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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明义:《工作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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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明义兄又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他讲故事的风格,就像一个电影导演述说剧情一样,生动而深刻。前不久,他写了一本书,题目就叫《故事》。这是一部个人的回忆录,文字之平和,就像一湾溪水、一缕晚霞的光影。他讲到父母、老师、朋友……没有一点夸张和修饰,读起来毫不吃力,让你的心境也自然地融入他的平和之中。不过,只有一段故事例外,那就是他讲到父亲曾经很精明、很有钱,人们都称他是“那个富翁的儿子”。父亲50岁时,为了急于给他治病,被扰乱了思想,错用了坏人,钱被骗走了,生意也破产了,从此一蹶不振。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郝明义并不知道这些背景,他甚至不理解父亲的落魄和甘于平庸的态度。成年后,他知道了,他落泪了。我捧着他的书,也一同落泪。在这里,我只是想说,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出版人,学会“讲故事”似乎也是一个重要或必要的条件。明义兄就曾经给我讲过幾米的故事,于是后来才有了《幾米绘本》的合作与畅销。他在《中国时报》《中国图书商报》上开的专栏,都以“讲故事”的精彩而让人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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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六,我最敬佩明义兄的事情,不是他曾担任时报文化出版公司和台湾商务印书馆的“封疆大吏”,而是他1996年创建大块文化出版公司的勇气和作为。那时他已经40岁,人生遇到巨大的挫折。但是在人与社会的冲突中,他抓住了“独立人格”的准绳,在不到10年的光景里,就做活了一个更加完好、更加“自为”的出版产业。拿着大块文化的书,还有大块旗下“大辣”的书,我最感慨的是一个“独立出版人”的生存方式。记得有一次在法兰克福书展上,我见到一家“一个人的出版社”。那是一个瑞典人,他每年只编几本画册,每本画册的主题都是他自己建立的,编好之后就在网上销售,有时甚至会骑着自行车,穿过繁华的城市、绿色的乡野,把书送到订阅者的手中。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我个人的知识见解能够变成商品,被别人接受,这就是我生活的乐趣。”在这里,人不再是一个被动的打工者,出版不再是一种单纯的谋生手段,文化的商品化也自然地融入了人本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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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地东说西说,不知是否会得到明义兄的认同。说是“见贤思齐”,又好像拉远了彼此的考量。其实我们面上的生存形式如此地类同:先是年轻时玩儿命地工作,不舍昼夜;后来又共同地鬓发斑白,目力下降;及近“五根之年”,见面时总会说出许多相似的感叹之言。人生体验的趋近,不用说“两岸三地”,全世界也活不出太多的花样。我曾经向他述说对一件事情的困惑,他给我讲了两段例子。一是“温水青蛙”的比喻:水温太烫,青蛙会一下子跳出来逃掉;而逐渐升高水温,青蛙只觉得温度虽在升高,但尚可忍受,终致在等待水温下降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与意识。再一个例子是讲解《周易》中的“节”卦。明义兄阐释了“节”与“苦节”之间的辩证关系,其中对人生哲学的感悟,我确实感到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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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读者大概理解我为什么这样命名本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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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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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82届,我嗅到了死亡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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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大学毕业,我们七八个来自不同院校的人,被陆续分配到辽宁人民出版社工作。那时人民社还没有分家,有文艺、美术、教育、政治、经济、文史、科技、少儿等10来个编辑室,其中有些就是后来各个专业出版社的前身。不觉20多年过去,我们这几个“文革”后的一两批毕业生(77届、78届)运气不错,都当上了社长、副社长之类的出版要职,“成才率”几乎100%。