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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870 到了世纪之交,我们组织了一套精美的小书“茗边老话”,小开本精装,每本3万字左右。作者有张中行、资中筠、邓云乡、吴小如、唐振常、金克木、白化文、叶秀山等。这一次我也想到了王充闾,问他是否有这样的“闲情闲文”。2001年底,充闾先生交上了《碗花糕》书稿,是一组回忆早年生活的文字,其文风清纯质朴,与他一贯的抒情散文、大文化散文截然不同。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次组稿影响了充闾先生的思想走向,让他的散文创作添上一枝旁生的花蕾。评论家们有了新鲜的惊艳之感,也有了新的分析噱头。而我对充闾先生也第一次由“高山仰止”转变为近观。读《碗花糕》,读《母亲的心思》,读《小好》,我的眼泪纷纷飘落。太真的情感,太善的情操,太美的文字,好啊!我还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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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872 从《碗花糕》入手,我开始认真地审视充闾先生的创作思路,直至“王充闾作品系列”7卷本摆在我的案头上,我的脑海中终于清晰了一位大作家的文化影像。我知道,充闾先生最看重自己“大文化散文”的创作,那里包含了他对政治人生的深刻认识。一个个故事,一个个人物,都变换着同一个模式:悲剧,悲剧,悲剧。无论是对谨小慎微的曾国藩,还是我行我素的李鸿章,他都无情地揭露他们内心的龌龊与无耻,落笔近乎尖刻。诗意的李白也没能逃过他笔锋的剖析。出世与入世的磋磨,挤压出李白无限的落寞与孤独,充闾先生由此引出“文人从政,必遭罹难”的悖论;面对张学良,他有些笔软,不断地阐释着“英雄”的定义,用以掩饰内心对于世俗的厌恶。“英雄无奈是多情”也罢,“英雄大抵是痴人”也罢,“英雄回首即神仙”也罢,都表现出他对张学良人生遭逢的“理解之同情”,落脚点依然是“世事无常、英雄多舛”的必然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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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874 读到这里,当你大呼“深刻”的时候,充闾先生的笔触又向灵魂的深处落刀。他说,悲剧是必然的,但悲剧中依然有可爱、可敬、可亲的人物。像香妃,她遍体透着幽幽的清香,伴着她特立独行的个性,美艳绝伦;像纳兰性德,他的真情与真爱渗入绝世的诗篇,化成贯通古今的华章。还有李贺,他的人生也是凄苦的,但他不同于那些战战兢兢、甘为鹰犬、泯灭个性的为官之徒。李贺作诗,其母亲说:“是儿要呕出心乃已耳。”充闾先生赞道:“但这种苦吟,常常含蕴着无穷的乐趣。”注意,这一句貌似平淡的话,恰恰流露出他人生的价值取向。充闾先生进一步的思想升华见于他的《寂寞濠梁》——人生的最高境界不是孔子、老子、惠子,而是“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庄周。至此,充闾先生的悲剧人生观得到了清晰的诠释,他同时也给出了逃避世俗的“避难所”。不,不是避难,而是超越。个性与自由,让充闾先生的精神境界插上理想主义的翅膀,又翩然落脚于现实主义的笔端。在那里,层层叠叠的蔷薇花绕满蜿蜒的矮墙,花影间娇莺自在,戏蝶流连,远山青青,近水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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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876 读到这里,你可能还会用“深刻”一词描述自己的阅读感受。其实除了深刻的思想性,充闾先生的文章还在不断地探索着白话文写作的沿革与突破。在这一层意义上,我在敬重充闾先生“大文化散文”的同时,更喜欢他以游记为主的“抒情散文”。那一段段生花妙笔,给人以独步天涯的感觉,那一颗颗汉字的叠拼,疑似天人的绣手点破魔方的规则。最让我感动的是充闾先生对一种文体的传承。我们这些成长于“英雄时代”的人,看腻了俗世的血雨腥风。记得读小学时,我们班上转来一位上海的小姑娘。那天早晨,阳光透过高高的白杨树,在教室内映下摇曳的疏影。老师把小姑娘叫到讲台上,问她会背什么文章。她穿着美丽的布拉吉,羞答答的,轻轻地背诵起杨朔的《荔枝蜜》。读充闾先生的文章,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那悠远的一幕——那景色真美。长大了,学过哲学之后,我定义:这是中国式的人文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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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881 王充闾:《寂寞濠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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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883 见到优秀的人物,人们往往希望见贤思齐。