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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01 再想想,易中天、尹宣都没乱,他们都在坚持自己的理念。我们却有些乱了。我想到当年续写《红楼梦》的人,高鹗还算“可以接受”,其他就多如牛毛、湮没无闻。当代续写、改写、解读的事情经常发生,比如李欧梵续写张爱玲《倾城之恋》名曰《范柳原忏情录》,也是由辽教社出版;注释钱锺书《围城》的官司亦曾轰动一时。如今“品读”一词有些出新的味道,让我们想到房龙、南怀瑾,也听到尹宣文绉绉的声音。他引韩愈的话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担心的就是根底不足的人,随意改编,弄得不好,通俗很容易流为庸俗,要是抵不住哗众取宠的诱惑,搞些不三不四的类比,发些似是而非的议论,可能堕为媚俗。精品可能变成赝品。”于是,法律、道德、学术种种问题都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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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03 可以说,在形而上的层面上,这是“通俗化”与学术的一次“亲密接触”,只是拥抱时有些冲动和用力过猛,不小心撞到了“大家闺秀”的额头,让人家痛得几乎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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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05 (写于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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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07 (1)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亦于2008年4月出版易中天先生《费城风云:美国宪法的诞生和我们的反思》(插图增订版)一书。——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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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12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1704852697]
1704853313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一位智者,让我们陷入失语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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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15 前不久,我的一部新著《一面追风,一面追问》出版。有一家媒体报道此事,文中称我为“编辑家”。看到这样的“溢美之词”,本来是应该高兴的。然而,它却使我想起一件让人尴尬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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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17 那是在上世纪末,三卷本《陈原语言学论著》在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为此,我们请陈原先生来沈阳讲座。我们向听众介绍主讲人的时候,用了一句“陈原先生是一位大编辑家”的话。听到这句话,陈先生微微一怔,欲言又止。我觉得其中有问题,恰好我正在翻阅《陈原语言学论著》的目录,突然看到“编辑/编辑家”的条目,陈先生写道:“编辑是一种人,又是一种工作。编辑即是人,则不必加‘家’。作家、画家、作曲家、文学家、科学家——称‘家’。司机、教师、出纳——不称‘家’。”读到这里,联想到刚才的介绍,又想到以往我似乎也有过“编辑家”什么的乱说,不觉脸面上浮出一缕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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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19 今天回忆起来,在我多年的工作交往中,最让我敬畏的前辈,当属陈原先生了。说到“畏”,还要从沈昌文先生的一封信说起。那是在2001年初,我们从美国兰登书屋、麦克米兰等出版公司引进一批外文工具书,拟定在国内出版。为此,我们一位刚刚入道的小编辑给沈先生写信,请他推荐一些国内的翻译专家,信中有一句“请您告之一些工具书作者”云云。对于这句话,沈先生在回信中指出了两点错误或曰不当之处。沈先生说:“其一,看来你不熟悉我们这行的行话。我们在进行实务时,作者(意思同著者)、译者、编者是三个意思,指不同的三类人。我猜你要找的是译者,不是作者或编者。其二,要知道,在文化人中这么用‘告之’一词很‘丢份’,太学生腔了。”接着,沈先生写道:“干我们这行,写信等于是‘亮相’,必须词斟句酌,不然得不到别人的信任。你们以后又偏偏要多同语言学家打交道,所以不能不慎之又慎之。请原谅我对你们有点倚老卖老。何况我也是陈原这些老长辈这么带出来的。”然后他向我们推荐陆谷孙、侯焕闳、谢翰如等专家,组成了一个优秀的翻译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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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24 《陈原语言学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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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26 读到沈先生的信,我的口中不断地赞道:“真是一个好老头啊!”心里却胆怯起来,甚至得了一种“写信恐惧症”。因为在后来的交往中,沈先生不断地强调,他的“这一套功夫”是从陈原先生那里学来的;他还特别提到,陈先生对于我们辽教社一干人马的信件文字也有评价。沈先生经常叹道,追求文字的尽善尽美真是太难了。比如《读书》,无论你如何精雕细刻,到了吕叔湘、陈原手上,还会列出一大堆错误。真是防不胜防啊!听到这些话,我再想写信时,怎么会不胆怯、不畏惧呢?不怕你笑话,那些年我们与陈原先生交往不少,我却从来没有给他老人家写过一封亲笔信。不是懒惰,实在是被语言学家的目光吓着了,出现了类似“失语”的征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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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28 记得几年前,陈原先生离开了我们,人们给他冠上一大堆称号,有“导师”“出版家”“语言学家”“翻译家”“文化启蒙的殿军”等等。我最喜欢的称号,却是董秀玉先生的评价——“他是一位智者”。正是他的智慧,不断地提醒着我们这些摆弄文字的人,切不可妄自托大,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落入语词的密林中,迷失方向。比如,我还以本文开头时的那段故事为例。