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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潜在的客户划分为通常的三类后，法瓦尔热排除了四家“差”的书商，以及一家装订商和一家纸品商，他们应该没有被列入《出版年鉴》。剩余的书商可以给予不同程度的信任，但是他们都对即将实施的打击盗版书的措施深感忧虑，故此时不敢从瑞士进货。只有一家，纪尧姆·贝尔热雷（Guillaume Bergeret），同意下订单。法瓦尔热把它的订单抄在给出版社的信里：含19种书籍，有莫里哀的戏剧、克洛德-约瑟夫·多拉的小说、威廉·罗伯逊的《美洲史》，以及各种非虚构类文学书籍，没有一种是非法的。【165】但是贝尔热雷坚持要每6册送一册，而不是每12册送一册，因此法瓦尔热怀疑出版社的董事们是否会同意。他发现的另一位书商，也是唯一一位有前景的书商，是名叫罗克（Roques）的香水商，他愿意偷偷销售新教书籍。无可否认，波尔多是一个令人失望的地方；美国战争中断了它的贸易；一切基本上都处于严重停滞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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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在美国革命爆发几年前，这种不景气就已经开始了。1774年1月，夏皮兄弟公司（Chappuis frères）——属于“一般”书商——通知纳沙泰尔出版社，它还需要两年时间才能支付货款。他们解释说市场已经饱和，还咬牙切齿地抱怨“目前的不景气，以及随之发生的消费匮乏。事实上，我们不知道还有哪一种贸易会像图书贸易这样不讨人喜欢，不值得做”。(3)九个月后，他们宣布破产，但最终通过和债主们谈判，达成一项协议恢复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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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尽管从表面上看，波尔多有高等法院、总督府、一所大学、一所学会、一座要塞，以及大西洋最大的海港，但这里却找不到纳沙泰尔出版社图书的销路。只是尽管如此，纳沙泰尔人还是和该市最大的书商贝尔热雷维持了12年的生意关系，他的信函可以让我们了解当地图书市场需求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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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热雷的信表明他是图书贸易的老手。(4)他从许多出版商兼批发商进货，在他们中间挑起纷争，因为正如他所指出的，他可以从许多不同的来源弄到同样的图书。在和纳沙泰尔出版社的交易当中，他讨价还价，尽可能把价格压到最低，但省下来的钱往往又被运输费用抵消了。实际上，货运环节的各个方面——路线、安排、耽搁，以及费用——就是他和出版社通信的主要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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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3年6月22日，他用一个很小的订单作为“试验订单”来测试纳沙泰尔出版社的业务能力。他从出版社的最新书目中选择了几种书籍，并遗憾地指出书目里缺乏“哲学书籍”。法国政府刚刚对所有进口图书开征每英担28锂的关税。贝尔热雷愿意承担12%的“保险费”，通过跨境偷运来规避关税。但是纳沙泰尔出版社和它的主要偷运者吉永已经陷入困境，【166】因此建议走日内瓦-都灵-尼斯路线，每英担运费16锂。它向贝尔热雷保证，倘若他在尼斯有可靠的货运代理商，这条路线是很通畅的。在回信中，出版社还附上一份手写的“哲学书籍”库存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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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贝尔热雷并不专营禁书，这份书目还是吊起了他的胃口。于是他要求出版社在为他准备的货包中添加几册《袖珍本神学》（Théologie portative）、《哲学家泰蕾兹》，以及类似书籍。他愿意支付运输费用，但不愿支付偷运费用。出版社回答说，它最近开辟了一条经由里昂的偷运路线，在那里雇请了一位新的货运代理商来让货物通过书商行会的检查。因此，倘若他们在价格上达成一致，前景似乎一片光明。贝尔热雷不愿支付出版社对非法图书索取的费用，而出版社反过来也不愿降低价格，理由是：“我们注意到你订购的书籍中有几种被称为哲学书籍，我们存货中没有，但可以求助于我们的客户来供应。在这方面，我们必须警告你，由于可想而知的原因，这些书籍售价要比其他书籍高……我们不能以和我们书目中其他书籍相同的价格把它们卖给你，因为我们自己必须花较高价格买进。但是尽管如此，我们将试着以最可能接受的价格为你弄到。在我们这儿，这类书籍正大量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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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热雷最终同意了纳沙泰尔出版社为他的订货所定的价格。出版社于1773年9月把货物发出，经由里昂顺利运达。贝尔热雷按时支付了货款，没有发生口角——不像实力较差的经销商，如我们已经看到的，他们常常要找些借口不彻底付清账单。1775年2月，他发出另一份大订单：60种图书，其中11种是“哲学书籍”。“哲学书籍”书名后面标注了x的，大都是地下贸易的畅销书，并且说明：“请你们把标注了x的书籍跟其他书籍用‘配婚’的方法合在一起装运。”所谓“配婚”，本书第二章解释过，就是把非法书籍的折帖嵌入合法书籍的折帖当中，这样货包在经受书商行会检查时就能蒙混过关。运往波尔多的货包大部分是在里昂接受检查的，出版社在那里的代理商保证，这些检查都是表面上做做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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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物这样运输很安全，就是时间要延长两个多月。【167】贝尔热雷抱怨运输服务缓慢，还抱怨出版社一些价格定得太高，但是也称赞他们的印刷质量好。