但是,这些年情况有了变化,我们七八个人不再“比翼齐飞”,有升迁的,有退休的,有下岗的,还有逝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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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们这一代人活得很波折。虽然一同毕业于1982年,但是“十年动乱”搞得我们上大学时老的老、小的小,年龄差有在10岁上下的,生活背景也很复杂。不过我们还算幸运。那时我们参加高考,面对的是10年堆积下来的知识青年,50个才录取1个!当时我是下乡知识青年,在铁岭那座“大城市”种地。高考前,我作为青年点的“点长”,白天“抓革命,促生产”,晚上趴在炕头上“因式分解”。进入考场,打开试卷,我一阵惊喜,那道20多分的“古文今译”大题,竟然选的是《汉书》中刘邦与吕后的著名对话“安刘氏者必勃也”。它讲的是,刘邦临终前告诉吕后谁可以保佑汉室的平安:萧何之后是曹参,曹参之后是王陵;王陵有不足之处,需要陈平、周勃辅助,而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我们念中学时古文读得少,最怕今译,但这段文字我恰好读过。为什么?原来当时流传着一段故事,说毛主席晚年选接班人选得很苦,又是林彪,又是王洪文,都不合适。有一次,又有某某人向主席讨教谁可以“按既定方针办”,于是主席就讲述了刘邦与吕后的这段对话。至于谁是主席心目中的“周勃”,坊间版本不一。记得老爸听到这段传闻,当即把我叫到他的书柜前,翻开《汉书》,将这段故事给我讲解了一遍。真是苍天有眼,大概也是命题老师别有用心,让我碰取了不少分数!据说我当时的成绩列铁岭县考生的第27位,足以让我混取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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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大学讲的是精英教育,录取人数少,加上“文革”后拨乱反正、百废待兴,人才匮乏,因此我们那几届毕业生占尽了风光。可是风光着风光着,兴奋劲儿还没过去,20年就过去了。我们头发日渐花白稀少,精力也露出了下世的光景,不由得理解了杜甫“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的意思,也不再嘲笑“老草寇”宋江“尽教头上添白发,鬓边不可无黄菊”的无赖心态。这一日心绪烦乱,不由得想起我们七八个人眼下的处境。别的都还说得过去,只是那两位英年早逝的同志让我禁不住流下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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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是王大路。他于去年3月7日因病不幸辞世。我们是同一年进入出版界的,他长我7岁,毕业时就已经有很丰富的工作经验,加上个人极其努力,所以在我们七八个人中,他进步的速度最快,知名度最高,编了许多好书,做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像上世纪80年代他编辑的“东西方美学丛书”“西方心理学丛书”“人与文化丛书”等,都有引领一代阅读风气的作用。说大路工作努力,不是空话。在他事业的高峰期,他可以一周三次往返于京沈两地,甚至一日往返于沪沈之间的事也是有的。那时有人称大路是“中国出版界的基辛格”。当然,还有《中国图书评论》的创刊,“中国图书奖”的建立,中国出版学会的发展等,都和大路的工作分不开。但是,在大路逝世和他一周年祭奠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1982年我们七八个人在一起见习校对的情景。大路与我并肩而坐,乍一来他就显得很成熟,我们扯淡、打扑克、嘻嘻哈哈,他从不参与。我最佩服他的文字功底。那时我刚从数学系毕业,想给一家报社写一篇500字的科普文章,却不知如何落笔。实不相瞒,我的第一篇短文是大路帮我修改后才得以发表的。我记得,那时大路已经能写出一万多字的影评,好像评的是《高山下的花环》,发表在一家大学学报上。我还记得,我们嫌大路太正经,总想与他开玩笑,又见他面色黝黑,一着急脸上就会渗出滴滴汗珠,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张思德”!他听到后,憨厚地笑了。他私下对我说:“晓群,你才26岁,太年轻了,我都30多岁了,不努力就没有机会了。”那时,我们还生活在相对单纯的心境之中。后来,无论大家发展得怎样如火如荼,只要一见面,总喜欢提起那段“单纯的日子”。即使在冥冥之中,也是这样。于是,我依稀看见大路额角上的汗水,眼角不由又渗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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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是王越男。他比我小一岁,今年3月14日不幸病逝。大学毕业后,我们俩是同一天到出版社报到的。他总逗我当时的装束:带一顶军帽,穿一件军装,蹬一双便鞋,还是下乡知识青年的打扮。后来我们一直在一起工作,直到1998年他被调到辽宁民族出版社任副社长。越男毕业于东北大学物理系,活泼好动,在我们七八个人中,最好整事儿,最好恶作剧。记得有一次,他装作人事科的人给王大路打电话说:“我们正式通知你,由于你工作出色,所以将你破格留在校对科了。”当时把大路吓得够呛。我们也逗越男说:“你是物理系毕业的,却不会修理电灯。”他自我解嘲说:“我学的是理论物理!”越男是典型的辽西人的性格,讲义气,又有些狡黠,心里的事儿都放在脸上。我们在一起编了许多好书,有“国学丛书”“中国地域文化丛书”“书趣文丛”“新世纪万有文库”以及《世纪之交,与高科技专家对话》《牛津少儿百科全书》等。