本世纪初,某出版社推出了一本极好的译著,题曰《编辑人的世界》。我非常喜欢此书,甚至还在一次大型的选题会上,向许多社长、编辑们强力推荐过。但是,看过上面的故事之后,你立即会发现,这部译著的名字也犯了陈原先生说到的错误。其实原著的题目是Editor on Editing,译为“编辑的世界”就已经很好了。可能是译者觉得不够劲儿,凭空加上一个“人”字,无意之中便陷入了蛇足的境地。以此推论,如果那位作者再写一本《记者的世界》,我们是否需要译为“记者人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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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30 此例提醒我们,创新是一件好事情,但创造“新语词”却要慎之又慎。陈原先生曾经对新语词作过认真的研究,并且给出了导入新语词的四个条件,即必需、规范、准确和上口。但是,一般说来,生造词总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运用所谓“推陈出新”的手法似乎更好些,也更见作者文法的功力。用陈先生的话说,有旧词可用,就不必再引入新词了,汉语的词汇量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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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32 当然,旧词的转用也要小心。用好了功德无量,用不好就会陷入歧义或错误的泥坑。比如“报人”一词,既与英文newspaperman相对应,又含有中国历史文化的沧桑感。从张季鸾、邵飘萍一直到黄裳,一条线下来,真的可以使后人从这个职业中汲取到许多传统与传承的力量。再如“书人”一词,我在10多年前写过一篇文章《不尽奇缘在书人》,试图用“书人”替代“编辑”一词,用以显示自己作文的新意。后来读陈原先生的《书和人和我》才知道,“书人”一词也是有来头的,它是陈原先生对英语bookman的硬译。陈先生说,在莎士比亚时代,这个词指的是学者或学人,经过几百年沧桑,词义逐渐扩大,连出书的、编书的、卖书的——总之与书沾边的人,都包括在内了,只是不包括焚书的人。我读到陈先生的这段文字时,被“书人”一词丰厚的文化背景吓了一跳,心中自嘲道:多亏这里面不包括“焚书的人”,否则那篇文章的题目就有“不尽奇缘在焚书人”的歧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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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34 (写于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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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39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1704852698]
1704853340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美妙的乌托邦,丑陋的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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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42 早在上世纪80年代,美国人尼尔·波兹曼宣称:美国社会患上了一种不治之症——“文化艾滋病”。这种疾病正在发作,导致美国文明的倒退,逐渐回到“野蛮世纪”。目前人们还没有找到治疗的方法,因为此“病”不像独裁者和专制主义那样容易辨认且遭人厌恶,它往往是满脸笑容向我们走来,使致病者毫无知觉或心甘情愿地受其感染,最终因大笑过度而力衰身亡。这种疾病是由两种病毒引起的:一是电子传媒,再一是以电子传媒为载体的极端娱乐化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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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44 为了阐释“病毒”的危害,波兹曼写了许多书。其中有两本书,光是题目就让美国人震惊,甚至让整个世界震撼。一本叫《童年的消逝》(1982)。他在书中宣称:以电视为标志的电子媒体,已经使美国社会丧失了“童年”,而“童年”的消逝必然导致美国文化的衰落。另一本叫《娱乐至死》(1985)。他在书中更是大声疾呼:电视将人类社会全面地娱乐化,人们在欢笑中不再思考,日渐丢掉了精神和思想。《娱乐至死》的封面就让人深思:一家四口温馨地围坐在电视机前,他们只有身躯,没有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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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46 先说“童年”的问题。波兹曼的“童年”定义在7~17岁之间,但他的述说不仅涉及生物学的范畴,更是一个文化学的概念。他对“成年”与“童年”的定义非常奇特:成年是有阅读能力的人,童年是没有阅读能力的人。而社会性的阅读,只是在活版印刷术发明之后才成为可能。其实早在11世纪,中国的毕升就发明了活字印刷的技术,只是他的“活字”是用胶泥制成的;15世纪初,朝鲜已经有了金属活字。但这项技术并没有得到广泛的应用,正如波兹曼所比喻的——他们造出了“魔鬼”,“魔鬼”醒来后却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便倒头又睡去了。不过15世纪中叶,当西方人古登堡发明活版印刷术后,欧洲文化便蜂拥而上。在不到50年的时间里,欧洲的100多个城市拥有了印刷机,印出800多万册书;在不到100年的时间里,欧洲已经由中世纪的“全民文盲”,迅速达到50%以上的男性识字率。于是,阅读有了新的意义。一般说来,成年人的阅读是开放的,未成年人需要通过识字与阅读的学习,成长为一个成年人。就这样,阅读将文化意义上的“成年”与“未成年”划分开来,“童年”的概念也产生了。你可能要问:“难道15世纪以前,欧洲社会结构中就没有童年吗?”波兹曼说:“是的,现代意义上的‘童年’,只有400年的历史”(到上世纪80年代——笔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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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348 当然,仅靠“识字”来构造“童年”是不够的,文明社会还需要通过控制阅读内容,来保持童年的生命力。也就是规定一个儿童应该知道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或者说,儿童对于成人的行为的了解,应该有一个顺序。比如,我们首先要对他们进行名誉感的教育,然后让他们逐渐知道社会的复杂性;再次,我们要对他们进行羞耻心的教育,让他们学会对“原始冲动”的控制,然后才让他们知道更多与性相关的秘密。总之,童年存在的重要基础是对成年的神秘感与敬畏感,正如成年人的另一个定义——所谓“成年”,就是生活中的一切谜(尤其是性)都已经解开了。如果童年就与成年一样没有秘密,或自发地、不分先后地、随意地解开这些“谜”,这在生物学和文化学的意义上都是危险的,同时必将埋葬人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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