实际上，他还委托它印刷了一本关于拼读的盗版教科书，作为自己投机项目的图书来销售。但是在1775年夏天，他和出版社的关系变差了。4月份，贝尔热雷订购了30套激进的政治论著《莫普先生对法国君主制组织进行改革的历史记录》第1—3卷。直到6月底，出版社才把书运到，而提供给他续篇第4、5两卷时花的时间更长，因为它瞒着贝尔热雷从里昂的一家经销商进货，而此人原本是对法国客户优惠的。贝尔热雷抱怨，他的竞争者由于直接从里昂进货，比他早三个月就收到了货。10月份，他警告出版社，这样一耽搁，可能让他失掉客户，而他也许不得不从别处找客户：“我必须彻底放弃订购你们的货了，尽管我很不愿意这么做。你们将近三个月前就预告要运到的货物，到现在还没有要运到的迹象。你们必须明白，我不能这样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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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向他道歉，并尽其所能整顿了在里昂的经营活动，但是已经无法恢复跟贝尔热雷的大部分生意了。1776年和1777年，它只向他发了几次货，然后到1778年，也就是法瓦尔热到访的这一年，它又未能按时供应50套威廉·罗伯逊的四卷本《美洲史》，这部著作成为畅销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们对美国革命感兴趣。早在纳沙泰尔出版社从遥远的里昂得到相对便宜的盗版书很久以前，巴黎和鲁昂的版本就已经到达波尔多了。因此贝尔热雷撤销了订购，并发了另一封斥责信：“你们很清楚，如果人们不能趁着新书还新鲜时购进它们，那它们一般就会一直闲置在库房里了。”然而，法瓦尔热10月份到访时，他还是订购了12套罗伯逊的《美洲史》。人们对美国的兴趣还没有衰退，尽管战争对波尔多的贸易产生了全面的灾难性影响：“因为战争，商业变得如此萧条和衰败，以致本市的各种贸易都已经衰落。因此我也要减少订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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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六年里，只要贝尔热雷察觉到纳沙泰尔出版社提供的新书能吸引他的客户，他就还会继续下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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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1年，他订购了25套梅西耶的《巴黎图景》。【168】1782年，他要了100套梅西耶的《法国国王的肖像》（Portraits des rois de France），但是，在出版社跨境偷运货包遇到麻烦时，他就撤销了订货。1784年，他订购了12套纳沙泰尔出版社十卷本的雷纳尔《哲学和政治史》。不过，在1773年那么看好的贸易，却一直没有发展到双方想要达到的程度。供需之间相隔距离太远，障碍也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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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从贝尔热雷的订单还是可以了解到这家可能是波尔多最大的书店需求最多的书籍。贝尔热雷对遭到严禁的非法图书感兴趣，但也青睐教学书籍和实用书籍，如雷斯托（Pierre Restaut）的《简明法语语法原理》（Abrégé des principes de la grammaire française）、蒂索的《大众健康建议》和莫潘（Maupin）的《葡萄酒酿造技艺》（L’Art de faire le vin）（这书在波尔多畅销不足为奇，莫潘写了许多关于葡萄栽培的书）。贝尔热雷还订购了大量儿童书籍：蒙热先生（M. Monget）的《婴幼儿道德小故事》（Les Hochets moraux，ou contes pour la première enfance），和一本匿名文选，《儿童读物，或既能让孩子们快乐又能让他们爱美德的小故事选》（Lectures pour les enfants，ou choix de petits contes également propres à les amuser et à leur faire aimer la vertu）。他的订单还包括大量历史书籍和游记，以及自称揭露了共济会秘密的书籍：J. J.勒弗朗索瓦·德拉朗德（J. J. le François de Lalande）的《共济会简史》（Abrégé de l’histoire de la franche-maçonnerie），和自称揭露了魔法秘密的书籍：P.-A.阿莱茨（P.-A. Alletz）的《现代阿尔伯特，或已经得到证实的合法秘诀汇编》（L’Albert moderne，ou recueil de secrets éprouvés et licites）。尽管贝尔热雷在信中表露出对伏尔泰和雷纳尔著作的兴趣，但是启蒙哲人的论著他订购得并不多。他的订单中名列首位的作家是路易-塞巴斯蒂安·梅西耶，此人在当时法国的读者中相当走红，尽管他在纳沙泰尔出版社收到的订单中表现突出，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出版社在自己的书目里把他的作品放在了主打位置，同时也印刷了不少自己的版本。从订单中得到的统计数据还表明，读者对与路易十五统治后期的政治危机有关的政治毁谤书和论著有大量需求，尤其是《杜巴丽伯爵夫人逸事》。总的来说，贝尔热雷的订单表明，人们对各类书籍都有广泛的需求——其中虽有一些色情图书，但大部分都类似于分类摆放在外省大型书店书架上的那些普通书籍。【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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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罗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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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瓦尔热坐马车回到马尔芒德后，发现他的马病情大大好转，因而如释重负。但是前两周不停地下雨，山道崎岖，泥泞不堪，因此他一天行路不能超过7里格（约合24公里）。更糟糕的是，“这可怜的畜生仍然很虚弱，总要扑倒在地。”