典。老师大声读出来之后，学生就跟着复诵，师生不断重复读书，从头到尾只是出声朗读，老师并未针对所读的字句解说其中含义，就进入下一段课程。虽然反复练习诵读，却完全未触及文中的意思，也因此被称为“素读”。学生接受素读的教育之后，渐渐接受了诵读与理解意思是不相干的两回事，然后慢慢习惯不解其意的朗读。例如“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篇》），只读出声音，却不去在意何为巧言，何为令色。就算有些学生想理解也不得而知，“就一直读吧！”这就是所谓的素读。那些想知道文字意思的人，最常听到的回答是“时候到了就知道啦。”如同禅宗的参公案一般，只好就此感到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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