但充闾先生是学不得的。8年的私塾教育与完好的现代教育,天然地锻铸了他优质的才思;勤奋与执著,又为他的文学理想铺垫了升腾的阶梯。记得有一次,充闾先生与《读书》主编沈昌文先生吃饭,事后沈先生幽默地说:“王充闾的功底真好,举杯一唐诗,落杯一宋词。如今,这样的文人已经不多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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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885 还有一次,我们在德国法兰克福参加书展。充闾先生作为贝塔斯曼邀请的知名作家,在会上签约他的《乡梦》英文版权。还有苏叔阳先生,他参加《中国读本》德文版的发布会。那一天,我们的活动大获成功,又赶上是中国的农历八月十五。晚上,我们在一家中餐馆聚餐。席间,苏先生兴起,要为大家朗诵苏东坡的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我们知道,苏先生曾在央视等许多晚会上朗诵,他的表演绝对是一流的。果然,他一开口便技惊四座,全餐厅的人都站起来为他鼓掌,连厨房的大师傅都跑了出来,请他再朗诵一遍。这时苏先生说:“朗读古诗词,不单是表演,关键是要把古音读准。记得有一次我指导一个朗诵晚会,为那些主持人、演员指正读音,他们错误连篇,让我说的都张不开嘴了。今天不同,有充闾先生在,他懂。他是当今中国作家中,少有的几位有大学问的人。”再朗诵时,苏先生每读一句,请充闾先生讲解一句,如珠联璧合。那情景让我至今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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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887 充闾先生的著作《乡梦》,其英文译者罗伯特是伦敦人,在香港大学任中英文翻译的教授。他对充闾先生的文字极为赞扬,他说其中的许多文章,让他想到西方的梭罗和《瓦尔登湖》。他还说,王先生的文章太美了,他经常不敢轻易地落笔翻译。因为文中涉及的古文化、古文字太多,所以,翻译过程也成了他的学习过程。由此,我也想到一件事情。前些天,充闾先生题赠我一本他的新著《王充闾散文》,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是“中华散文插图珍藏版”之一种。那套书印得非常精美,收入的作家有鲁迅、朱自清、林语堂、冰心、巴金、汪曾祺、季羡林、余秋雨等。我爱不释手,反复翻读,竟然发现,我这样一个整天摆弄文字的人,其中有许多字(不包括引古文)都不认识,比如:媵、牖、箧、醵、畋、猃狁、茶、廛、瘗。由此,我理解了何谓“学无止境”,何谓“学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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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892 《王充闾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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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894 读充闾先生,我还会感叹,在这样一个变革的时代里,许多类型的人文景观消失了。正如,李慎之说,自己是“最后的士大夫”;陈万雄说,陈原是“现代中国文化启蒙的殿军”;李敬泽说,报告文学“在遗忘中老去并枯竭”;孟繁华说,王充闾作品是“散文困境中的一座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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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896 王充闾先生是一个充满批判精神的智者,他向我们展示了历史、文化、社会与人性的纠葛。他延伸了鲁迅的尖锐,摈弃了郭沫若的圆滑,扩充了黄裳的视角,辉映了余秋雨的底蕴。他在黄仁宇大历史观的纵横捭阖中,挽出新的思考线索,在王蒙的商业化、通俗化呐喊中,擎起一面传统与传承的文化旗帜。我们这样说,只是给出了一个时代的文化参数。在整体性与多样性的主题下,充闾先生的心思,似乎更在于“执君之手,在清风白水间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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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898 (写于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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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903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1704852713]