出门办事时,他从来都是打先锋。安排日程,约见客人,酒桌上插科打诨、调节气氛,遇到难谈的书稿排解局面等,都是他的强项。《读书》杂志的吴彬就曾经开玩笑说:“晓群与越男搭档组稿,一文一武,最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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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越男病了,日渐消瘦,心胸不大开阔,我常常开导他。但是,毕竟他还年轻,我怎么也无法将死亡与他联系起来。去年岁末,我去看望越男,他说过完春节天气暖和些,就到北京看病,找到症结,一定会好起来。现在,无法相信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当我含着眼泪向越男遗体鞠躬之后,缓步走出告别厅,那大厅的铁门却不知何故将我的手指狠狠地挤了一下,鲜血一滴滴落下。越男是最好热闹的人,我们20年在一起风风雨雨,现在却要把他一个人留在那荒郊野外,让孤寂的游魂伴随着塞北凛冽的寒风……我想,他是在怪我们不够意思,哥们儿一场,就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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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走了。我想起当年越男常说自己的名字起得不好,“越男越男,越走越难”。我还开玩笑说:“不,是越过困难!”然而,这一关他没能越过,死神推倒了他还未衰老的肉身,冷冷地牵走了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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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届,“文革”后的一代人,很有些时代沉浮的印记。就说我们这七八个人,直到现在,最大的还不到60岁,成才率100%,死亡率30%!我不禁要问:对于这一代人来说,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强烈的生死碰撞?我们是否应该把这种现象归因于时代或时运?共和国50年,赋予我们丰富的人生经历,赋予我们许多的光荣与梦想,也使我们的肉体与精神留下种种伤疤——每逢天阴雨湿,还会隐隐作痛。今天,我们这些苟活者依然在路上,气喘嘘嘘地跋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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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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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书之爱,父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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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的父亲95岁了。他不老,在这些天的老干部聚会上,他还在唱《五月的鲜花》。我深爱父亲,崇拜他,敬重他。但是,我很少与父亲做思想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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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我最小。母亲说,她和父亲原计划就是要生四个孩子,最好是两男两女。而且在我之前,爸妈的这个目的已经实现了,他们已经有过四个孩子,即:大姐安娜、大哥小平、二哥悠悠、二姐小勇。不幸的是,二哥生来身体虚弱,在3岁时就不幸夭折了。姥姥时常说,都是因为名字没起好,你看——“安娜”安全,“小平”平安,“小勇”勇敢,可是“悠悠”多不稳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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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哥的死,使妈妈受了很大的刺激。在一段时间里,她看见谁抱着孩子,都想走过去看一看是不是她的小悠悠。所以妈妈才下决心,一定要再生一个孩子,那就是我了。可能是有了前面的波折,妈妈对我极其关爱。为此,父亲经常提出意见,说母亲溺爱不明,会毁掉一个孩子。我与父亲的关系,也始终表现得尊敬有加,亲热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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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一点我与父亲是心心相通的,那就是“爱书”。父亲有许多藏书,这在那些当年跟着毛主席打天下的老干部中是不多见的。那时许多老干部的生活是很享受的,业余活动很多。可是父亲不抽烟、不喝酒、不玩牌、不跳舞、不结党,整天买书、看书,办公室里也摆满了书柜。因此,他后来被任命为党校校长,在老干部的圈子里有“老夫子”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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