从利布恩到科尼亚克的道路非常湿滑，马蹄铁都松掉了，这段约116公里的路他走了4天——现在乘小汽车一个半钟头就到了。法瓦尔热的开支账上显示，他几次在蹄铁匠店停留，给马重新钉马掌（费用从1锂10苏到2锂不等）。他还买了一条鞭子（1锂10苏），可以看出，他不得不用暴力驱赶马儿行路。另一笔4锂的支出用来修补他的靴子，说明他步行走了许多路。【170】虽然他没有在信中抱怨，但这显然是一段艰难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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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有些书店看上去前景不错，但没有一家拥有大客户。利布恩的一家经销商方丹（Fontaine）颇受推荐，因为他能规规矩矩承兑汇票，他说他很想跟纳沙泰尔出版社做生意，很快就会下订单。路易·德利耶是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在桑特有一家陈设不错的书店，他也做了这样的承诺。罗什福尔的法耶（Faye），他的书店存货看上去相当好，也下了订单，其中包含广泛而丰富的各类书籍。接下来，法瓦尔热终于来到拉罗谢尔，受到了让·朗松的热情接待。朗松是一位富有的商人，曾师从奥斯特瓦尔德学习，他高兴地款待了这位来自遥远的汝拉地区加尔文教大本营的谦逊朴素的年轻人。然后，法瓦尔热冒着雨逐个走访了各家书店，他的马儿则留在马厩里休生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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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罗谢尔，蚀刻画，摘自《新版法国风光游》，巴黎，奥斯特瓦尔德，1817（BiC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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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罗谢尔以其港口和新教徒而闻名。当法瓦尔热于10月中旬抵达这里时，它的图书市场似乎也很景气。拉罗谢尔的商人是从大西洋贸易中发迹的：对外出口纸张、纺织品和葡萄酒，从圣多明各（Saint Domingue）进口蔗糖，【171】从加拿大进口皮草，在非洲中途停留时还能做一笔利润丰厚的生意——为加勒比的种植园贩运奴隶。但拉罗谢尔从未经历过可以与波尔多和南特相媲美的繁荣。实际上，它的人口增长缓慢。1780年它只有16，200名居民，在法国所有城市中排第50位。1764年政府关于图书贸易的调查报告指出，拉罗谢尔只有两家书商和两家印刷商——数量太少，没有必要设立书商行会。地方官员负责监督审查他们的经营活动，也不需要花多大气力：“他们都是正派人”，他指出，“都很聪明，行为也很得体。他们的财富都是劳动所得，并且也不是很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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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蹄铁匠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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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雅克·德布瓦西厄，《蹄铁匠店》（Farrier）。哈佛艺术博物馆，贝林达·L.兰德尔的赠品，来自约翰·威特·兰德尔的收藏，R4105。哈佛大学影像部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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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瓦尔热视察生意状况时，也发现他们的财富不是很多。自1764年以来，书商只增加了一家。第一家是潘蒂内尔（Pentinelle），属于评价最低的“差”一类。第二家是夏博索（Chaboceau），被评为“佳”，但是他不想从老远的瑞士进货。剩下一家帕维，也是“佳”，是个很难打交道的客户，纳沙泰尔出版社自1772年开始和他做生意起就了解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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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商号的正式名称是帕维父子公司。帕维的次子写信最多，信中措辞倒是准确，但不时出现的拼写错误有点令人不舒服。他的第一封信写于1772年2月8日，暗示他们的书店迎合的是拉罗谢尔庞大的胡格诺派社群的需求——或许还暗示，新教教义导致他们对启蒙运动抱有同情。他询问了纳沙泰尔出版社提供新教《圣经》和布道书的能力，也显示出对“像《自然的体系》这类哲学书籍”的兴趣。最近对进口图书征收的关税从每英担68锂降至28锂，“还是够高的，但已经比较客气，说得过去了”。帕维指望纳沙泰尔出版社能像他的其他国外供应商一样，分担一些关税，但不知道哪条运输路线最好。经由尼斯和马赛的货物运输很昂贵，所以他希望出版社能以合理的价格让货包顺利到达里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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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维在随后的一封信里表明，如果可行的话，他准备订购两种新教宗教仪式书籍，另外还要订购12册梅西耶的《2440年》、10册《自然的体系》，质量要好。他知道新近出版的引起轰动的无神论专著《自然的体系》有四种版本：一种是印刷华丽的荷兰版，还有两种版本也可以接受，另有一种纸张低劣，他不会要。【172】（正如上文已经提到的，纸张质量是会18世纪的读者满意的关键因素。）在4月25日的信中，帕维要求出版社，如果运输安全，费用又合理，就在货物中添加几种其他的图书。其中包括贝尔的《历史与批判词典》，一些政治论著，如“刚刚问世的《蓬帕杜夫人书简集》，以及你们可能有的这类图书”。显然，帕维十分了解新近上市的书籍，而且订购其中被严禁的书籍也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