1704853904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沈公啊,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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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906 今年5月7日,“五一”长假还没结束,我懒懒地躺在床上——人一旦空闲久了,心情就有些郁郁寡欢。打开手机,一串串的短信无聊地蹦出来,我从十七八个信息中,总算见到一条重要的内容。这是辽宁教育出版社副总编辑马旭东发来的,他写道:“不好了!听说沈公病了,做了开颅手术。”我翻身滚起来,口中喊道“胡说!不可能,不可能”,眼泪却刷刷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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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908 说是嘴硬,可心里却一直悬着。怎么我最怕的事情偏要发生?其实,就在五一节前不久,我与沈公有过一次聚会。当时我就见他面容有些消瘦,说话间还呛咳起来。我还抚着沈公的背问道:“怎么了?”沈公说:“前些天患重感冒,不小心摔了一跤,弄得满脸是血,现在还时常有些头晕。”没想到就是这一跤,使他的大脑受了一点损伤,在一段时间里,还影响了他的言行。于是,沈公便发生了旭东短信中说的那次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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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910 说实话,这件事真的把我吓了一大跳。沈公毕竟是70多岁的人了,虽然精神一直很好,甚至比年轻人还勤奋,可是整天为他心爱的出版事务跑来跑去,总是让人挂念。更何况近年来,一个个绝好的老先生都悄悄地去了。最近陈原先生的辞世,使我的心情难过了很久。前些天,上海的陆灏还怨我说:“老人们纷纷地走了,带走了他们的资源。你们这些当值的出版人又不肯好好编书,多可惜!”这话刺得我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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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912 我与沈公并不沾亲带故。上世纪90年代初,我向三联书店投稿,写的是《数术探秘》,由此认识了《读书》杂志的编辑宋远。宋远又帮我结识了潘振平,他正在组织“中华文库”,就将我的稿子收进去了。那时沈公还在任三联的总经理,兼《读书》的主编,但是他并不知道我正在向三联投稿,因为《数术探秘》出版后他还说道:“哦!原来这个俞晓群就是那个俞晓群。”在这期间,我曾经与沈公有过两件事交往。一次是我向《读书》投过一篇介绍“谶纬”的小稿子,由于弄不准《读书》的文章风格,还被沈公在终审时退改了三次;再一次是我已任辽宁教育出版社社长时,恰逢《读书》杂志开始招揽广告,我们就做了他们第一个广告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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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914 其实以沈公当时的身份,是不必接见我这个小客户的。只是有一次我到《读书》编辑部办事,迎面碰上沈公纠集着他的“女兵们”去吃请,就打了招呼,寒暄几句。此后不久,宋远对我说:“沈公对你的印象很好,说你似乎与那些财大气粗的教育社社长不大相同。”她还说:“我们杂志社正在编‘读书文丛’,由于书稿太多,想找一家合得来的出版社再出一套书。”我马上问:“辽教社可以吗?”她说:“沈公也有此意。”这就是后来“书趣文丛”产生的起源。由此,也开启了我与沈公的深入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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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916 记得第一次约沈公吃饭是在天桥饭店。那天天气很热,沈公穿着一件汗兮兮的黄色T恤衫,单肩背着一个双跨肩式的背包,目光闪烁,谈话时也不是很用心。后来沈公对我说:“最初你们给我的印象有两点:一是你身后总是跟着几个彪形大汉;二是无论我讲什么,你们都不说话,不置可否。”其实“彪形”倒没什么,那是东北人的基本特征。至于“不说话”就有缘由了,实在是因为我本是数学系出身,多年来一直在编辑理科的书稿,所以对沈公说的那些人和事,当时我真的听不大懂,只好颔首不语。散会后我赶紧与王之江商量,因为他毕业于中文系,又好读书,是我们团队中“最懂”的一位。我觉得,当时沈公并没有非常看好我的团队,正如他后来为我的集子《人书情未了》所写的序言中表达的一样。那篇文章的题目就是《出于爱的不爱和出于不爱的爱》,可见,沈公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一个骨子里很高傲的人,也是一个十分包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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